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的崩塌始于龙椅下第一道裂痕。
裴三娘子在坠落中伸手去抓那柄星光钥匙,指尖却穿透了程九皋化作的虚影。无数记忆碎片随着镜砂涌入脑海——二十年前于阗沙漠里,父亲跪在青铜祭坛前,将少年程九皋的脊椎骨一节节敲入玉脉镜砂;十年前苏州粮仓中,己是御史的程九皋发现自己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蓝砂;昨夜汴河底的棺材内,他最后一次用裁纸刀剜出心口的金线...
"哗啦!"
龙椅铜镜彻底碎裂。裴三娘子跌坐在一堆镜片中,突然发现每块碎片都映着不同的景象:有的显示皇宫正在融化,有的却是汴京百姓如常早市,更有甚者呈现出她从未见过的西域战场——所有镜像里,都飘荡着《镜语》的诗句。
"三娘子看脚下!"星光钥匙突然发出程九皋的声音。裴三娘子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被无数金线拽向地底,而影子的手中握着面完好的铜镜——镜中世界山河壮丽,唯独没有人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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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砖下传来陶瓷碎裂的脆响。裴三娘子用金步摇撬开一块青砖,下面竟是深不见底的镜渊!无数铜镜在虚空中漂浮碰撞,奏出《霓裳羽衣曲》的调子。最中央的七面巨镜组成北斗状,每面镜前都跪着个熟悉的身影:父亲、蔡京、卖镜老妪、青铜侏儒...以及胸口插着裁纸刀的程九皋。
"这才是真正的《禹贡真形图》。"星光钥匙轻声道,"以七情为引,将山河炼入镜中。"
裴三娘子突然明白父亲当年疯狂举动的含义——他在于阗找到的不是秘术,而是上古时期被封印的镜中世界。而程九皋,不过是开启这个世界的"活钥匙"。
一块碎片突然割破她的手指。血珠滴入镜渊的刹那,所有铜镜同时转向她,镜面浮现出相同的画面:年幼的自己正在父亲书房玩耍,无意间打翻了那面改变命运的"照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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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来了。"父亲的声音从最大那面镜中传出。裴三娘子惊觉镜中的父亲竟比尸体年轻许多,手中还捧着本《于阗风土记》——正是缺失第十七页的那本!
"爹?"她声音发抖。
"镜术本为守疆。"父亲的身影在镜中忽明忽暗,"当年于阗王用七面神镜镇住西域龙脉,是为防匈奴铁骑..."他的话语突然扭曲,镜面浮现出更骇人的真相:景祐三年的于阗地宫里,年轻时的父亲亲手将《禹贡真形图》刻在程九皋的骨头上!
星光钥匙突然剧烈震颤。裴三娘子低头,发现自己的左手己经开始镜化,皮肤下流动的正是玉脉镜砂。而镜渊中的程九皋缓缓抬头,左眼完全变成了金属色:
"三娘子,现在你是第七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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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终于照满残破的垂拱殿。裴三娘子站在镜渊边缘,手中金步摇对准自己心口。父亲在镜中的呼喊、程九皋遗留的诗句、汴京城早市的喧嚣...所有声音都化作《镜语》的最后一句:
**"情雨又在日朦胧"**
她纵身跃入镜渊。
下坠过程中,裴三娘子看见自己的血在镜砂间开出花来。那些花蕊里坐着年幼的程九皋,正用陶土捏着两个小人——一个穿紫茸衫,一个戴金步摇。
"叮——"
星光钥匙插入第七面巨镜的瞬间,整个镜中世界开始崩塌。裴三娘子在最后一刻,终于读懂了刻在镜缘的那行小字:
"七情所钟,皆为虚妄;山河入镜,方得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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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崇宁六年的汴京,人们都说裴三娘子随父亲去了西域。只有州桥夜市卖澄沙团子的老叟记得,某个晨雾弥漫的清晨,曾见个戴金步摇的小娘子站在河边,望着水中倒影喃喃自语:
"旧镜破,难再圆..."
而她凝视的那段河面,至今不映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