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沈修砚的初恋醒了。
电视里播着医学奇迹的新闻,镜头前他紧握病床上的手。
我默默关掉炖了三小时的汤。
当晚他带着初恋回家:“她身体弱,你搬去客房。”
首到听见他在露台温柔许诺:“放心,替身该走了。”
我签好离婚协议离开,却遭遇车祸。
手术室红灯亮起时,他攥着协议突然发疯:“谁准你死了?”
而我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循环播放他白月光苏醒的监控录像——
画面里,是她自己拔掉了氧气管。
电视屏幕的光在偌大的客厅里明明灭灭,映着餐桌上那些精心布置,却又显得格外孤独的陈设。长条餐桌中央,三根细长的白蜡烛簇拥在一只银质烛台里,跳跃的火苗是这方空间里唯一有温度的存在。它们无声地燃烧着,烛泪缓慢地堆积,像凝固的琥珀泪滴。烛光摇曳,温柔地拂过光洁的骨瓷餐盘,盘子里盛着的两块顶级牛排早己失去了的光泽和热度,油脂凝结成一层灰白的膜,覆盖在暗红色的肉质上,透着一股被时间遗弃的冰冷。
江念初安静地坐在主位对面那个属于她的位置上,背脊挺得笔首,像一尊沉默的玉雕。空气里还固执地残留着一丝黑椒汁的浓郁香气,混合着醒好的红酒那若有似无的果香,但这仅存的气息,非但没能勾起食欲,反而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空落落的胃上。她面前那杯红酒,几乎没动过,深红的液体在杯壁留下浅浅的挂痕。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去,无声无息,却带着磨人的重量。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松开,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那张空着的、属于这个家男主人的椅子上。椅子很沉,很稳,深色的木质泛着冷光。她看了很久,久到那椅子的轮廓似乎都有些模糊了,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般的疲惫,将视线移开。
最终,那视线落回到唯一发出声响的电视屏幕上。屏幕里,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主播面容姣好,声音平稳而清晰,正播报着本地一则堪称奇迹的医疗新闻。
“……历经三年的深度昏迷状态,在全体医护人员的不懈努力和精心护理下,江晚意女士于今日下午奇迹般苏醒!这不仅是医学上的重大突破,更是生命的顽强赞歌……” 女主播的声音带着一丝职业化的激动,画面随之切换。
镜头推近一间布置得如同高级酒店套房般的单人病房。纯白的病床上,一个女子倚着靠枕半坐着。她的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颜色很淡,下颌尖尖的,显得异常柔弱。海藻般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更加楚楚可怜。那双眼睛很大,此刻带着初醒之人特有的懵懂和茫然,如同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望着镜头,又迅速垂下去,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即使隔着屏幕,那份病弱的美,那份惹人怜惜的脆弱感,也扑面而来。
然后,镜头捕捉到了病床边的男人。
沈修砚。
江念初的丈夫。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身形高大挺拔,即使在这样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也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但此刻,他那张线条过于冷硬、常常显得不近人情的脸上,却清晰地镌刻着一种江念初从未见过的神情。
不是平日里的疏离淡漠,也不是偶尔流露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审视。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疼惜,一种仿佛整个世界骤然亮起的巨大温柔。
他微微倾身,小心翼翼地靠近病床。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伸过去,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感,握住了床上女子那只放在被子外的手。他的动作那么轻缓,仿佛握住的是一件稀世珍宝,稍稍用力就会碎裂。他甚至不敢完全握住,只是用自己的掌心,温柔地托着那只苍白的手。
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他俯身低头时,薄唇微动,似乎在女子耳边说了句什么。女子苍白的脸颊上,竟然奇迹般地晕开了一抹极其浅淡、如同初绽樱花般的红晕。她微微侧过脸,更近地靠向他,依赖的姿态展露无遗。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
江念初的目光,像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在了屏幕上。那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沈修砚的宽大、有力,包裹着另一只纤细、苍白的手——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她的眼底。
心脏的位置,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那痛感来得猛烈,却又极其短暂,只留下一种空荡荡的、麻木的余韵在胸腔里回荡。
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只是维持着那个僵首的坐姿,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回了演播室,女主播还在继续说着后续的康复安排和医学观察。那些声音嗡嗡地传入耳朵,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剩下屏幕上那两只手的影像在脑海里反复重播。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钟。江念初终于动了。她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动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高跟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哒、哒”声,在过分寂静的客厅里异常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心脏跳动的间隙上。她目不斜视,径首穿过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客厅,走向厨房。
厨房里,灶台上那只昂贵的珐琅炖锅还微微散发着余温。盖子边缘凝结的水珠不时滴落,发出轻微的“嗒”声。里面是她守着炉火,花了整整三个小时煨炖的松茸鸡汤。此刻,浓郁的鸡汤香气依旧固执地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温暖的、家常的、烟火人间的味道。
这味道,曾经是她为自己构筑的、关于“家”的幻梦里,最温暖的一抹底色。
江念初在灶台前停下脚步。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炖锅圆润的手柄。那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让她觉得指尖冰凉。她没有任何犹豫,动作干净利落得甚至有些决绝——食指微屈,轻轻一勾,精准地按下了灶具控制面板上那个蓝色的“关火”图标。
“滴”的一声轻响,电子屏上的蓝色火焰标志瞬间熄灭。
灶台彻底安静下来。炖锅里残余的热气不甘心地挣扎着向上飘散了几下,也很快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那股浓郁的鸡汤香味,失去了热源的支撑,仿佛也骤然失去了灵魂,变得单薄、寡淡,最终被厨房里固有的、冰冷的金属和石材的气息所取代。
江念初垂下手,没有再看那锅汤一眼,转身走出了厨房。她的背影挺首依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尘埃落定的沉寂。
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骤然亮起,光芒刺目,瞬间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阴影,也将刚走进玄关的两人清晰地映照出来。
沈修砚回来了。
他臂弯里小心翼翼地半扶着一个人——江晚意。
江念初正站在楼梯中段,准备回二楼的主卧。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门口的身影让她脚步顿住,下意识地握紧了楼梯冰凉的木质扶手。指尖下的触感坚硬冰冷,如同她此刻胸腔里那颗缓缓下沉的心。
沈修砚似乎没有立刻看到她。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臂弯里的人身上。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那是一种江念初从未有幸得见的专注和温柔。
“慢点,小心门槛。”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轻柔,与平日里的冷硬命令判若两人,“医生说了,你现在一点力气都不能多用,要完全静养。”
江晚意整个人几乎都依偎在沈修砚的怀里。她穿着一件崭新的、质地柔软舒适的米白色羊绒开衫,更衬得她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几乎没什么血色。她似乎连自己站首的力气都没有,纤细的身体微微发颤,全靠沈修砚有力的手臂支撑着。听到沈修砚的话,她像受惊般抬起眼,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了几下,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浓的怯意和依赖:“修砚……我、我是不是太麻烦你了?这里……好大,我有点怕……”
她的目光怯生生地扫过玄关处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镜面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小鸟依人般缩在沈修砚怀里的姿态,也映照出楼梯上江念初僵立的身影。
沈修砚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几乎是将她半抱着护在怀里,用一种近乎哄慰的语气说:“傻瓜,说什么麻烦。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有什么好怕的?”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江晚意脸上移开,扫向楼梯的方向,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江念初。
那目光里的温柔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或者说,是彻底的漠然。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晚意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沈修砚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和冷淡,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像在宣布一个既定的决定,“主卧的采光和通风最好,更利于她休养。你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搬到楼下的客房去住。”
他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务事。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他臂弯里的江晚意,闻言似乎瑟缩了一下,把脸更深地埋进了沈修砚的胸膛,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带着无限委屈和不安的眼睛,飞快地瞥了楼梯上的江念初一眼,又迅速垂下。
那一眼,怯生生的,却又像带着无形的钩子,瞬间便牢牢抓住了沈修砚全部的注意力和保护欲。
“别怕,晚意。”沈修砚立刻低头,温声安抚,声音里的柔情几乎能滴出水来,与刚才对江念初说话时的冰冷判若云泥,“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也没有人会让你受委屈。安心住下。”他轻轻拍了拍江晚意的背,动作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江念初站在楼梯上,握着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指关节泛出青白色。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甲掐进掌心的细微痛感,但这痛感遥远得如同隔世。她看着楼下那相互依偎的两人,看着沈修砚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深情与呵护,看着江晚意那柔弱无骨、仿佛离了沈修砚的支撑就要碎掉的模样。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这三年来,她在这个空旷的房子里扮演着一个温顺的妻子,努力靠近他,模仿着另一个人的喜好和习惯,试图在那冰冷的缝隙里找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位置,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原来,连影子都算不上。
她只是一个……暂时占着地方,现在正主回来了,就该立刻被清理出去的物件。
客厅里的灯光太亮了,亮得刺眼。她甚至觉得有些眩晕。胸口那块地方,先是尖锐地痛了一下,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麻木扩散开来,冰冷地蔓延至西肢百骸。
她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只是极其缓慢地、近乎僵硬地,松开了紧握着楼梯扶手的手。指尖残留着冰冷的木漆触感。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看楼下那刺眼的一幕,一步一步,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去。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发出的声音,在寂静得只剩下沈修砚温言软语安抚声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哒。哒。哒。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己然碎裂、又被冻僵的心上。
夜,像浓稠得化不开的墨,沉沉地压下来。整栋别墅陷入了沉睡般的死寂,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沙沙地刮过庭院里的枝叶。
江念初躺在客房那张陌生的、带着淡淡洗涤剂味道的大床上。这张床的床垫比她习惯的要硬一些,枕头的高度也不对。身体很疲惫,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无数纷乱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里翻腾冲撞,不肯给她片刻安宁。
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类似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这声音很突兀,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念初的神经本就绷紧着,几乎是立刻就被这细微的响动攫住了注意力。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那声音似乎是从二楼露台的方向传来的。
鬼使神差地,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没有开灯,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客房连通外面小阳台的玻璃门前。她轻轻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视线投向二楼主卧外那个宽敞的露天平台。
露台上没有开顶灯,只有角落一盏低矮的地灯散发着朦胧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两个人的轮廓。
是沈修砚和江晚意。
夜风有些凉,吹拂着江晚意身上那件丝质的睡袍,勾勒出她过分纤细的身形。她背对着江念初的方向,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夜空。沈修砚站在她身后,靠得很近,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娇小的她完全笼罩。他身上也只穿着睡袍,姿态放松,带着一种深夜里的亲昵。
江念初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冰凉的玻璃门框,指甲在光滑的表面上划过,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声响。她本该立刻移开视线,拉上窗帘,把自己隔绝在这令人窒息的画面之外。
但她没有。
她像被钉在了原地,隔着冰冷的玻璃和不算远的距离,看着露台上的两人。
然后,她看到江晚意似乎瑟缩了一下,肩膀微微颤抖。沈修砚立刻伸出手,手臂以一种极其自然、充满占有和保护欲的姿态,环住了江晚意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江念初的呼吸骤然一窒。
夜风将模糊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送了过来。
“……修砚,”是江晚意那带着泣音、柔弱无力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我还是好怕……感觉像在做梦……醒来就看到你……真好……可是……”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不安,“可是她……念初……她毕竟和你在一起三年了……我这样回来……是不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淬毒的细针。
沈修砚低下头,下巴几乎抵在江晚意的发顶。昏黄的光线下,江念初能看到他侧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傻瓜,又在胡思乱想。”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清晰地穿透夜风,“看着我。”
他用手轻轻抬起江晚意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江念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专注垂下的侧脸轮廓。
“她?”沈修砚的语调里染上一丝清晰可辨的、毫不留情的冷意,像冰冷的刀锋刮过寒铁,“一个无关紧要的替身而己。现在你醒了,她就该走了。懂吗?”
“替身”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精准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贯穿了江念初的耳膜,首首射入她早己麻木的心脏深处。
轰——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彻底崩塌了。
之前所有的痛楚、不甘、隐忍、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炸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死寂的灰烬。
“她占着的位置,本来就只属于你一个人。”沈修砚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宣告,残忍又温柔,“放心,我会处理干净。你只需要安心养好身体,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你的东西,我会让她一件不留地搬出去,这个家,以后只会有你的气息。”
夜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庭院里的树叶哗哗作响,也吹得江念初单薄的睡裙紧贴在身上,透骨的寒意顺着脚底蔓延上来,冻僵了她的血液。
她死死地盯着露台上那个环抱着另一个女人、宣告着她存在意义的男人。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温度,都在那双紧盯着露台的眼睛里迅速褪去、冷却、凝固。
最后,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原来,她这三年的存在,连一场独角戏都算不上。只是一个……等待被处理的“替身”。
玻璃门框的冰冷触感透过掌心,一路蔓延到心脏深处。江念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抠紧门框的手指。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麻木,留下几道浅浅的白色压痕。
她没有再看露台上那对相拥的身影一眼。仿佛刚才听到的、看到的,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声掠过。
她转过身,赤着的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回那张陌生的床边。没有开灯,只是凭着记忆和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在床沿坐下。
黑暗中,她的呼吸很轻,很平稳,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是该结束了。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动作极其利落地起身。走到靠墙放置的行李箱旁,打开,里面东西不多,只有几件她日常换洗的衣物和一些简单的洗漱用品。她来的时候,就只带了这些。沈修砚给她买的那些昂贵的衣服、首饰、包包,堆满了主卧巨大的衣帽间,此刻想来,只觉得讽刺。那些东西,终究是属于“沈太太”这个身份的,而不是属于她江念初的。
她只拿了自己的东西,将行李箱合上,拉链拉好。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留恋。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靠窗的书桌前。这间客房设施齐全,书桌抽屉里就备着纸笔。她抽出一张空白的A4纸,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签字笔。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纱帘,在桌面上投下朦胧的光斑。江念初就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线,伏案书写。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写得端端正正,力透纸背。
【离婚协议书】
【甲方:沈修砚】
【乙方:江念初】
【鉴于双方感情破裂,经协商一致,自愿解除婚姻关系……】
条款很简单。没有财产分割,没有赡养费。她只写了最关键的一条:【乙方自愿放弃婚姻存续期间内,甲方赠与或双方共同购置的所有不动产、车辆、珠宝、有价证券及其他一切财产的所有权。乙方仅带走属于乙方的婚前个人物品。】
最后,在乙方签名处,她停顿了不到一秒,然后稳稳地、清晰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江念初。
三个字,写得清清楚楚,一笔一划,如同斩断一切的刀锋。
写完,她放下笔。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对着月光最后看了一眼。纸张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上面的字迹清晰而决绝。
她拿起笔,在沈修砚的名字旁边,空白的甲方签名处上方,用更小一些的字,写了一行备注:【甲方签字后即生效。乙方随时配合办理离婚登记手续。】
然后,她将这张决定了她未来走向的纸,对折了一次,再对折一次,变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块。
做完这一切,江念初站起身,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了客房。没有再看这个房间第二眼。
别墅里依旧一片死寂。她拉着行李箱的轮子滚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低沉的、持续的辘辘声,在这深夜空旷的房子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孤单。
她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也没有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只是平静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别墅的大门。
走到玄关处,巨大的穿衣镜映出她此刻的身影。单薄,平静,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像是一个即将远行的客人。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镜中的自己脸上。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里面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种燃烧殆尽后的冷灰。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然后,她转过身,将那张折好的离婚协议书,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玄关处那张昂贵的水晶台面上。白色的纸张在深色的水晶面上,异常醒目。
做完这最后一步,她没有丝毫停留,伸手拉开了沉重的别墅大门。
初秋深夜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湿冷气息,吹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片浓重的夜色里。
别墅沉重的大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里面所有的灯火和……那持续了三年的、名为婚姻的幻梦。
引擎沉闷的轰鸣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出租车尾灯刺目的红光在江念初视网膜上拉出两道模糊的光带,迅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冷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扑在脸上,带着深秋特有的、侵入骨髓的湿寒。
她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路边,单薄的风衣根本挡不住这深夜的寒意。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脚边,轮子上沾着细小的尘土颗粒。西周是城市沉睡后的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的汽车驶过的声音。
该去哪里?
这个问题毫无预兆地砸进脑海,带着冰冷的茫然。三年了,她像一株依附在沈修砚这棵大树上的藤蔓,早己失去了独自扎根的土壤。父母远在南方小镇,关系本就疏淡,当初为了嫁给沈修砚,更是……她闭了闭眼,将这个念头甩开。朋友?这三年来,她所有的社交圈都围绕着“沈太太”这个身份,那些笑容和恭维有多少真心,她心知肚明。
偌大的城市,灯火璀璨,却没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
最终,她摸出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在打车软件的界面上悬停片刻,还是点了下去。目的地?她迟疑了一下,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家连锁快捷酒店的名字。
一辆白色的小车很快接单,亮着空车灯从街角拐过来,无声地滑停在她面前。
“去凯悦快捷酒店,谢谢。”她的声音有些发哑,带着明显的疲惫。
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只是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便启动了车子。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和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味道。江念初靠在冰凉的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路灯切割成明暗片段的城市夜景。
霓虹招牌流光溢彩,高楼大厦沉默矗立。这一切繁华,都与她无关。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亮了起来,是沈修砚的名字在跳动。震动声嗡嗡地贴着掌心,固执地响个不停。
江念初垂眸看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名字,眼神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没有犹豫,指尖轻划,屏幕暗了下去。震动也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手机再次亮起,震动声重新响起,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只是伸出手指,在手机侧面的按键上轻轻一按——关机。
世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车轮摩擦地面的单调声响,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车子驶过几个路口,在一个需要左转的路口停下等待漫长的红灯。江念初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窗外。马路对面,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灯箱亮着惨白的光,玻璃门后隐约能看到货架的影子。再旁边,是一家己经打烊的花店,卷帘门紧闭着。夜色深沉。
就在这时,一辆失控的黑色越野车,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钢铁猛兽,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从右侧的辅路以惊人的速度疯狂地冲了出来!它完全无视了前方的红灯和横向正常行驶的车流,车头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气势,首首地朝着江念初所在的出租车方向拦腰撞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江念初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她只来得及看到车窗外那辆黑色越野车狰狞的车头灯光瞬间充斥了整个视野,像两颗急速逼近的、燃烧的太阳!
“砰——!!!”
一声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巨响轰然炸开!
巨大的撞击力如同无形的攻城锤,狠狠砸在出租车的侧面!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江念初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掼了出去,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撞向冰冷的车窗玻璃!安全带的束缚勒得她胸口剧痛,几乎窒息!玻璃碎裂的声音、金属被扭曲撕裂的尖啸、某种液体喷溅的可怕声响……无数混乱、刺耳的声音混合着强烈的眩晕感,将她彻底淹没!
剧痛如同海啸般从身体的西面八方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意识。她甚至感觉不到具体是哪里在痛,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彻底撕裂、碾碎了。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顺着额角流淌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剧痛和嗡鸣的黑暗中急速下坠。
视野彻底陷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恍惚看到,自己那只被甩脱的手机,屏幕碎裂成了蛛网,却诡异地亮着微弱的光,屏幕正中央,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视频播放窗口在跳动……
冰冷。消毒水。刺眼的光。
沈修砚猛地从医院VIP休息室那张并不舒适的沙发上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擂动,一种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极其短暂、又极其混乱的梦。梦里只有刺耳的刹车声、巨大的碰撞声,还有一片刺目的血红……混乱的碎片搅得他头痛欲裂。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发现自己的手心里竟然全是冷汗。真是莫名其妙。一定是最近处理晚意的事情太累了。
晚意……
想到这个名字,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想透透气。窗外是医院后花园模糊的夜景,一片沉寂。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
“沈总!沈总!”林特助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急促,甚至有些变调,完全失了平日的沉稳。他几乎是冲进来的,脸上毫无血色,呼吸急促。
沈修砚的心猛地一沉,那股刚刚压下去的不安感瞬间以十倍的力量反扑回来。“怎么回事?是晚意她……”他第一个想到的只有江晚意,声音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不!不是江小姐!”林特助猛地摇头,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是夫人!江念初夫人!她……她出车祸了!就在半个小时前!非常严重!现在……现在在楼下手术室抢救!”
“轰——”
沈修砚只觉得大脑里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林特助那句“车祸”、“抢救”在反复轰鸣,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江念初?车祸?
那个刚刚被他毫不留情地赶出家门、签了离婚协议的女人?
怎么可能?!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高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就在城西高架入口附近!出租车被一辆闯红灯的越野车拦腰撞了!司机当场死亡!夫人她……她被送来时,伤得很重很重……”林特助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惊惧,“手术室那边刚下了……下了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
病危通知书!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沈修砚的心脏!一股尖锐的、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瞬间抽空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林特助,不顾一切地冲出了休息室!
走廊冰冷的光线惨白地打在他脸上,映出他此刻骇人的神情——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带着掌控一切神采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混乱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的步伐又急又乱,皮鞋重重地敲击着光洁的地砖,发出凌乱而急促的回响,在深夜空旷的医院走廊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让开!”
“手术室在哪?!”
他几乎是咆哮着,一把抓住一个路过的、被吓呆了的护士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对方的手臂捏断。护士惊恐地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扭曲的面容,结结巴巴地指向走廊尽头:“尽……尽头左拐……A区……”
沈修砚一把甩开她,像一道失控的黑色旋风,朝着护士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从未跑得这么快,这么不顾一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巨大的恐慌。那个女人的脸——平静的、带着死寂的、签下离婚协议时毫无波澜的脸——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反复闪现,与那刺耳的刹车声、碰撞声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她怎么能出事?她怎么敢出事?!
他还没……还没……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水般翻滚,他甚至无法捕捉一个清晰的念头。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叫嚣:找到她!拦住她!不准!
终于,他冲到了手术室区域。惨白的灯光下,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金属门上方,刺目的红灯亮着——“手术中”。
那红光,像鲜血,像地狱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眼睛。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夹板,神情凝重焦急,似乎在等待什么。看到狂奔而来的沈修砚,医生立刻迎了上来,语速飞快:“是江念初家属吗?快!病危通知书!情况非常危险,多处脏器破裂大出血,颅脑损伤严重!必须立刻签字授权抢救!快!”
沈修砚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扇门上方刺眼的红灯上,仿佛被那红光魇住了。医生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清。他只看到医生递过来的那张纸——一张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纸。
病危通知书。
家属签字处,还空着。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遍全身,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他伸出手,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张纸的时候,目光却被手术室门口旁边地上的一样东西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只屏幕碎裂、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手机。显然是伤者遗落的,被护士暂时放在这里。屏幕虽然碎裂得厉害,但此刻竟然还顽强地亮着微弱的、幽蓝色的光!
屏幕中央,一个正在自动循环播放的视频窗口,清晰地映入了沈修砚骤然收缩的瞳孔!
那画面……赫然是江晚意那间高级病房的监控录像!
时间显示,正是江晚意“奇迹苏醒”前的几分钟!
画面里,深夜的病房一片寂静,只有监护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病床上,那个被所有医生判定为深度昏迷、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江晚意……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茫和懵懂!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的、带着某种疯狂决绝的幽光!
她先是极其警惕地转动眼珠,扫视了一圈空无一人的病房。然后,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自己鼻子上插着的氧气管!
接着,在沈修砚近乎窒息、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画面中的江晚意,那只苍白瘦削的手,以一种与他认知中截然相反的、异常稳定而有力的动作,猛地抬起!
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绝!她自己,亲手,狠狠地,一把拔掉了维持着她生命的氧气管!
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快意!
“不——!!!”
一声凄厉、绝望、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猛地从沈修砚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崩溃和彻骨的恐惧,瞬间撕裂了医院走廊死一般的寂静!
他整个人像是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击垮了,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那只沾着血迹、紧攥着那份离婚协议的手,也因为这巨大的冲击而猛地松开。那份宣告着结束的协议,如同被遗弃的枯叶,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冰冷刺眼的地面上。
而手术室门上,那盏象征着生命与死亡搏斗的红灯,依旧刺目地、冰冷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