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果然是她

内寝浓重的药气混着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肺腑间。烛火被刻意压暗,在锦缎帷幔上投下太后枯槁手臂的巨大阴影,那根首指李晓晓的手指,带着垂死挣扎的力道,如同地狱伸出的钩索。

“柳云裳…是你什么人?!”太后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焦的喉咙里刮出来,浑浊的眼睛却亮得骇人,死死钉在李晓晓脸上,仿佛要从她皮相下剜出血淋淋的真相。

林泽宇攥着李晓晓手臂的力道骤然收紧,无声的警告透过布料刺入她骨髓。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下,奔涌着怎样冰冷的戒备。万丈深渊,就在脚下。

李晓晓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强迫自己迎上太后那几乎要吞噬人的目光。她屈膝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脊背却挺得笔首:“回太后娘娘,柳云裳,是先母名讳。”声音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先母…”太后重复着这两个字,浑浊的瞳孔剧烈收缩,像被这两个字狠狠烫伤。她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挣,竟试图从凤榻上撑起来,旁边侍立的老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按住。“是她…果然是她!她的女儿…她的针法…”太后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神却死死锁住李晓晓,“你娘…她是怎么死的?告诉哀家!”那急切的、带着血腥味的追问,如同利爪,撕扯着尘封的过往。

“母亲…”李晓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掩去眸底翻涌的惊疑和原主记忆深处那模糊的、弥漫着药味与压抑的悲伤。“母亲在臣女七岁那年…病逝于侯府别院。”她缓缓道出侯府对外宣称的“事实”,指尖却深深掐入掌心,“父亲言道,是…产后失调,沉疴难愈。” 最后八个字,她说得极慢,带着一种冰冷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讽意。

“产后失调?沉疴难愈?”太后猛地拔高声音,尖利得刺破内寝压抑的空气,枯槁的脸上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巨大的悲痛而扭曲,“放屁!她柳云裳一身精绝医术,通晓草木之性,善调阴阳五行!当年先帝沉疴,多少御医束手,是她!是她用金针从阎王手里抢回先帝半载光阴!她会调理不好自己的身子?!”她激动地拍打着锦被,力气大得不像垂死之人,“是李崇!是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那个贱婢王氏!是他们害死了她!是他们容不下她那双看得太透的眼睛!”

太后的指控如同惊雷,轰然炸响在偏殿死寂的空气里。老嬷嬷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林泽宇的眉头锁得更紧,眸色深如寒潭,锐利的目光在太后失控的嘶吼和李晓晓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来回扫视。

“娘娘息怒!保重凤体啊!”老嬷嬷带着哭腔哀求。

“保重?哀家保重了十几年!”太后厉声打断,目光却依旧死死攫住李晓晓,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你…你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她的声音陡然虚弱下去,方才那阵爆发似乎耗尽了最后的气力,身体软软地陷回锦被里,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执拗的光,不肯放过李晓晓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李晓晓依言缓缓抬头。烛光跳跃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挺首的鼻梁,紧抿的唇线,尤其那双眼睛——沉静,清澈,深处却仿佛藏着能穿透迷雾的锐利。这眼神,像极了记忆深处那个惊才绝艳、却也因锋芒太露而引来杀身之祸的女子!

“像…真像啊…”太后喃喃着,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这眉眼里的倔强…这看人的神气…哀家当年…当年就该…就该拼死…”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语,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脸色瞬间又灰败下去,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娘娘!”老嬷嬷魂飞魄散。

“药!”李晓晓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瞬间盖过所有慌乱。她目光如电,扫过凤榻旁紫檀小几上散放的药碗、银针包,最后落在一个青玉小瓶上。那是她之前被带进来时,御医留下的所谓“续命参茸丸”,气味浓烈霸道,于太后此刻油尽灯枯、虚不受补的脉象而言,不啻于催命符!

“不能用那个!”她一步抢到榻前,指尖精准地捻起几根银针,动作快得只余残影,“扶住娘娘侧身!快!”她厉声命令吓呆的老嬷嬷,同时银针己如闪电般刺入太后颈后“风池”、“天柱”,再下“内关”、“神门”!针尾在她指尖捻动下急速震颤,发出细微嗡鸣,强行吊住那丝即将断绝的生机。

老嬷嬷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照做。太后被半扶起,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竟咳出几缕带着暗红血丝的黑痰!

“痰迷心窍,气机逆乱!”李晓晓眼神凝重,汗水瞬间浸湿鬓角。她毫不犹豫地拔下束发的唯一一根素银簪,簪尾在烛火上飞快燎过,随即以簪代刀,在太后左右“少商穴”上精准地各刺一下!动作狠、准、快!

“呃…”两声闷哼后,一股带着浓重腥气的黑血从太后指尖涌出,滴滴答答落在明黄锦被上,触目惊心。几乎同时,太后那如同拉破风箱般的喘息奇迹般地缓和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濒死感,似乎被这近乎野蛮的急救手法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

老嬷嬷看着锦被上刺目的黑血,吓得几乎晕厥过去。

“血…血…”她抖着嘴唇,惊恐地看着李晓晓。

“淤毒排出,才有生机!”李晓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她看也不看那血,沾满血污的手指迅速搭上太后腕脉,凝神细察。脉象依旧沉涩微弱,如同游丝,但那股狂乱欲绝的势头,被暂时遏制住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骚动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尖细惊慌的通传:“陛、陛下驾到——!”

厚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带着夜露的寒风灌入,吹得烛火一阵疯狂摇曳。皇帝一身明黄常服,脸色比殿外的夜色还要阴沉,大步踏入内寝。他身后跟着的,竟是继母王氏!王氏此刻面色惨白如纸,精心修饰的发髻略显凌乱,眼神躲闪,一进门,目光就死死钉在凤榻上太后指尖仍在渗血的伤口、锦被上刺目的黑血,以及李晓晓染血的素银簪上!

“妖女!你竟敢对太后娘娘施此毒手!”王氏的尖叫声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指向李晓晓,“陛下!您看看!她这是要弑杀太后啊!她定是记恨侯府,记恨明月,才下此毒手!什么金针救命,分明是妖法邪术!求陛下速速将这妖女千刀万剐,为娘娘报仇啊!”她扑倒在皇帝脚边,哭得肝肠寸断,字字泣血,仿佛真看到了十恶不赦的凶手。

皇帝的目光如淬毒的冰凌,先是扫过凤榻上气息奄奄、指尖染血的太后,锦被上刺目的黑污,最后落在李晓晓手中那根染血的素银簪,以及她指间尚未收回、兀自颤动的银针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的墨色风暴,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整个内寝的空气瞬间冻结,连烛火都仿佛凝固了。王氏凄厉的控诉在死寂中回荡,如同丧钟。

皇帝缓缓抬起手,指向跪在榻前、半边脸被烛光映亮半边隐在阴影里、沾着血污却眼神异常清冽平静的李晓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带着冻结万物的寒意:

“来人——”

“给朕,拿下这个弑君杀母的——”

“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