周末晨起,推窗见天际云丝如缕,忽起了踏青的兴致。背包里装着一本时常翻阅的《全唐诗》,携着保温杯与新采的明前茶,便往西塞山寻访旧时山月。
山门处的石径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上面的苔痕仿佛是刚刚被清洗过一般,显得格外清新。而那由松针铺就而成的软毯,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淡淡的琥珀色光晕,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抬头望去,只见层峦叠嶂之间,隐隐约约有白色的身影如闪电般掠过。那轻盈的身姿,恰似张志和笔下所描绘的“西塞山前白鹭飞”的景致。遥想当年,那位烟波钓徒张志和泊舟于苕溪之上,悠然自得地看着春水漫过青箬笠,想必也是在此处领略到了“桃花流水鳜鱼肥”的野趣吧。
时光荏苒,千年己逝,然而那白鹭却依旧在这片山林间飞翔,仿佛它们从未离开过。只是,如今的人间己非昔日模样,多了几分尘世的喧嚣与繁华。
我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前行,走到半山腰时,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片令人惊喜的景象。在断崖处,一块凸起的青石平台宛如天成,三面环绕着翠绿的松树,宛如一座天然的茶寮。
这奇妙的景致让我不禁想起了《茶经》中所记载的陆羽曾在此结庐的故事。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凝视着这座仿佛被时光遗忘的茶寮。
石缝间,一股清澈的山泉正悄然渗出,它在苔藓上蜿蜒流淌,形成了一条细流。这清泉的流淌,恰好符合了陆羽在《茶经》中所说的“其水用山水上”的要义。
我心生欢喜,连忙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取出一只精美的茶杯。将这杯清泉倒入杯中,轻抿一口,那清凉甘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仿佛能洗涤掉尘世的疲惫与纷扰。
我效仿着茶圣陆羽“围炉煮茶”的旧事,在这青石平台上,燃起一小堆篝火,将茶叶放入玻璃盏中,用这山泉水慢慢煮沸。
随着水温的升高,茶叶在水中渐渐舒展开来,那嫩绿的叶片宛如雀舌,在玻璃盏中翩翩起舞,仿佛春山初醒,生机勃勃。
而此时,云雾也从谷底缓缓升腾起来,如轻纱般缭绕在山间。这云雾与煮茶时升腾的茶烟交织在一起,让人恍惚间竟难以分辨哪是茶烟,哪是山岚。
在这如梦似幻的氛围中,我静静地品味着这杯香茗,感受着大自然的恩赐和茶文化的魅力。
继续前行,石阶变得越来越陡峭,仿佛是通往天空的云梯一般。每一级石阶都被岁月侵蚀得光滑无比,上面布满了厚厚的青苔,这些青苔的颜色如翠绿的宝石,让人不禁想起了大自然的神奇创造力。在这些苔痕染绿的缝隙里,还嵌着细碎的石英,它们犹如星河遗落的碎钻,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给这陡峭的石阶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息。
转过鹰嘴岩,眼前的景象让人惊叹不己。只见整面山壁都被茂密的藤萝所覆盖,这些藤萝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绿色的帘幕,宛如翡翠般晶莹剔透。在这绿色的帘幕之间,点缀着无数淡紫色的野铃兰,它们如同夜空中的繁星,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微风拂过,这面山壁上的藤萝和野铃兰便随风摇曳起来,掀起层层绿浪,仿佛是大自然在演奏一场盛大的交响乐。在这美妙的音乐中,我仿佛听到了苏东坡的诗句:“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这位总是在贬谪路上看山水的诗人,或许正是在这样的美景中,领悟到了“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的自在与豁达。
及至山顶,天地骤然开阔。长江如银链绾住苍翠山峦,对岸新城楼群竟似盆景里的微缩景致。山风灌满衣袖,忽然懂了古人为何总要在绝顶处建亭——这般吞吐八荒的视野,确能教人忘却尘寰琐碎。摸出背包里的《全唐诗》,纸页在风中簌簌作响,恰翻至张志和《渔歌子》那页,墨字与眼前山水重叠成双重风景。
日影西斜时循东麓小径下山,忽逢古寺遗址。残碑断碣间,唐代"扬福寺"的刻字尚可辨认。石隙里斜生着野山樱,落英簌簌坠入石砌的放生池,惊起池底几尾红鲤。这方寸天地竟藏着完整的小宇宙:游鱼是水写的诗,落花是风谱的曲,而斑驳碑文是时光镌刻的密码。
暮色浸透归途时,山道旁忽现旧宅。坍塌的土墙里,野蔷薇攀着朽木开出新花,灶台石缝钻出几株野薄荷。驻足细看,墙角竟有半截陶罐,釉色剥落处露出胎土,不知是否某位先辈煮茶所用。将随身带的野菊籽撒在断垣边,想着来年或许能见星点金黄,续写这无人知晓的山中故事。
归程过江时,渡轮犁开满江碎金。回望暮霭中的西塞山,轮廓己化作水墨剪影,唯有山顶信号塔的指示灯明明灭灭,如古人留在天幕的星图。衣襟上的松针气息与茶香交织,恍惚觉得衣袖里兜满了整座山的魂魄。
遂填《临江仙》一阕,为今日游踪作注:
翠岭蜿蜒云深处,松涛阵阵如歌。
石阶千转上巍峨。
山花迎客笑,涧水奏清和。
封顶方知天地阔,心胸顿觉开豁。
风轻云淡意如何?
归途斜照里,回首慕烟多。
夜色漫过江面时,城中霓虹渐次亮起。茶盏底沉淀着山泉与云雾,忽然懂得陆羽为何将饮茶称作"南方嘉木"——这草木精魂里,原就藏着整座西塞山的晨昏与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