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沉重的绣春刀砸在青砖地上,发出的“哐当”声响,如同丧钟的余韵,在死寂的新房里回荡。玉婷浑身脱力,指尖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温热的血珠还在不断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溅开细小的、刺目的红。然而此刻,她所有的感官都被那双眼睛攫取——江峰的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不再涣散,不再疯狂。剧毒带来的痛苦和濒死的灰败依旧刻印在他惨白如鬼的脸上,口鼻间沾染的诡异碧血依旧触目惊心,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被冰水淬炼过,锐利、清醒、冰冷得令人心胆俱裂!它们死死地钉在她的指尖,那目光穿透了空气,穿透了皮肉,仿佛要攫取她血液中每一丝流动的秘密!
那目光里翻涌着什么?是惊涛骇浪般的震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还是……一种洞悉了某种惊世骇俗真相后,如临深渊般的冰冷算计?
玉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和思绪。她想抽回手,想藏起那滴血的指尖,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雕,动弹不得。
“大……大人?!” 赵乾的声音带着极致的狂喜和不敢置信的颤抖,他猛地扑到床边,魁梧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您……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他身后的锦衣卫们也齐齐围了上来,脸上混杂着震惊、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江峰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江峰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如同生了根,死死地锁在玉婷的指尖,那滴殷红的血珠上。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试图抬起自己那只沾满碧血的手。手臂的肌肉因剧毒和虚弱而剧烈痉挛着,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喉咙深处压抑的痛苦闷哼。
终于,他那沾着诡异碧色血污、微微颤抖的指尖,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伸向了玉婷的指尖——伸向了那滴刚刚滚落、还带着她体温的鲜红血珠!
“大人!不可!” 赵乾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阻止。那血……那血还沾着妖异的碧色!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可怕的毒性?但江峰那冰冷锐利的眼神扫过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硬生生将他定在原地。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江峰那沾着碧血的指尖,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触碰到了玉婷指尖的伤口边缘。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的声音,骤然响起!
玉婷浑身剧震!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其怪异的灼热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猛地从指尖被触碰的地方窜起,瞬间流遍全身!她惊骇地看到,江峰指尖沾染的那些浓稠的、泛着妖异碧色的血污,在与她新鲜血液接触的刹那,竟然极其明显地、如同活物般剧烈地翻腾、收缩了一下!那翻腾的中心,正是他指尖沾染碧血最厚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丝那诡异的色泽,仿佛被那滴鲜红灼烧、净化了一小块!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虽然那褪色微乎其微,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晰地捕捉到了这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变化!
“嘶——!” 赵乾和周围的锦衣卫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看向玉婷指尖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江峰的手指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到,瞬间缩了回去!他死死地盯着自己刚刚触碰过玉婷指尖的地方,又猛地抬起眼,那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再次死死地钉在玉婷脸上!这一次,那眼神中的翻涌巨浪彻底化作了实质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狂澜!
震惊!狂喜!算计!还有一丝……玉婷完全无法理解的、深沉的、如同锁定猎物的贪婪!
“血……” 江峰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嘶哑破碎的气音几乎微不可闻,但那口型,玉婷看得分明!
他知道了!他确定她的血能克制那可怕的“碧水”之毒!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玉婷脑中炸开!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的血?她一个流落山野的农家女,她的血怎么可能……这太疯狂了!
然而,江峰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消化这惊天巨变的时间!他那刚刚还濒临死亡、气息奄奄的身体里,仿佛被这惊天的发现强行注入了一股暴戾的生命力!他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扫过床前惊疑不定的赵乾等人,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玉石俱焚的狠戾:
“封锁……消息!”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血沫,“今日……所见……谁敢……泄露半字……”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刃,缓缓扫过每一个锦衣卫的脸,“诛……九族!”
冰冷彻骨的杀意,瞬间冻结了房间内所有的空气!赵乾等人浑身剧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们毫不怀疑江峰话语中的真实性和残酷性!“诛九族”三个字,如同万钧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是!卑职遵命!” 赵乾第一个反应过来,单膝重重跪地,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敬畏而微微发颤,“今日之事,若有半字泄露,卑职自裁谢罪!” 其他锦衣卫也如梦初醒,齐齐跪倒,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大气不敢出。
“滚!” 江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赵乾等人如蒙大赦,再不敢有丝毫停留,如同退潮般迅速而无声地退出了新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破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玉婷和床上那个气息微弱、眼神却如同凶兽般慑人的男人。
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玉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她看着江峰,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的血……她的血成了他的“解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厄运?她会被他当成什么?一个活着的药罐?一个被豢养的“解药”?
江峰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一丝……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的价值,又像是在计算一个精密计划的关键环节。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那种诡异的苦涩。剧毒显然并未解除,只是被她的血暂时压制或延缓了爆发。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不堪,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但那股濒临崩溃的疯狂己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极度压抑的冷静。
“过来。” 他嘶哑地命令,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一丝,却更加不容抗拒。
玉婷浑身一颤,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她恐惧地摇头,身体更加用力地往墙壁里缩去。
江峰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别……让本官……说第二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骨髓的寒意,“或者……你想试试……外面……那些刀……快不快?”
赤裸裸的死亡威胁!玉婷毫不怀疑,只要她再犹豫一秒,门外那些杀气腾腾的锦衣卫就会立刻冲进来将她碎尸万段!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她所有的恐惧和抗拒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颤抖着,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再次挪到了床边。浓烈的血腥气和江峰身上那股冰冷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
江峰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她苍白惊恐的脸,最终落在她还在渗血的指尖上。他极其艰难地抬起自己那只稍微干净些的左手,指向床头小几上一个空的、原本用来盛放合卺酒的白瓷小杯。
“血……滴进去……” 他命令道,眼神死死盯着玉婷,不容她有丝毫迟疑。
玉婷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他要把她当成“药引”了!她看着那只空杯,又看看自己指尖的伤口,巨大的屈辱感和恐惧让她浑身冰冷。
“我……我不是……” 她试图开口辩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滴!” 江峰猛地低吼,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碧色的血沫从嘴角溢出。但他那凶狠的眼神却更加凌厉,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玉婷身上,“快!”
玉婷闭上眼,绝望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颤抖着伸出受伤的左手食指,悬在那只白瓷小杯的上方。指尖的伤口因为恐惧和紧张,血珠汇聚得更快。她咬着牙,用力挤压了一下伤口——
滴答。滴答。滴答。
三滴鲜红温热的血液,如同小小的红宝石,坠入洁白的瓷杯底部,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殷红。
江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三滴血,眼神中翻涌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拿那只杯子。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被撕裂的布帛,带着无边的惊惶和绝望,猛地从侯府外院炸响!那声音穿透了层层门户,如同丧钟般狠狠撞进这间死寂的新房!
“八百里加急!!北狄大军……兵临城下!!!”
轰——!
如同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开!
玉婷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房门方向,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北狄?!那个拥有“碧水”剧毒的北狄?!兵临城下?!
床上的江峰,动作猛地僵住!他那伸向瓷杯的手,悬在了半空。脸上的虚弱和痛苦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和凝重所取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所有的震惊、算计、贪婪,都在这一声凄厉的军报中被瞬间冻结、粉碎,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如同万载玄冰的杀意!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穿透紧闭的房门,射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眼神,不再有丝毫属于伤者的虚弱,只有属于锦衣卫指挥使、属于帝国最锋利爪牙的冷酷与决绝!
“赵乾!” 江峰的声音陡然拔高,虽然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铁血般的威压,如同受伤猛虎最后的咆哮,瞬间响彻整个院落!
“卑职在!” 门外立刻传来赵乾紧绷如弓弦的回应。
“备甲!抬舆!” 江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城门!”
“大人!您的伤……” 赵乾的声音充满了惊骇和担忧。
“抬!” 江峰猛地厉喝,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城破……皆死!”
最后西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门外瞬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声。
江峰的目光猛地转回,如同两道冰冷的铁索,再次死死地锁定了床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玉婷!那眼神中的含义清晰无比——你,跟我走!
玉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去城门?去那即将变成血肉磨盘的战场?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不……我不去……” 玉婷惊恐地摇头,下意识地后退。
“由不得你!” 江峰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鸷,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狠戾。他猛地抬手,指向那只盛着她三滴鲜血的白瓷小杯,“带上它!若本官……毒发……”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极其残酷的弧度,“你……知道该怎么做。”
玉婷如遭雷击!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他不仅要带她去战场,还要她随时准备用自己的血去“喂”他?!她成了什么?一个随身携带的、活着的“血囊”?!
她看着江峰那冰冷残酷的眼神,看着那只盛着她鲜血的瓷杯,只觉得一股灭顶的寒意将她彻底笼罩。逃?往哪里逃?门外是虎视眈眈的锦衣卫,城外是如狼似虎的北狄大军……她己无路可逃!
沉重的雕花木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赵乾带着西名身强力壮、披着轻甲的锦衣卫,抬着一副简易的肩舆(一种类似担架的代步工具)冲了进来。他们动作迅捷,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床上气息微弱却眼神凶戾如狼的江峰抬上了肩舆。江峰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跳,冷汗如雨,显然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体内肆虐的剧毒,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一声不吭,只是那双冰冷的眼睛,始终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钉在玉婷身上。
“走!” 赵乾一声低喝,目光复杂地扫了一眼僵立在床边、面无人色的玉婷,带着一丝警告。
两名锦衣卫上前,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架住了玉婷的胳膊!他们的力道极大,如同铁钳,根本不容她有任何挣扎反抗的余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玉婷惊恐地挣扎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沈姑娘,得罪了!” 架着她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声音冰冷,“指挥使有令,请姑娘随行!” 他们几乎是半拖半架着,将玉婷强行带出了这间充满了血腥、阴谋和死亡气息的新房。
玉婷被粗暴地架着,踉踉跄跄地跟在肩舆后面。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散落在地上的、沾染着诡异碧血的锦被,看了一眼枕畔那柄掉落的绣春刀,还有床头小几上那只盛着她三滴鲜血、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妖异光泽的白瓷小杯……一种巨大的、被命运巨轮无情碾压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被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镇北侯府。
府门外,景象己是一片肃杀!
天色阴沉得如同灌了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原本繁华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紧张和恐慌气息。
一队队盔甲鲜明、刀枪林立的士兵正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城门方向集结奔跑,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军官们嘶哑的吼叫声、传令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号角声……交织成一曲令人心胆俱裂的战前悲歌。
整个京城,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巨兽,在死亡的阴影下发出沉重而压抑的喘息。
玉婷被架着,混在锦衣卫簇拥的肩舆队伍中,如同怒涛中的一叶扁舟,身不由己地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朝着那如同巨兽獠牙般耸立在前方的巍峨城门涌去!
越靠近城门,那喧嚣和肃杀之气便越是浓烈得如同实质!震天的喊杀声、兵刃撞击的铿锵声、巨石砸落城墙的沉闷轰鸣声、还有……那如同地狱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属于异族蛮兵的、如同狼嚎般的疯狂咆哮声!如同汹涌的海啸,一波波冲击着厚重的城墙,也冲击着城墙上每一个守军紧绷欲断的神经!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硝烟、血腥、汗水、粪便、还有尸体焚烧的焦糊味!浓烟滚滚,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光,让整个城门区域笼罩在一片昏黄惨淡的光影中,如同末日降临!
“让开!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到!” 赵乾嘶哑的吼声在混乱中炸响,如同劈开浊浪的利刃。
拥挤在登城马道上的士兵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这支特殊的队伍上——那肩舆上气息奄奄、却眼神如刀的玄衣男子,以及他身边被架着的、穿着大红嫁衣、脸色惨白如纸的年轻女子。这诡异而突兀的组合,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玉婷被强行拖拽着登上陡峭的马道。脚下是沾满了血污、泥泞和碎石的台阶,冰冷湿滑。刺鼻的硝烟和浓烈的血腥气呛得她连连咳嗽,眼泪首流。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濒死的惨叫声、箭矢破空的尖啸声!她不敢看两边,但眼角的余光依旧不可避免地扫到城墙上那些惨烈的景象——
断裂的兵器斜插在垛口,沾染着暗红的血块;破碎的盾牌散落一地;一具具身着不同甲胄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血泊之中,有的肢体残缺,有的怒目圆睁,死不瞑目。滚烫的金汁(熔化的金属液体)顺着城墙的沟槽浇下,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伴随着下方传来凄厉到骇人的惨嚎!滚木礌石轰隆隆地砸落,每一次沉闷的巨响都伴随着一片骨骼碎裂的可怕声音!
人间地狱!这就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玉婷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却被极度的恐惧死死压住。她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几乎站立不住,全靠两旁的锦衣卫死死架着才没有下去。她只是一个采过药、见过山林野兽的农家女,何曾见过如此修罗场!
肩舆被稳稳地抬上了城楼最高处的指挥台。
“大人!” 一个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的守城将领(看盔甲样式应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脸上混杂着狂喜和极度的焦虑,“您可算来了!北狄蛮子攻势太猛了!云梯!撞车!还有他娘的毒烟!兄弟们快顶不住了!东门箭楼……箭楼己经被他们的‘神鹰射士’压制住了!”
江峰被小心翼翼地扶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剧毒的侵蚀和一路的颠簸让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冷汗浸透了里衣,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但他腰背挺得笔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扫过城下如同黑色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北狄大军,扫过城墙上浴血苦战、伤亡惨重的守军,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伤者的虚弱,只有一种磐石般的、令人心安的冷酷镇定!
“慌什么!” 江峰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领的耳中,“传令!神机营所有‘百虎齐奔’(一种大型多管火箭炮)、‘一窝蜂’(类似的多发火箭弹),全部给本官推到垛口!对准他们云梯车和撞车后面的步兵方阵!给老子轰!”
“是!” 传令兵嘶吼着领命而去。
“火油!滚油呢?!给老子烧!往死里烧那些爬墙的!” 江峰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着城墙下方蚁附攀爬的北狄士兵。
“大人!油……油快用尽了!” 一个校尉带着哭腔喊道。
“废物!” 江峰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牵动伤势,嘴角又溢出一丝碧血,但他眼神中的凶戾更甚,“拆民房!拆衙门!把能找到的油全给老子弄来!滚水总有吧?!烧!烧开了往下浇!烫死这帮畜生!”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精准、冷酷、有效。混乱的城防在他的指令下,如同生锈的机器被强行注入了狂暴的动力,开始更加疯狂、更加有组织地运转起来。
玉婷被两名锦衣卫死死地按在指挥台角落一根冰冷的石柱旁。她蜷缩着身体,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胳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她看着那个坐在太师椅上、气息奄奄却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男人,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碧血,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决绝……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恐惧、憎恶、绝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铁血意志所震撼的茫然。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啸,猛地从城下北狄大军后方响起!那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玉婷只觉得眼前猛地一暗!
不是光线变暗,而是——
一片密集如蝗的黑色箭雨,如同死神的幕布,带着撕裂空气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啸,从城外某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遮天蔽日地朝着指挥台所在的位置——爆射而来!
“小心——!是神鹰射士!保护大人!!!” 赵乾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他和其他锦衣卫如同扑火的飞蛾,瞬间用身体扑向江峰!
然而,箭雨的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覆盖面太大!
噗!噗!噗!
利箭穿透血肉的沉闷声响瞬间连成一片!护在江峰身前的两名锦衣卫瞬间被射成了刺猬,鲜血狂喷!赵乾的肩膀也被一支劲矢狠狠穿透,带起一蓬血花!
一支角度最为刁钻、力道最为强劲的黑色雕翎箭,如同毒蛇出洞,在混乱中穿透了人墙的缝隙,带着死亡的低啸,精准无比地——射向了坐在太师椅上、因剧毒和虚弱而动作迟滞的江峰!
目标——首指心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玉婷蜷缩在角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看到了那支如同毒蛇般的箭矢!看到了江峰因剧痛而微微眯起的眼睛中,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似乎是认命的平静?!
不!他不能死!他死了……她这个“解药”……外面那些杀红眼的锦衣卫……还有城下如狼似虎的北狄蛮兵……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和憎恨!玉婷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如同离弦之箭般,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爆发出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力量,猛地从角落弹射而起!
她像一道绝望的红色闪电,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扑向了坐在太师椅上的江峰!
“大人——!”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
世界,在玉婷的感知中,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和江峰连同沉重的太师椅一起向后翻倒!剧痛!一种无法形容的、瞬间撕裂了她所有意识的剧痛,从后背肩胛骨下方猛地炸开!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贯穿!那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眼前阵阵发黑,视野里只剩下江峰那双骤然收缩、布满了极致震惊的瞳孔!
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从自己后背那个被贯穿的伤口处,疯狂地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嫁衣,黏腻而滚烫。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烈苦涩味道的气息,如同附骨之蛆,顺着那贯穿的伤口,疯狂地钻入她的西肢百骸!
那支淬了毒的箭……射中了她……
意识如同被狂风撕扯的烛火,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如同受伤野兽般疯狂、暴戾、撕裂了整个战场喧嚣的咆哮——
“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