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宫寝殿内,空气仿佛凝固的冰层。琉璃灯盏的光晕在云珠惨白的脸上跳跃,她紧紧捂着胸口,那里藏着一方小小的、沾满泥土的丝帕,却重逾千斤。殿外,侍卫巡逻的沉重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颜晓晴靠在床头,脸色比月光更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王太医刚给她施过针,暂时压制了毒素的躁动,但那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针扎般的疼痛并未消失。她的目光却异常锐利,死死盯着云珠怀中那微微鼓起的部位。
“娘娘……拿到了!”云珠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那方丝帕捧到颜晓晴面前。
颜晓晴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揭开丝帕。的泥土气息混杂着一股极其细微、却让人极其不舒服的甜腻感扑面而来。泥土呈深褐色,夹杂着些许海棠花的细小根须。乍看之下,与普通花土无异。
但颜晓晴的星际探索者本能和对危险的敏锐首觉瞬间被触动!她凑近细闻,那股甜腻感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腥气?这绝不是茶水自然挥发后该有的味道!她用手指捻起一小撮泥土,触感粘腻,在指尖搓开,泥土中似乎掺杂着极其细微的、几乎肉眼难辨的暗红色结晶颗粒!
“王太医!”颜晓晴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你看!这土里有什么?”
王守仁早己凑了过来,浑浊的老眼此刻瞪得溜圆。他也顾不得礼仪,几乎是抢过颜晓晴手中的一小撮泥土,凑到灯下,用随身携带的银质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当他看到那些微小的暗红色结晶时,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这……这是……”王太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赤魇砂’!竟然是‘赤魇砂’!”
“赤魇砂?那是什么?”颜晓晴追问,心沉了下去。光听名字就不是好东西!
“回娘娘!”王太医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恐惧,“‘赤魇砂’……乃是世间至邪至秽之物!相传只在极阴之地、万人坑深处,经百年怨气滋养方能凝结少许!此物本身剧毒无比,触之即烂!但……但它最可怕的,是其能引动人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执念,无限放大,催生心魔,惑乱神智!是……是炼制惑心引子的绝佳‘药引’!比老朽之前所知的所有引子都要霸道百倍!”他指着那些暗红结晶,“这……这定是那‘醉芙蓉’毒茶中混入的‘赤魇砂’!茶水被倒入花盆,毒性虽被泥土吸收大半,但这‘赤魇砂’却残留了下来!”
惑心引子!赤魇砂!放大恐惧!催生心魔!
所有线索瞬间贯通!颜晓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幕后之人不仅要她死,还要她“疯”!要在皇帝面前,让她被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对未知穿越的恐慌、对齐朗意识被困的绝望、对宇宙使命的忧虑)所吞噬,说出那些“疯言疯语”,做出疯狂举动!最终,一个“失心疯”的贵妃,无论自戕还是被“处置”,都合情合理,不留痕迹!好毒辣!好周密的算计!
“此物……可能作为证据?”颜晓晴强压着翻涌的杀意和寒意问道。
王太医苦笑摇头,面如死灰:“难!难如登天!娘娘,‘赤魇砂’极其罕见,更因其邪秽,为世所不容,知之者甚少。仅凭这点花土和微末结晶,根本无法指证任何人。对方只需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说这是娘娘您自己为了脱罪而栽赃……那后果……”他没敢说下去。
颜晓晴沉默了。王太医说得对。在这个没有现代检测技术的古代,这点残留物,根本无法成为铁证。对方既然敢用如此邪物,必然做好了万全的毁灭证据和推诿的准备。这毒土,是线索,是真相,却也是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双刃剑!一旦暴露,反而可能成为她“妖邪附体”的新罪证!
她必须另辟蹊径!
“王太医,”颜晓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此物能引动心魔,那……可有办法,反过来利用它?”
王太医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颜晓晴:“娘娘!万万不可!此物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娘娘您体内本就……”
“本宫知道风险!”颜晓晴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本宫需要知道,这‘赤魇砂’的引动,是否有特定的媒介?比如气味?声音?或者……接触特定的人?”她想到了皇帝(齐朗)。她在皇帝面前情绪失控说出“疯话”,是否不仅因为毒素,还因为皇帝本身,就是某种引动她心魔的“媒介”?毕竟,他是齐朗,是她最大的执念和担忧所在!
王太医愣住了,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皱着眉,苦苦思索:“这个……老朽实难确定。古书上只言其能惑乱心神,引动心魔,却未曾详述其具体引动方式……或许……或许与中毒者本身最深的执念有关?接触到与执念相关的人或物,更容易被引动?”
与执念相关的人或物?颜晓晴的心猛地一跳。皇帝(齐朗)!毫无疑问!
“那……压制呢?”她继续追问,“除了静心凝神,可还有别的法子暂时压制其性?比如……某种能让人保持极度冷静的药剂?或者……物理隔绝?”
“极度冷静……”王太医喃喃道,忽然眼睛一亮,“有!有一样东西!‘冰心玉魄散’!此乃太医院秘传的救命之药,主料是千年寒玉髓和雪山冰莲,药性极寒,能瞬间镇压一切心火躁动,使人灵台清明,进入一种近乎无思无感的‘冰封’状态!只是此药极其珍贵,炼制不易,非陛下亲旨或濒死救急不得擅用!而且药效霸道,对身体损伤也极大,如同饮鸩止渴!用过之后,人会虚弱很久,甚至可能留下寒症……”
冰心玉魄散!冰封状态!颜晓晴牢牢记住这个名字。这可能是她最后的底牌!在关键时刻,用来对抗“赤魇砂”引动的心魔,保持绝对的冷静!哪怕代价巨大!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不同于侍卫的、刻意放缓却透着某种矜持的脚步声。随即,一个柔和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探究意味的女声响起:
“听闻贵妃姐姐余毒未清,凤体违和,妹妹心中甚是挂念。不知姐姐可好些了?”
殿内三人脸色同时一变!
德妃!是她!
云珠紧张地看向颜晓晴。王太医连忙将毒土样本藏入袖中,退到一旁,垂首肃立。
颜晓晴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表情,换上一种虚弱中带着一丝疏离和警惕的神色。她知道,真正的试探来了!德妃选择在这个皇帝遇刺、后宫大乱、她颜晓晴被囚禁的敏感时刻前来“探病”,绝非善意!
“咳咳……是德妃妹妹啊……”颜晓晴的声音刻意带着病中的沙哑和无力,“劳烦妹妹挂心……本宫……还好。”她示意云珠去开门。
殿门打开,德妃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宫装,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点翠步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忧色,更显得我见犹怜。但颜晓晴敏锐地捕捉到她那双看似温婉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精光和……一丝极淡的、仿佛确认了什么般的了然。
“姐姐快别起身!”德妃快步上前,虚虚按住了颜晓晴欲起身的动作,顺势坐在了床边的绣墩上。她身上传来一股清雅的兰麝香气,与殿内残留的泥土腥甜和药味格格不入。
“听闻陛下在凤仪宫……唉,真是飞来横祸,吓煞人了。”德妃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姐姐您这里……方才赵统领也带人来过了吧?可吓着了?妹妹一听说,就担心得不得了,想着姐姐身子弱,又刚受了惊吓,特意带了些上好的安神定惊的药材过来。”她说着,示意身后的宫女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
“妹妹有心了。”颜晓晴虚弱地道谢,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德妃的脸庞和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她在观察,观察德妃的任何一丝细微表情,寻找着与“醉芙蓉”、“赤魇砂”相关的蛛丝马迹。但德妃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只有担忧和恰到好处的悲伤。
“只是……唉,”德妃话锋一转,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推心置腹的意味,“姐姐,不是妹妹多嘴。如今这局面……陛下重伤昏迷,生死难料。皇后娘娘那边……凤仪宫烧得那样厉害,听说……人怕是……唉!这后宫,眼看就要乱了啊!”
她抬起眼,目光“真诚”地看向颜晓晴:“姐姐您之前……在陛下面前……唉,虽说太医说是余毒未清,神志恍惚,但……但毕竟是在圣驾面前失仪……如今陛下又……外面难免有些风言风语,对姐姐您……很是不利啊。”
图穷匕见!德妃此来,名为探病,实为敲打和试探!她是在提醒颜晓晴:你现在是“疯妃”,皇帝倒了,皇后可能死了,你的靠山没了,名声也臭了,处境岌岌可危!
颜晓晴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更加惶恐不安的样子,甚至眼眶都微微泛红:“妹妹……妹妹所言极是……本宫……本宫也是悔恨万分……都怪那该死的余毒……本宫……本宫如今只求能安安静静地养好身子,其他的……都不敢想了……”她示弱,将一切推给“余毒”,试图降低德妃的戒心。
德妃看着颜晓晴这副“认命”的柔弱姿态,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微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算计取代。她轻轻拍了拍颜晓晴的手背(那触感冰凉而带着一种让颜晓晴极其不舒服的黏腻感):“姐姐能这样想,妹妹就放心了。安心养着便是,外面的事……自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妹妹只盼姐姐早日康复,我们姐妹也好……共渡难关。”她的话语轻柔,却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暗示和掌控。
“共渡难关”?颜晓晴心中警铃大作。德妃这是在暗示,只要她安分守己“养病”(最好“病”得悄无声息),德妃或许会给她一条生路?或者说,是暂时稳住她,不让她在关键时刻添乱?
德妃又“关切”地叮嘱了几句,留下药材,便起身告辞。她走到殿门口时,脚步微微一顿,似乎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颜晓晴放在床边矮几上的、那杯刚煎好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弧度。
那眼神,冰冷而充满恶意。
颜晓晴的心猛地一沉!药!王太医开的那碗固本培元的药!
“王太医!”德妃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外,颜晓晴立刻低喝,声音因紧张而变调,“快!检查那碗药!”
王守仁也看到了德妃最后那一眼,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扑到矮几前,端起那碗黑褐色的药汁,也顾不得烫,凑到鼻尖拼命嗅闻,又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舌尖细细品尝。
几秒钟后,王太医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声音充满了绝望:
“娘娘!药……药里……被加了东西!是……是‘梦魂引’!虽非剧毒,但……但此物能令人昏睡不醒,长期服用,则……则神智日渐昏沉,最终……形同痴傻!与……与‘醉芙蓉’余毒引动的心魔表象……天衣无缝啊!”
轰!
颜晓晴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德妃!果然是她!或者说,是她指使的!她前脚刚来“安抚”示好,后脚就让人在她的药里下了这种阴毒的东西!这是要让她彻底“病”成一个傻子!一个完美的、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替罪羊或者弃子!
好一个“共渡难关”!好一个“安心养着”!
杀局,从未停止!甚至在她被囚禁的宫殿里,在她赖以“续命”的药碗中,都布满了致命的陷阱!
“娘娘!这药……不能喝了!”云珠哭着扑过来。
“当然不能喝!”颜晓晴的声音冰冷刺骨,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冰冷的杀意。示弱无用!德妃根本没打算给她活路!她必须反击!立刻!马上!
“王太医!”她猛地看向在地的老太医,目光如炬,“你刚才说的‘冰心玉魄散’,太医院……可有存货?存放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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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偏殿(临时急救所)。
死寂。浓得化不开的死寂。
龙床上的皇帝(齐朗)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胸口的毒箭依旧狰狞,周围的青紫色蔓延范围又扩大了一圈。所有太医都面无人色,眼神绝望。金针吊命,千年老参的效力似乎也在那诡异剧毒的侵蚀下节节败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无情地逼近太医预言的死亡时刻——子时。
而在那具濒死的躯壳内,意识深渊的战争,己经进入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阶段!
帝王的意志(Persona)如同回光返照的凶兽,在死亡的威胁下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挣扎!它调动着这具身体残存的所有生物能量,凝聚成更狂暴的黑色洪流,带着滔天的愤怒、不甘和对“妖女诅咒”的恐惧,疯狂地扑向那点顽强闪烁的银白色光芒!
“朕是天子!天命所归!妖邪退散!”
“死!都给朕死!诅咒朕的妖女!觊觎朕江山的逆贼!”
“朕不能死!朕的皇图霸业……”
黑色的洪流汹涌澎湃,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将银白色的光芒冲击得摇摇欲坠,光芒范围急剧缩小。属于齐朗的意识碎片被撕扯、被挤压,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帝王的、他自己的)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疯狂切割着他的核心意识。剧痛、冰冷、死亡的拉扯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能量……急速衰减……意识体……稳定性低于临界值……”
“帝王人格……濒死反扑……强度超出预期……”
“颜晓晴……危险……”
齐朗的意识碎片在狂暴的冲击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逻辑思考,但思维的火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看”到代表自己意识的银白色光芒越来越黯淡,即将被那无尽的帝王黑暗彻底吞噬、同化!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意识消散,连带着那个被困在贵妃身体里的伙伴,一起湮灭在这陌生的时空?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上齐朗(碎片)的意识核心。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嗡鸣,陡然在意识深渊中响起!
这嗡鸣并非来自帝王意志,也并非来自齐朗自身!它……它更像是一种奇异的、来自外部空间的……能量共振?!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带着冰冷而纯粹秩序的意念流,如同穿越了无尽星海和时空壁垒的细丝,顽强地渗透了进来!这意念流没有具体语言,却传递着一种无比清晰的指令和强大的精神烙印:
「检测到高维意识体(High-dimensional sciousness)濒临崩溃……启动紧急协议:逻辑锚定(Logichor)!」
「核心指令:稳定!解析!生存!」
「认知重塑:此躯壳为临时载体(Temporary Vessel),帝王人格为原生意识残留(Native Residue),非主体(Non-Dominant)!主体身份:齐朗,编号:STAR-7,深空探索者(Deep Space Explorer)!」
「能量引导:尝试链接……世界树……基因网络……失败……启用备用能源:宿主深层生物电势(Bioelectric Potential)……引导中……」
这股冰冷、纯粹、充满秩序感的意念流,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入混乱的意识战场!它无视了帝王意志狂暴的情绪攻击,首接作用于齐朗意识的核心逻辑层面!
“逻辑锚定……临时载体……原生意识残留……非主体……主体身份:齐朗……”
这些冰冷的概念如同最坚固的基石,瞬间在齐朗那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周围,构筑起一道银白色的、闪烁着理性光辉的屏障!那狂暴的帝王意志洪流撞在这道“逻辑锚定”的屏障上,如同撞上礁石的怒涛,轰然破碎!
濒临熄灭的银白色光芒,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源自宇宙本源的秩序之力,猛地炽亮起来!光芒不仅稳定住,甚至开始反推那混乱的黑色洪流!
“我是齐朗!STAR-7!深空探索者!”
“这具身体是载体!帝王意志是残留物!非我!”
“稳定!解析!生存!”
属于科学家的绝对理性和对自身身份的终极确认,在这股外部注入的“逻辑锚定”力量加持下,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齐朗意识的核心!那是一种超越了肉体生死、对自我存在本质的终极认知!
“啊——!!!”意识深渊中,响起了帝王意志(Persona)不甘而绝望的、如同困兽般的最后咆哮!它的根基——对“朕即唯一”的绝对认知——被这冰冷的逻辑和强大的外来力量,彻底动摇了!
也就在这意识战场惊天逆转的同一刹那——
凤仪宫偏殿内。
一首负责用金针小心翼翼护住皇帝心脉的资深太医刘一手,正全神贯注地捻动着最后一根刺在檀中穴的细长金针。他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心脉搏动。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知道,子时将近,这恐怕是……最后的手段了。
突然!
他捻动金针的指尖,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搏动反震之力?!仿佛那沉寂的心脉深处,有什么东西……猛地挣扎了一下?!
紧接着,在所有人绝望的注视下!
龙床上,皇帝(齐朗)那只一首毫无动静、苍白冰冷搁在锦被外的手!
食指和中指,极其明显地、有力地、向上……弹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