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斜斜切过书院朱漆大门，在汉白玉台阶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阿牛立在演武场东侧，望着场中正在演练的同窗，指尖无意识着腰间新换的青竹剑穗。作为县城首富的独孙，他入学时便因"商贾之子"的身份饱受非议，此刻场边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窃语，像夏日恼人的蚊虫般挥之不去。

"快看，又是那个铜臭味的暴发户。"

"听说他家连书院的修缮银子都要掺水，也配来读圣贤书？"

阿牛握紧剑柄，骨节微微发白。自落水重生之前，他便被祖父送进这所专为世家子弟开设的书院。原以为凭借勤勉好学能赢得尊重，却不想在修习剑道时，因出身问题屡屡被排挤。今日是每月一次的"武会"，场边高悬的"以武会友"匾额在风中摇晃，倒像是对他的无声嘲讽。

"阿牛师弟，敢不敢下场切磋？"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身着月白劲装的同学站在场中央，腰间佩剑的鎏金吞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作为县长大人的嫡孙，他素来瞧不上商贾出身的阿牛，此刻扬着下巴的姿态，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场边瞬间沸腾起来。不少同窗搬来石凳，兴致勃勃地围坐成圈，更有人掏出纸笔准备记录"好戏"。阿牛深吸一口气，解下外袍随手抛给赶来的书童，露出内搭的藏青色劲装。半年来，他每日卯时便起床练剑，汗水浸透的剑穗不知换了多少根，此刻掌心沁出的薄汗，竟比初次落水时还要紧张。

"请师兄指教。"阿牛行礼时，目光扫过场边围观的人群。他看见同窗们眼中或轻蔑或期待的神色，也瞥见夫子们交头接耳时微皱的眉头。这名同学冷哼一声，长剑出鞘便是凌厉的"白鹤亮翅"，剑尖首取咽喉。

阿牛侧身避开，竹剑划出半道虚影。这是他特意挑选的兵器——书院规定低阶弟子只能用竹木剑比试，但他的竹剑是用三年老竹经火烤定型，韧性与重量都堪比真正的兵器。这名同学的攻势愈发迅猛，剑招渐渐从"清风十三式"转为更狠辣的"惊雷七变"，破空声中竟隐隐带着金属的嗡鸣。

"当心！"场边传来惊呼。阿牛旋身避开首刺心口的一剑，后背却重重撞上演武场的石鼓。这名同学乘胜追击，剑尖离他咽喉仅剩三寸。千钧一发之际，阿牛突然弃剑，左手扣住对方手腕，右腿横扫对方下盘。这名同学显然没料到这招，慌乱中变招格挡，却被阿牛抓住破绽，一记"倒卷珠帘"将他掀翻在地。

全场寂静。这名同学狼狈地坐在地上，发丝凌乱，月白劲装沾满尘土。阿牛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他望着掌心微微渗血的伤口，突然想起落水那天，河水灌进鼻腔时窒息般的绝望。此刻心跳如擂鼓，却比那时更清晰地感受着生命的跃动。

"好！"不知谁率先打破沉默，掌声如潮水般涌来。阿牛转头，看见平日最严厉的剑术夫子微微颔首，眼中竟有赞许之色。这名同学涨红着脸爬起来，甩下一句"算你运气好"便匆匆离场，围观的同窗们也渐渐散去，只留下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没想到他藏得这么深。"

"听说他每日天不亮就练剑，这份毅力..."

夕阳将演武场染成琥珀色时，阿牛独自坐在石阶上擦拭竹剑。远处传来晚课的钟声，惊起檐角几只归巢的麻雀。这半年来，他早己习惯了在嘲笑中前行，却从未想过能以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手指抚过剑身上细密的划痕，那些因勤学苦练留下的痕迹，此刻竟比祖父书房里的翡翠摆件还要珍贵。

"阿牛！"清脆的呼喊打断思绪。书院司礼的女儿提着食盒跑来，鬓边的玉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这是我娘做的桂花糕，特意让我送来。"她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目光扫过阿牛缠着布条的手掌，"还疼吗？方才你那招'倒卷珠帘'真是精彩，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基础招式用得这般巧妙。"

阿牛有些局促地挠挠头，耳尖微微发烫。女孩是书院里少数愿意与他说话的人，常借给他手抄的剑谱，还会分享自家酿的梅子酒。此刻暮色温柔，她递来的桂花糕还带着温热，甜香混着晚风中的槐花香，竟让他想起落水那天，母亲抱着他时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其实..."女孩忽然压低声音，"跟你比武的那位同学今日用的是家传的'惊雷剑法'，本该是高阶弟子才能修习的。方才比试时，我看见他偷偷给剑刃淬了松脂，所以破空声才会那么响。"

阿牛握着竹剑的手骤然收紧。难怪他的剑招如此反常，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比试。但他随即又放松下来——即便面对作弊，自己不也凭借真本事赢了吗？

夜渐深时，阿牛回到寝房。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案上，照亮他每日临摹的《剑经》。半年来，他将祖父书房里的兵书读了个遍，在纸上推演过无数次剑招，此刻终于明白父亲说过的话："真正的底气，从来不是银子堆出来的。"

此后的日子里，书院里悄然发生着变化。曾经嘲笑他的同窗开始主动请教剑术，连县长的嫡孙也不再刻意刁难。阿牛依然保持着晨练的习惯，只是身边多了几个跟练的身影。每当晨光初现时，演武场上总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剑鸣，惊起满树雀鸟。

中秋节的一次演出，阿牛作为学员代表，在演武场上展示了一套自创的"流云剑法"。当最后一式"长河落日"收势时，全场掌声雷动。他望向台下，看见祖父骄傲地抹着眼泪，父亲用力鼓掌的手掌都红了，而苏婉站在人群中，举着写有"阿牛必胜"的锦帕笑得眉眼弯弯。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半年前那个在护城河边挣扎的少年渐渐重叠。阿牛轻抚剑柄，忽然明白，那场落水不仅让他重获生命，更教会他如何在偏见与质疑中，用自己的方式劈开黑暗，迎来破晓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