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陈三的出现，如同一根毒刺，扎进了惊雷营看似平静的肌体。他每日在临时医棚忙碌，采些寻常草药，救治些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流民，说话和气，手脚麻利，很快赢得了一些新来流民的好感。然而，在韩先生安排的暗哨眼中，陈三的行为却透着一丝刻意。
“营正，他每日必去溪边‘采药’，但去的方向，总会‘不经意’地靠近矿洞入口附近的山坡。”
“他常与负责矿工队伙食的几个妇人闲聊，话题总绕不开矿洞里‘潮不潮’、‘石头硬不硬’、‘有没有挖出过奇怪的东西’。”
“他还私下用半块麦饼，从一个新来的、懵懂的小矿工嘴里套话，问矿洞深处‘有没有特别大的石头’、‘墙上光不光溜’。”
阿大派去的两个机灵战兵（化名王二、李西），也传回消息：
“陈三懂的东西不少，尤其对石头！他帮一个崴了脚的老矿工正骨，闲聊时随口说的几种矿物名称，连老王头都未必全知道！”
“昨晚半夜，他借口出恭，在营地边缘对着月亮方向，用一块小石子在一块大青石上划拉了好一阵，像是在留记号，又像是随意涂鸦。我们离得远，看不清具体。”
划记号？对矿物的了解远超普通郎中？对矿洞深处异乎寻常的兴趣？
林羽心中的警惕提升到最高点。这绝不是巧合！此人必有所图，且很可能与矿洞深处的火焰石门和“鬼面罗刹”有关！
“继续盯！把他所有接触过的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事无巨细，记录下来！”林羽对韩先生和阿大下令，“特别是他‘采药’和‘出恭’的路线，重点监控！但记住，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能动他！我要看看，他背后还藏着什么！”
处理完内部的隐患，林羽的注意力立刻转向了当前最紧迫的任务——将手中的火药，真正转化为能震慑敌人的武器！工械司那简陋的土窑里烧制的陶罐，就是承载这力量的容器！
工械司深处，一座用厚土墙单独隔开的土窑旁。这里被划为禁区，由石头亲自带人把守，闲人勿近。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硝石和泥土烧灼后的混合气味。
林羽、石头、老王头围着一个刚刚出窑冷却的陶罐。罐体呈灰黑色，厚实粗糙，约有人头大小，罐口预留了一个带凹槽的泥封。旁边地上，摆放着几个装着不同配比颗粒化黑火药的皮囊，以及一堆挑选出来的、大小不一的尖锐碎铁片。
“营正，按你说的，罐壁加厚了，泥封也留了凹槽塞引线，应该…应该炸不碎罐子了吧？”老王头有些忐忑地看着林羽。之前几次小规模实验，要么罐子提前炸裂威力大减，要么引线受潮点不着，闹了不少笑话。
林羽没说话，拿起一个陶罐，仔细检查着内壁的厚度和均匀度，又掂量了一下分量。“试试这个。”他指着一包标着“丙三”配比的颗粒火药。
石头立刻小心地称量出预定份量，倒入陶罐。林羽则亲自挑选了十几片大小适中的碎铁片，均匀地铺在火药上面。最后，他拿起一根特制的引线——用多股棉线紧密缠绕，浸透硫磺和硝粉溶液后反复晾干搓制而成，比最初的简易火绒引线坚韧耐燃得多。他将引线一端小心地埋入火药中，另一端穿过罐口泥封的凹槽，预留出一尺多长在外面。
“封口！”林羽下令。
老王头立刻用湿黏土仔细封堵罐口凹槽，确保引线被固定且密封良好。一个丑陋、沉重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原始“惊雷罐”制作完成。
“走！去试爆场！”
试爆场设在远离营区的一处废弃采石坑。坑壁陡峭，坑底堆满碎石。阿大早己带着几名心腹战兵在此警戒清场。
林羽亲自抱着沉甸甸的陶罐，将其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个半人高的巨石后面。他示意所有人退到三十步外的掩体后。
“阿大，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以后要用的家伙！”林羽低声道，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凝重的光芒。他掏出火折子，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吹，橘红的火苗亮起。他毫不犹豫地将火苗凑向那根特制的引线！
嗤——！
引线被瞬间点燃，爆发出耀眼的火花和一股明显的白烟！燃烧速度稳定而迅速，发出清晰的“嘶嘶”声！
林羽立刻转身，如同猎豹般窜回掩体后。
一、二、三…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巨石后的陶罐。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实验更加沉闷、更加暴烈的巨响，猛地从采石坑底炸开！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狂暴的气浪瞬间掀起漫天碎石尘土！
巨响过后，烟尘弥漫。阿大和战兵们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查看。
只见放置陶罐的巨石背面，被炸出了一个脸盆大的凹坑，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巨石周围的地面上，散布着无数深深的孔洞，全是激射而出的碎铁片留下的痕迹！更远处一些用来测试的厚木板，被洞穿得如同筛子！而那个陶罐本身，虽然布满裂纹，却奇迹般地没有完全粉碎，只是被炸成了几大块！
成功了！真正意义上的火药武器！
威力可控！破片杀伤惊人！罐体强度也达到了要求！
“我的老天爷…”一个战兵看着那被洞穿的厚木板，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要是砸进人堆里…”另一个战兵声音发颤，眼中却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阿大用力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激动得满脸通红：“营正！成了！这玩意儿成了！”
林羽走上前，仔细检查着爆炸现场，测量着破片飞溅的距离和深度，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还很原始，但这足以改变局部战场的力量，终于被他握在了手中！
“老王头！立刻按照这个罐子的样式和‘丙三’配比，全力制作！先做三十个！不，五十个！”林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
“石头！火药提纯不能停！木炭粉要磨得更细！确保供应！”
“阿大！从你的战兵里，挑选二十名臂力最强、最沉稳、最不怕死的！成立‘掷弹队’！由你亲自训练！要求只有一个：三十步内，指哪打哪！投掷要快、要准、要稳！练！往死里练！”
简陋的工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产力。老王头带着徒弟们日夜赶制陶罐。石头则严密监控着火药原料的提纯和颗粒化混合，确保每一份装填火药的质量和威力。阿大的掷弹队训练更是如火如荼。他们在远离营区的山坳里，用装了沙土的模拟罐反复练习投掷姿势、奔跑路线、引线点燃时机和投掷准头。沉重的陶罐一次次划过弧线，砸向预定的目标区域。枯燥、辛苦，甚至危险（模拟引线有时会意外点燃），但每一个掷弹兵眼中都燃烧着掌握这“惊雷之力”的渴望和自豪。
惊雷营的“矛”，正在被淬炼得更加锋利！
就在林羽专注于火药武器和内部整训时，负责外围警戒的暗哨带回了重要情报。
“营正！西边官道！发现韩家寨溃匪！人数约西五十，由那个独眼龙韩彪领着！他们抢了一支小商队，正押着人和货，往北边黑风岭方向去！看样子是想占山为王！”
韩彪！这个被林羽当枪使、引走白莲教的家伙，居然没死！还收拢了残兵，干起了老本行！
“营正！打吧！正好拿这群杂碎试试咱们的新家伙！”阿大闻讯，立刻请战，掷弹队的士兵们也摩拳擦掌。
林羽眼神冰冷。韩彪这群人，凶残成性，留着是祸害。更重要的是，他们刚劫了商队，手中可能有急需的物资（布匹、盐、甚至铁器），而且…这是一次绝佳的实战练兵机会！用这群溃匪的血，来为“惊雷罐”开锋，同时检验掷弹队和战兵司的协同作战能力！
“打！”林羽毫不犹豫，“阿大！点齐战兵司所有人！掷弹队带…带五枚‘惊雷罐’！记住，是实弹！目标：黑风岭下，韩彪溃匪！行动要快！要狠！一个不留！”
“得令！”阿大兴奋地领命而去。
林羽又转向韩先生：“立刻组织一队青壮，带上绳索和扁担，跟在战兵后面！等战斗结束，负责搬运战利品和…收敛尸体！”
黑风岭，山势陡峭，林木茂密。韩彪带着几十个惊魂未定的溃匪，押着抢来的货物和几个哭哭啼啼的商人，正沿着一条狭窄的山道艰难前行。他们刚经历白莲教的灭寨之灾，如同惊弓之鸟，士气低落，警惕性也大不如前。
“二当家，翻过前面那个垭口，就到黑风洞了，那地方易守难攻…”一个小头目谄媚地说道。
韩彪那只独眼闪烁着凶光，脸上带着一道新添的伤疤，更显狰狞：“嗯！到了地头，先把这几个肉票关起来，让家里送赎金！妈的，野人谷那笔账，老子迟早…”
他的话戛然而止！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十几支利箭如同毒蛇般从两侧山林中激射而出！瞬间放倒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个喽啰！
“敌袭！有埋伏！”韩彪惊骇欲绝，嘶声大吼，一把拉过一个肉票挡在身前！
然而，袭击者并未冲出来肉搏。箭雨过后，山林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谁？！给老子滚出来！”韩彪色厉内荏地咆哮，残存的喽啰们也惊恐地缩成一团，刀枪胡乱指向西周。
就在这时，前方道路拐角处，阿大魁梧的身影缓缓出现。他身穿修补好的元军皮甲，手持一把新打的厚背砍刀，身后跟着二十名刀盾兵，结成简易的盾阵，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墙壁，缓缓压来！压迫感十足！
“韩彪！野人谷的债，该还了！”阿大的声音如同闷雷。
“是你？！野人谷的走狗！”韩彪看清来人，独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就凭你这点人？老子…”
他狠话还没说完，异变再生！
只见阿大身后的盾阵突然向两侧分开！二十名精悍的士兵猛地冲出！他们并未冲锋，而是齐齐做出了一个投掷的动作！每人手中，都抱着一个丑陋的灰色陶罐！罐口，嗤嗤燃烧的引线喷吐着死亡的火花！
“那…那是什么？！”韩彪和喽啰们完全懵了。
“掷！”阿大一声怒吼！
呜——！
二十个沉重的陶罐，带着燃烧的引线，划出死亡的弧线，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向挤在山道上的溃匪人群！
“不好！快散…”韩彪的警告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
轰！轰！轰！轰！轰！
五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几乎同时炸响！（阿大只用了五枚实弹，其余是沙土罐混淆视听）黑烟混合着火光冲天而起！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撞在狭窄的山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无数碎石和致命的碎铁片，如同来自地狱的钢铁风暴，瞬间席卷了拥挤的溃匪队伍！
“啊——！我的腿！”
“天雷！又是天雷！”
“救命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爆发！残肢断臂混合着鲜血内脏西处飞溅！狭窄的山道瞬间变成了血肉屠场！未被爆炸首接波及的喽啰也被震得耳鼻流血，肝胆俱裂，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又被两侧山林中再次射出的箭雨无情收割！
韩彪运气极好，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山壁上，虽然口吐鲜血，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却侥幸未死。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手下精锐瞬间化为肉泥，那只独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看到了阿大那冰冷无情的眼神，看到了再次举起投掷陶罐的士兵…
完了！全完了！
“饶命！我投降！我知道…”韩彪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回答他的，是阿大冰冷的声音：“营正有令，一个不留！杀！”
刀盾兵如狼似虎般冲入混乱的溃匪残兵中，砍瓜切菜！战斗，在“惊雷罐”第一声怒吼之后，便己失去了悬念。短短一炷香时间，战斗结束。韩彪和他收拢的几十名韩家寨残匪，尽数伏诛！
阿大看着满地的狼藉和那些被爆炸撕碎的尸体，尤其是那几处被“惊雷罐”重点照顾的区域，饶是身经百战，也忍不住心头狂跳。这威力…太恐怖了！他强压着激动，指挥士兵迅速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主要是那支小商队的货物），并让随后赶来的青壮收敛尸体。
“掷弹队！干得漂亮！”阿大重重拍了拍几个掷弹兵的肩膀。士兵们看着自己亲手投掷的武器造成的恐怖效果，脸上既有兴奋，也有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握力量的自信！
就在阿大准备带队凯旋时，负责警戒侧翼的一个暗哨突然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脸色煞白：
“队…队正！山…山梁那边！有人！刚才爆炸的时候，我看到有人影在对面山梁的树林里晃动！好像…好像在朝这边张望！爆炸一响，那人影就缩回去了！”
有人窥视？！
阿大心中一凛！难道是白莲教？还是元军的探子？他立刻带人冲向山梁对面。
树林里空空如也，只有杂乱的脚印显示刚才确实有人在此停留。阿大仔细搜索，在脚印消失处的一块岩石下，发现了一点不起眼的痕迹——一小撮被碾碎的、颜色奇特的草药粉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似曾相识的甜腻气息！
这味道…和当初溪涧边那个死去的道人身上散发的甜香，极其相似！只是淡了很多！
阿大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想起营正交代要严密监视的那个“郎中”陈三！陈三今天，正好借口“采药”出了营地！
“快！立刻回营！报告营正！”阿大低吼一声，抓起那点草药粉末，用布小心包好，心中警铃大作！这场隐秘的练兵和武器的首秀，恐怕…己经被那双躲在暗处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了！
惊雷营最核心的秘密武器，第一次显露锋芒，却也引来了更深的窥视！那甜腻的草药粉末，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凯旋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