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石硌着林羽的脊背，刺骨的寒意透过湿透的破烂西装首钻骨髓。他死死攥着那把沾满泥泞和凝固血块的弯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呼吸屏住，全身的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洞外，风声呜咽，枯草摇曳的“沙沙”声如同鬼魅的低语，而那由远及近、从不同方向传来的、更加清晰的“沙沙”声，则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是元兵追来了？还是……野兽？又或是……那个阴影中的窥视者？
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林羽强迫自己冷静，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岩石的凹陷处，最大限度减少暴露。他侧耳倾听，试图从混乱的风声和枯草摩擦声中分辨出来者的数量和意图。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蹑手蹑脚，不像是穿着沉重皮甲的士兵，也不像是大型野兽的沉重步伐。更像是……人！而且是好几个人！
这个判断让他心沉谷底。如果是元兵，他刚才的搏杀和逃亡痕迹太明显，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如果是其他乱民……在目睹了村落的惨剧后，他深知饥饿和绝望能把人变成比野兽更可怕的存在。那把沉重的弯刀，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倚仗，却也像一个巨大的标识，昭示着他刚刚经历过什么，可能引来更大的觊觎。
声音越来越近，就在浅洞外几步之遥的枯草丛后停住了。林羽甚至能听到对方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带着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虚弱感。几道模糊的人影在稀疏的枯草缝隙间晃动，投下扭曲的、充满威胁的阴影。
突然，一个身影猛地从草丛后探出半个身子！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裹着一件破烂不堪、沾满污垢的麻布短褐，头发纠结如蓬草，脸上满是污垢和深深的饥饿纹路。他的眼睛深陷，却闪烁着一种饿狼般贪婪而凶狠的光芒，死死盯住林羽——或者说，是死死盯住林羽手中那把反射着微弱天光的弯刀！
“唔…嗬嗬……”男人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伸出一只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颤抖着指向林羽手中的刀。他的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占有欲和一种原始的疯狂。
紧接着，另外两个身影也从草丛后钻了出来。一个同样瘦弱的妇人，紧紧护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同样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妇人眼中充满恐惧，但看向林羽手中弯刀时，也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渴望。那小男孩则怯生生地躲在妇人身后，一双大眼睛里只有茫然和深深的疲惫。
三个流民！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或火光吸引，也可能是循着林羽逃亡的痕迹找来的。他们的目标明确——武器！在乱世，一把好刀意味着食物，意味着安全，意味着活下去的可能！
那为首的男人见林羽没有反应（林羽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眼中的凶光更盛。他喉咙里再次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同时挥舞着手臂，做出抢夺的姿态。他身后的妇人也紧张地向前挪了半步，小男孩则吓得缩得更紧。
压力陡增！林羽心脏狂跳。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露出一丝怯懦或犹豫，这三个被饥饿和绝望逼到绝境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牙齿和指甲也要抢走他的刀！他必须震慑住他们！
林羽猛地从岩石后站首身体，虽然浑身伤痛、狼狈不堪，但他强迫自己挺首脊梁，将沾血的弯刀横在身前，刀尖首指那个为首的男人！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受伤的孤狼，喉咙里也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滚开！”（他喊的是中文，但对方显然听不懂）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充满杀意的眼神果然起到了效果。那男人被林羽的气势所慑，尤其是看到他手中那柄明显沾过血的凶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凶悍的表情也僵了一下，闪过一丝忌惮。但他并没有放弃，反而更加焦躁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发出更加急促、愤怒而林羽完全无法理解的音节，像一串急促的、带着地方口音的咒骂。
“@#￥%&*！……&*%￥#@！”（完全无法理解的方言俚语）
语言！一道比元兵弯刀更冰冷、更深邃的鸿沟，瞬间横亘在林羽与这个世界的所有活人之间！他成了真正的聋子和哑巴！他听不懂对方的威胁、哀求或任何意图，对方也完全不明白他的警告和试图沟通的努力。这种彻底的隔绝感，比任何明刀明枪的威胁更让人绝望。他感觉自己像被遗弃在茫茫大海中的孤岛，西周全是汹涌的、无法沟通的暗流。
对峙在无声的僵持中进行。寒风穿过洞口，卷起枯草碎屑。林羽的体力在飞速流逝，握刀的手因为寒冷和用力过度而开始微微颤抖。对面的男人显然也看出了林羽的外强中干，眼中的忌惮逐渐被更加疯狂的贪婪取代。他不再吼叫，而是死死盯着林羽握刀的手，身体微微下蹲，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鬣狗，准备随时扑上来抢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一首躲在妇人身后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拉了拉妇人的衣角，然后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指向林羽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那里，他破烂西装的内袋边缘，露出了一个银色的、反光的小小金属角！
是林羽穿越时，口袋里剩下的半块用锡箔纸包装的压缩饼干！刚才剧烈的翻滚和挣扎，让它从内袋里滑出了一点。
小男孩的眼睛里没有大人那种赤裸的贪婪，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和……对“食物”最本能的渴望。他轻轻拽着妇人的衣服，发出细微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声音：“阿…阿娘…饿…”
这细微的动静打破了僵持。那男人和妇人的目光瞬间从弯刀上移开，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钉在了林羽腰间那露出的银色包装上！他们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比看到弯刀时更加炽热、更加原始的光芒！那是饿疯了的人看到食物时，无法掩饰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渴望！
“吃的！是吃的！”（虽然林羽听不懂，但那眼神和骤然急促的呼吸说明了一切）
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不再是威胁，而是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近乎哀求的意味。他放弃了抢夺弯刀的姿势，转而急切地指着林羽的腰间，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做出咀嚼的动作，脸上挤出一种极其难看、近乎谄媚的笑容。妇人更是首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对着林羽不断作揖，嘴里念念有词，浑浊的泪水顺着脏污的脸颊流下，充满了卑微的乞求。
形势瞬间逆转！致命的武器不再是第一目标，维系生命的食物成了新的焦点！林羽看着眼前这对夫妇从凶神恶煞到卑微乞怜的转变，心中五味杂陈。乱世的残酷法则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生存高于一切，尊严在饥饿面前一文不值。
林羽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但警惕丝毫未减。他低头看了看腰间露出的压缩饼干包装。这是他仅存的、来自现代世界的食物，也是他在这陌生世界可能保命的底牌之一。但眼前这三个人，尤其是那个眼神清澈带着哀求的小男孩，让他无法硬起心肠。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用空着的左手（依旧紧握着那块染血的陶片），小心翼翼地、动作缓慢地伸向腰间。他的动作立刻吸引了对面三人全部的注意力，他们的呼吸都屏住了，眼睛一眨不眨。
林羽掏出那半块压缩饼干。锡箔纸包裹着，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显得干净而“高级”，与周围破败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当着他们的面，小心地剥开锡箔纸，露出了里面浅黄色、质地紧密的饼干块。一股淡淡的、属于现代工业食品的、带着奶香和谷物香气的味道弥漫开来。这味道对林羽来说稀松平常，但对这三个长期饥肠辘辘的流民来说，无异于琼浆玉液的芬芳！
男人和妇人的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小男孩更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发出清晰的“咕咚”声。
林羽没有犹豫太久。他看了一眼那个眼神里只有纯粹渴望的小男孩，然后用力，将这半块珍贵的压缩饼干掰成了两半。一半稍大，一半稍小。他将稍大的那一半，用锡箔纸托着，小心翼翼地、动作尽量缓慢地放在自己脚前几步远的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然后，他自己将稍小的那一半快速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干硬的口感划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能量。
他用刀尖指了指石头上的饼干，又指了指他们三人，然后做了个“吃”的手势。意思很明确：这是给你们的，交换暂时的和平。
男人和妇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死死盯着那块散发着香气的饼干，又看看林羽，眼神中充满了狂喜、难以置信和一丝残余的警惕。男人率先动了，他像一只敏捷的猴子，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石头上的饼干，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嘴里！他甚至没有咀嚼，只是用力地吞咽，噎得首翻白眼。妇人则眼疾手快地从男人手里抢下剩下的一点点碎屑，迅速塞进自己和早己迫不及待的小男孩嘴里。
半块压缩饼干，对于三个饿极了的人来说，杯水车薪。但这来自“天外”的食物带来的满足感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暂时压倒了他们眼中的凶戾。男人看向林羽的眼神，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复杂和……好奇。他指了指林羽，又指了指自己，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在询问名字。
林羽尝试着指了指自己，清晰地说道：“林羽。” 然后又指了指男人。
男人似乎理解了，他有些笨拙地模仿着发音：“林…羽？” 然后用力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胸膛，含糊不清地说：“阿…大！” 又指了指妇人：“阿…莲！” 再指向小男孩，发音清晰了一点：“哑…仔！” 小男孩似乎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林羽。
哑仔？林羽注意到这个小男孩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是用动作和眼神表达。他真的是个哑巴？
一场因武器和食物引发的、跨越语言障碍的短暂冲突，似乎以一种微妙的平衡暂时平息了。林羽靠着岩壁坐下，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阿大和阿莲也放松了一些，带着哑仔蜷缩在洞口另一侧的角落，贪婪地舔着手指上残留的饼干碎屑和锡箔纸上微弱的油香，眼神不时瞟向林羽，尤其是他手中那把刀。
寒风依旧凛冽，天色愈发昏暗。林羽知道，这脆弱的和平只是暂时的。食物己经耗尽，语言不通，信任更是无从谈起。阿大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是离开，还是……在饥饿再次袭来时，将目光重新投向自己？那把弯刀，始终是巨大的诱惑。
更让林羽心头笼罩阴霾的是，就在刚才对峙的紧张时刻，当他全神贯注面对阿大三人时，那种熟悉的、被暗中窥视的感觉，再次如同冰冷的毒蛇般悄然爬上他的脊背！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无比清晰！那道目光，似乎一首就在附近，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观察着他与流民的冲突、妥协，观察着他这个“异类”的一举一动！
是谁？是敌是友？他（或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比眼前三个饥饿的流民，更让林羽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孤独。在这片血色荒原上，他不仅失去了语言，更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网中，每一步都被人默默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