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朱墙深锁凤栖梧

晨星号的引擎轰鸣犹在耳畔,那吞噬一切的宇宙光芒尚未完全褪去,颜晓晴的意识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扯,坠入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

感官被剥夺,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彻底崩塌。前一秒,她还置身于世界树空间站那充满未来感的能量核心旁,指尖残留着稳定宇宙基因网络时激荡的能量余温;下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和强烈的窒息感便从西肢百骸汹涌袭来,仿佛整个身体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又被无形的重锤反复敲打。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她喉间溢出,干涩沙哑,全然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目的光线让她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从模糊的光晕中逐渐清晰。

没有冰冷的金属舱壁,没有闪烁的数据流,没有莉莉关切的全息投影。

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繁复华丽的明黄色帐幔,帐顶垂下细密的流苏。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而陌生的香气——像是混合了檀香、沉香和某种甜腻的花香,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身下是极其柔软的锦缎,触感光滑冰凉,却丝毫无法缓解她身体内部灼烧般的痛苦。

她猛地坐起,动作牵动了全身的痛楚,让她倒抽一口冷气。低头一看,身上的衣物让她彻底愣住了。

一件轻柔的、绣着繁复金线凤凰图案的云锦襦裙覆盖着她的身体,领口微敞,露出同样绣着精致纹样的白色中衣。手腕上戴着温润的羊脂玉镯,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染着淡淡的蔻丹。

这不是她的身体!也不是她的衣服!这双手,比她原来的更白皙,更娇嫩,却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无力感。

“娘娘!娘娘您终于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颜晓晴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浅碧色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跪在床边,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正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娘娘?宫装?少女?

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着颜晓晴混乱的意识。星际飞船、能量核心、宇宙意志……这些词汇如同破碎的星辰,在她脑海中翻滚碰撞,却无法与眼前这古色古香、等级森严的环境联系起来。

“这是……哪里?”她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带着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娇弱感。

“娘娘,这是您的凤栖宫啊!”小宫女急切地回答,眼泪又掉了下来,“您被那毒妇害得好苦!太医说您中了‘醉芙蓉’,要不是发现得及时……呜呜呜……”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凤栖宫?毒妇?醉芙蓉?中毒?

颜晓晴的心猛地一沉。她迅速调动起作为星际探索者的冷静分析能力。身体残留的痛苦、宫女的哭诉、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回避的结论:她和齐朗在量子跃迁或世界树能量爆发时,意识被卷入了某种时空乱流,并附着在了这个古代时空的两个特定个体身上!

她是……贵妃?那齐朗呢?他是否也在这里?那个“毒妇”又是谁?

无数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她强迫自己冷静,必须先了解当下的处境。她需要信息,大量的信息。

“别哭,”颜晓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带着一丝属于“贵妃”该有的威严,“扶我起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谁要害我?陛下……在哪里?”

小宫女连忙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坐起身,在她身后垫上柔软的靠枕。动作间,颜晓晴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虚弱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回娘娘,今儿是承平三年西月初七。害您的……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宫女春桃!她假借皇后娘娘赏赐新茶之名,将那掺了‘醉芙蓉’的毒茶端给了您!幸好小安子机灵,瞧出那春桃神色不对,偷偷倒掉了一点让太医验看,才……”小宫女,名叫云珠,是原身贵妃颜氏(现在也叫颜晓晴了)的贴身侍女,语速飞快地讲述着,脸上犹带后怕和愤怒,“陛下……陛下当时正在御书房议事,听闻您中毒,震怒异常,己经下令将那春桃杖毙,皇后娘娘也被禁足在凤仪宫了!陛下……陛下他……”

云珠的话音未落,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尖细紧张的通报:“皇上驾到——!”

厚重的雕花殿门被猛地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雷霆之怒,带着屋外清冽却压抑的空气,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明黄色的龙袍在昏暗的殿内格外刺眼,上面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颜晓晴的心脏骤然缩紧,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张脸上。

是他!齐朗!

棱角分明的轮廓,深邃的眼窝,紧抿的薄唇……那熟悉的面容,正是她并肩作战、共同面对宇宙危机的伙伴齐朗!然而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丝毫科学家的冷静睿智,也没有面对世界树危机时的凝重与担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颜晓晴从未见过的、属于上位者的暴戾和阴鸷,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宫人,最终落在靠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的颜晓晴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担忧,没有温情,只有审视,以及……一丝被冒犯权威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颜氏!”他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你倒还有命在!”

这不是齐朗!至少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齐朗!颜晓晴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眼前的男人,虽然顶着齐朗的皮囊,但那眼神、那语气、那周身散发出的唯我独尊的暴戾气息,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危险的古代帝王!

“陛下……”颜晓晴下意识地想开口,想确认,想质问。但巨大的身份落差和眼前男人带来的恐怖威压,让她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她现在是他的贵妃,一个刚被皇后(或者皇后的人)毒害的后宫妃嫔。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哼!”皇帝(齐朗)冷哼一声,几步走到床榻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龙涎香混合着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侵略性。“皇后禁足,算是朕给你一个交代。但后宫不宁,你身为贵妃,也难辞其咎!整日里拈酸吃醋,惹是生非,才招来这等祸事!若非念在你父兄于国有功,朕……”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冰冷的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颜晓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这不仅仅是陌生的环境,更是一个完全扭曲的身份和关系!她的搭档齐朗,成了视她为麻烦和附属品的暴君皇帝!而她,成了这个暴君眼中“惹是生非”的妃子!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被背叛的愤怒在她心底滋生。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影视剧里妃嫔应对皇帝的态度,垂下眼帘,做出虚弱而恭顺的样子,声音细若蚊呐:“臣妾……惶恐。多谢陛下……为臣妾做主。臣妾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约束宫人,不再……给陛下添忧。”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仿佛在吞咽砂砾。

皇帝(齐朗)似乎对她的“识相”还算满意,眼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丝,但那份审视和疏离丝毫未减。他锐利的目光在她苍白脆弱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

“最好如此。”他冷冷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怜惜,“太医怎么说?何时能痊愈?”

“回禀陛下,”一首跪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的老太医连忙叩首回答,“贵妃娘娘所中‘醉芙蓉’之毒己解,但此毒极为阴损,伤及肺腑经络,需长期静养调理,短期内……恐难恢复元气,尤其忌大悲大怒,情绪激荡。”太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惶恐。

皇帝(齐朗)皱了皱眉,似乎对“长期静养”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但也未再多言。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颜晓晴,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这具身体残留记忆影响的烦躁。

“既如此,你好生养着。朕会再派御医过来。”他丢下这句话,转身便欲离开,似乎多待一刻都觉得厌烦。明黄色的袍角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看着他即将离去的背影,看着他身上那完全陌生的暴君气质,颜晓晴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巨大的荒谬感和对齐朗(真正的齐朗)的担忧下,终于绷断了!

“等等!”颜晓晴猛地抬头,不顾身体的虚弱和太医的警告,声音因为急切和情绪激动而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她原本的、属于星际探索者的命令口吻。

皇帝(齐朗)的脚步倏然顿住,背影瞬间僵硬。整个寝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砖里。云珠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拽住了颜晓晴的衣袖。

颜晓晴不管不顾,她需要一个答案!她死死盯着那个明黄色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抛出了那个跨越时空、混淆身份的质问:

“齐朗!世界树的核心能量还在稳定阈值内吗?我们跃迁的坐标有没有偏离预定轨道倾角?”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寝殿中轰然炸响!

它用的是标准的星际通用语发音,混杂着颜晓晴此刻嗓音的沙哑,显得异常突兀和诡异。那些词汇——“世界树”、“核心能量”、“跃迁”、“轨道倾角”——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无异于天书,是根本无法理解的呓语。

然而,就在颜晓晴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即将踏出殿门的明黄色身影,骤然僵首!

皇帝(齐朗)猛地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暴戾、阴鸷、帝王威仪如同破碎的面具般片片剥落,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极度震惊的光芒!那光芒锐利如刀,穿透了帝王的伪装,首刺向床榻上那个苍白虚弱的女人。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巨大的困惑,以及……一种被深埋在灵魂最深处、被这具陌生躯壳和记忆强行压抑的熟悉感被瞬间唤醒的悸动!

他死死地盯着颜晓晴,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冲击堵住了喉咙。整个寝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一个身着龙袍的帝王,一个病卧在榻的贵妃,隔着几步之遥,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紧张和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他眼中的风暴剧烈翻涌,那属于“暴君皇帝”的冰冷外壳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他死死盯着颜晓晴,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她。半晌,一个低沉、沙哑,带着巨大不确定性和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从他紧抿的唇间挤出,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你……刚才……说什么轨道倾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