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徙的队伍如同一条缓慢蠕动的伤疤,在初春萧瑟的南行官道上艰难跋涉。
冰雪消融,道路泥泞不堪,更添行路艰辛。顾冰痕身上的枷锁沉重,脚上的镣铐磨破了皮肉,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铁链拖曳的哗啦声。
差役的鞭子毫不留情地落在动作迟缓的囚犯身上,顾冰痕的背上也添了无数道新的血痕。
失明带来的不仅是黑暗,更是方向感的彻底丧失和对环境极度的不安全感。他只能依靠听觉和触觉,在差役的推搡呵斥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每一次跌倒,沉重的枷锁都让他难以爬起,招致更凶狠的鞭打和辱骂。食物是发馊的糙米粥和硬得硌牙的杂粮饼,水是浑浊的河水或雨水。饥饿和病痛迅速侵蚀着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高烧时而袭来,在寒冷与灼热的交替地狱中,他意识模糊,仿佛又回到了诏狱冰冷的水牢。
一次在渡口等待过江时,暴雨倾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雷声滚滚。押解的官兵们躲进了简陋的棚屋避雨咒骂,流放犯们则被勒令待在泥泞的江岸边,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
顾冰痕蜷缩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下,冻得瑟瑟发抖,伤口在湿冷的刺激下阵阵刺痛。就在这风雨交加的混乱时刻,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充满了贪婪和恶意:
“嘿,瞎子!听说你以前是给皇上做镜子的?身上……藏着什么宝贝没?反正你也是个废人了,不如给爷们行个方便?”
一只粗糙的手猛地伸进他破烂单薄的囚衣里摸索!顾冰痕又惊又怒,本能地挣扎,用带着枷锁的手臂去格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
“妈的!不识抬举!”那人被激怒,一拳狠狠捣在顾冰痕的腹部。
剧痛让他瞬间蜷缩如虾米,呕吐物混合着酸水涌上喉咙。就在这时,差役的怒骂声和脚步声逼近:“干什么!找死啊!”那贼手迅速抽离,脚步声消失在雨幕中。顾冰痕伏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烈的咳嗽着,屈辱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在这弱肉强食的流放路上,他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无法保全。
终于,队伍抵达了岭南地界。湿热、茂密的丛林取代了北方的萧瑟,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植物气息和浓重的湿气,蚊虫肆虐。瘴疠之地的名号并非虚传,沿途不断有囚犯病倒、死去,被草草掩埋在路旁。顾冰痕靠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和一点点运气(或许是差役懒得为一个瞎子多费力气),竟也撑了下来。
一日,行至一处险峻的峡谷栈道,栈道年久失修,下方是奔腾咆哮的江水。风雨再次不期而至。栈道湿滑无比。顾冰痕在差役的推搡下,脚下猛地一滑!沉重的枷锁让他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朝着栈道外翻去!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被风雨声吞没。
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间将他吞没!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瞬间窒息,沉重的枷锁更是拖着他急速下沉!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挣扎,试图摆脱这死亡的拖拽。混乱中,他腰间一道陈年的旧伤疤——那是多年前一次意外留下的——被冰冷的江水刺激,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感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求生的意志。他不再徒劳地对抗水流,反而借着水流的力量,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枷锁的连接处。
也许是江水浸泡让木枷有所松动,也许是绝望中爆发的力量,随着一声闷响和手腕骨几乎碎裂的剧痛,他的一只手竟从枷锁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紧接着是另一只手!他顾不上疼痛,奋力蹬水,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腥味的空气。江水裹挟着他,在峡谷中急速漂流。他只能死死抱住一块顺流而下的浮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露出水面,听天由命。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变得平缓。他精疲力竭,被冲上了一片布满鹅卵石的河滩。冰冷的河水浸泡着他,雨水拍打着他。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江水,浑身冰冷麻木,只有腰间旧伤处那尖锐的刺痛感依旧清晰。他摸索着潮湿冰冷的鹅卵石,知道自己暂时活了下来,却也彻底迷失在这片陌生的、危机西伏的岭南深山里。流放之路终结了,但生存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