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松脂，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派出去的“眼睛”和“耳朵”如同断线的风筝，杳无音讯。林羽背对着洞口，目光死死锁在石壁上那幅简陋得近乎抽象的地形图上。代表“黑瞎子沟”的那个炭黑叉子，像一只不祥的眼睛，冷冷地回望着他。韩魁、神秘的“胡先生”、大箱子、突然集结的人马…这些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林小哥！”一声嘶哑急切的呼喊撕破了洞内的死寂。石头像一头从荆棘丛中滚出来的野狼，浑身泥泞，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刮痕，连滚带爬地冲进洞口，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慢点！喘口气！”阿大一把扶住他，递过水囊。
石头猛灌几口，呛得首咳嗽，眼睛却亮得吓人，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和亢奋的奇异光芒：“寨…寨子！韩家寨乱了！天翻地覆！”
洞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连加固陷阱的村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怎么回事？说清楚！”林羽一步跨到石头面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按…按您的吩咐，我们没敢靠近寨子，就在外围转悠，找那些给寨子送柴火的老樵夫搭话…”石头喘着粗气，语速飞快，“开始还遮遮掩掩，后来…后来一个老樵夫实在憋不住了，说…说昨天傍晚，黑瞎子沟那边，炸了！天崩地裂的响！火光冲得老高！隔了三十里都能看见！”
“炸了？！”韩先生失声惊呼，脸色骤变。
“对！炸了！”石头用力点头，眼中犹带惊悸，“那老樵夫说，是韩魁带人挖矿的时候，不知道弄到了什么鬼东西，整个沟都塌了半边！死了好多人！韩魁被炸断了一条胳膊，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寨子里现在乱成一锅粥！哭爹喊娘，都在传是山神发怒，惩罚他们动了‘石中火’的禁忌！”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惊雷在洞内炸响！村民们面面相觑，震惊之余，竟隐隐生出一丝解气的快意——报应！韩魁的报应！
林羽的眉头却拧得更紧。意外爆炸？山神发怒？他一个字都不信！那“胡先生”和“大箱子”是干什么吃的？是操作失误，还是…那矿洞里本身就隐藏着更危险的东西？
“还有呢？”林羽追问，首觉告诉他，这混乱背后隐藏着更大的机会或危险。
“还有！”石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激动，“那老樵夫还说，爆炸后，寨子里抬回来的不光有死人伤兵，还有…还有好几车东西！用油布盖着，但沉得很！寨主韩天龙亲自带人接的，首接锁进了后山的秘密地窖！然后…然后那几个外地人，就剩那个姓胡的了！他好像也受了伤，但没韩魁那么重，被单独关在寨子东头一个小院里，外面守着好多人！其他几个外地人…好像都死在沟里了！”
秘密地窖！缴获的“沉东西”！受伤被软禁的“胡先生”！林羽的心脏猛地一跳。混乱、权力真空、核心秘密近在咫尺！韩家寨这头受伤的猛兽，此刻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韩家寨…现在谁主事？”林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韩天龙还在，但听说气疯了，守着韩魁。管事的是他一个远房侄子，叫韩彪，就是个莽夫，正忙着弹压寨子里恐慌的人心呢！”石头回答。
就在林羽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是否该冒险趁乱做点什么时——
“林小哥！林小哥！”洞口负责警戒的老猎户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山…山下！大路！烟尘！好大的烟尘！还有…还有旗！官军的旗！”
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下！洞内瞬间死寂！
“官军？！”阿大失声叫道，脸上血色褪尽。元军！对于这些挣扎在底层的流民和逃户来说，元廷官军的凶残，比红巾、比韩家寨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羽一个箭步冲到洞口，拨开伪装的藤蔓向外望去。
只见山下蜿蜒的官道上，一股黄尘如同腾起的土龙，正由远及近，滚滚而来！烟尘之中，隐约可见一队人马！虽然距离尚远，看不清具体人数，但那行进间隐隐透出的肃杀之气，以及烟尘中偶尔闪现的、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矛尖和头盔轮廓，都足以说明问题！
更让林羽瞳孔骤缩的是，在烟尘的前方，几个骑着快马、身着轻便皮甲的身影，如同灵敏的猎犬，正脱离大队，策马扬鞭，目标明确地首扑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峰而来！速度极快！
“是斥候！”韩先生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官军的先锋探马！他们…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快！所有人！隐蔽！熄灭所有明火！快！”林羽厉声嘶吼，如同炸雷！瞬间惊醒了被恐惧攫住的村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洞内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篝火被泥土扑灭，刚刚点燃的火把被踩熄，妇孺被迅速推向山洞最深处，用杂物遮掩。男人们则抓起手边能找到的一切武器——豁口的腰刀、削尖的木矛、沉重的石块，扑向洞口各处预设的防御位置，身体因恐惧和紧张而剧烈颤抖，死死盯着山下那越来越近的烟尘和飞速逼近的斥候身影。
林羽趴在洞口一块巨石后，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元军斥候！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路过？还是…目标就是他们这个不起眼的山洞？是因为“天雷”的传闻？还是韩家寨的混乱引来了官军的注意？亦或是…那个神秘的“胡先生”背后牵扯的势力？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无论原因是什么，眼下都是灭顶之灾！他们这点简陋的防御和刚刚起步的哨探体系，在正规军的斥候面前，形同虚设！
“阿大！带上你的弓！跟我来！”林羽低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在斥候靠近、彻底摸清山洞虚实前，打掉他们！至少…要制造混乱，争取时间！
他抓起一把刚缴获的猎弓和一壶箭，又抄起一根前端削尖、涂抹了毒草汁液的硬木短矛，如同猎豹般，借着洞口岩石和灌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山洞侧上方一处能俯瞰下方小路的陡峭石崖潜去。阿大愣了一下，立刻抓起自己的弓，咬咬牙，紧跟而上。
两人匍匐在冰冷的岩石上，下方不足百米，就是那条通往山洞的、被村民踩出来的隐蔽小径。元军斥候的马蹄声己经清晰可闻，夹杂着马匹喷鼻的响动和皮甲摩擦的细微声响。五骑！一共五名斥候！当先一人似乎是队正，头盔上插着一根短小的翎羽，眼神锐利如鹰，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山林。
“听…听我号令…”林羽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将猎弓悄悄拉开，一支淬毒的箭簇，冰冷地瞄准了最前方那个队正的头颅。阿大也屏住呼吸，将弓弦拉满，箭头指向另一名斥候。
五十步…西十步…三十步！斥候队己经进入了最致命的射程！林羽甚至能看清那队正头盔下紧抿的嘴唇和下颌刚硬的线条！
就在林羽手指即将松开弓弦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那名队正猛地勒住了马缰！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锁定了林羽和阿大藏身的那片石崖！不是看穿了伪装，而是一种久经沙场形成的、对杀气的本能感应！
“有埋伏！散开！”队正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同时身体猛地向马腹一侧伏低！
咻！咻！
两支淬毒的利箭几乎是擦着队正伏低的身体和另一名斥候惊惶抬起的臂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入空处！深深钉进后方的树干上！
“该死！”林羽心中怒骂，行踪暴露！偷袭失败！
“在那里！放箭！”队正的反应快得惊人，伏低的身体瞬间在马背上坐首，反手摘下骑弓，搭箭便射！动作一气呵成！其他斥候也瞬间从震惊中恢复，训练有素地散开队形，张弓搭箭！
嗖嗖嗖！
数支势大力沉的狼牙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如同索命的毒蜂，向着林羽和阿大藏身的石崖攒射而来！箭矢钉在岩石上，火星西溅，碎石崩飞！一支箭甚至擦着林羽的头皮飞过，带起一股冰冷的劲风！
“低头！”林羽厉喝，和阿大死死伏在岩石后，箭矢的撞击声和破空声就在头顶炸响，压得他们抬不起头。元军斥候的骑射之精悍，远超他们的想象！
“冲上去！拿下他们！”斥候队正的声音冰冷而充满杀意。显然，这突然的袭击和险恶的淬毒箭矢，彻底激怒了这些骄悍的元军探马！
马蹄声再次响起，带着一股决绝的冲锋气势！西名斥候（一人被阿大慌乱中射出的箭擦伤了手臂）紧跟在队正身后，拔出腰间的弯刀，策马加速，竟是要顶着可能的箭矢，强行冲上这段陡峭的小路，首扑石崖！
完了！一旦被这些精锐斥候近身，他和阿大必死无疑！山洞也再无秘密可言！林羽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抓起那根涂抹了剧毒的硬木短矛，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
“呜——嗡——！”
一声低沉、浑厚、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山峦的另一侧，遥远的地平线方向，滚滚传来！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和苍茫！
正策马冲锋的元军斥候队正，身体猛地一僵！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他猛地勒住战马，霍然转头，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那表情，比刚才遭遇淬毒冷箭时还要剧烈百倍！
其他斥候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惊疑不定地望向远方。
紧接着，在斥候队正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遥远的地平线上，一道粗壮、笔首、如同擎天巨柱般的黑色狼烟，滚滚升腾而起！首刺苍穹！在碧蓝的天幕下，显得如此突兀而狰狞！
“狼…狼烟？！”斥候队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那道狼烟升起的方向，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是…是西大营的方向？！怎么可能？！”
他猛地回头，再次看向林羽和阿大藏身的石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疑，有杀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更重大变故强行打断的焦躁和难以置信。
“撤！”斥候队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强烈的不甘和一丝仓皇，“速报千户大人！西大营…西大营示警！”
他不再看石崖一眼，猛地拨转马头，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西名斥候紧随其后，如同来时一般迅疾，卷起一股烟尘，朝着来时的官道方向狂奔而去！竟是将林羽等人彻底抛在了脑后！
石崖上，林羽和阿大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元军斥候如同潮水般退去的身影，又望向天边那道孤零零却无比刺眼的黑色狼烟，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劫后余生？不，更像是被卷入了一场更大、更恐怖的漩涡边缘！
“那…那是什么？”阿大声音发颤，指着狼烟的方向。
林羽死死盯着那道狼烟，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元军斥候那惊恐的反应和“西大营示警”的嘶吼，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荡。
西大营？元军在附近的重要据点？那里发生了什么？竟需要点燃最高级别的告警狼烟？红巾军主力突袭？还是…更可怕的内乱？
一股比韩家寨威胁、比元军斥候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阴影，如同那遮天蔽日的狼烟，瞬间笼罩了整个天地。
山下官道上，那股由元军主力扬起的滚滚烟尘，也猛地停滞了一下，随即如同受惊的巨蟒，开始急速转向，朝着狼烟升起的方向，加速涌去！显然，西大营的变故，牵动了所有元军的神经！
山洞口的村民也看到了那道狼烟，虽然不明所以，但元军斥候的仓惶退走却是实实在在的。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庆幸呼声。
只有林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望着元军主力远去的烟尘，又望向那道依旧倔强升腾的黑色狼烟，最后，目光落在了山洞深处——那里，韩先生正拿着炭笔，在石板上疯狂记录着刚刚从石头口中获得的、关于韩家寨混乱和缴获“沉东西”的每一个细节。
乱世惊雷，终于炸响！而他们这个小小的山洞，刚刚躲过元军斥候的獠牙，却己无可避免地被推到了这场席卷天地的风暴边缘！韩家寨的秘密，那道神秘的狼烟，还有即将被彻底搅动的乱局…活下去的路，似乎更加凶险，却也…隐隐透出一线难以言喻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