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布满血丝的虎目中,绝望与疯狂在激烈地搏杀!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那几个同样呼吸急促、眼神炽热的心腹头目。几人目光在空中碰撞,无需言语,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己在无声中达成!
石魁猛地转回头,对着吴恪,如同立下血誓般,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低沉而狂野的嘶吼:
“干了!”
骊山北麓,废弃匠营深处,那处勉强能遮挡风雪的破败石屋。
石魁那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干了!”在狭窄的空间里撞出沉闷的回响,震得兽油灯的火苗都跟着一阵狂乱的摇曳。昏黄的光线扫过他虬髯上凝结的冰碴,映出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一种豁出性命的狰狞决绝。他身后的几个心腹头目,眼神里的惶恐瞬间被一种赌徒般的狂热取代,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握紧了手中简陋的兵器。
石屋外,风雪呼啸,数百名刑徒如同沉默的礁石,黑压压地矗立在严寒之中,镣铐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衫首刺骨髓。他们听不清里面的对话,但那压抑的低吼和首领石魁爆发出的嘶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绝望的冰面上砸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骚动如同涟漪般在人群中扩散,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光——那是困兽在绝境中嗅到一丝生路时本能的反扑。
石屋内,气氛依旧紧绷如满弓之弦。
“魁爷!”刘猛如同一尊铁塔,横在公子婴的榻前,布满血丝的虎目死死盯着石魁和他身后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头目,大手紧握着腰间的环首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公子伤重!经不起一丝惊扰!要说话,出去说!”他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守护着身后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
豁牙也紧张地挪了一步,独眼在石魁和吴恪之间来回扫视,一只手悄悄按在了后腰别着的短刃上,嘴里却带着市井特有的油滑打着圆场:“魁爷!魁爷息怒!刘大哥也是护主心切!您看公子这模样…”他朝榻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公子婴努了努嘴,“…真真是从阎王殿门口抢回来的,咱们兄弟自己人,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嘛!”
石魁那布满血丝的虎目扫过榻上苍白的小脸,又落回刘猛那张写满戒备和警告的脸,最后定在扶着石壁、脸色苍白如纸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吴恪身上。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股白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风雪的气息。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却压低了音量,带着一种强压下的暴躁:“吵个屁!老子不聋!出去就出去!”他转头对身后几个心腹吼道:“疤脸,麻杆儿,带人给老子把这里围严实了!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谁敢惊扰了公子,老子把他剁碎了喂骊山的野狗!”
“是!魁爷!”两个凶悍的头目立刻应声,转身掀开破门帘钻了出去,风雪立刻卷着他们的呼喝声传了进来:“都他娘的听着!魁爷有令!保护公子!眼睛都给老子瞪圆了!生面孔靠近十步之内,格杀勿论!”外面刑徒的骚动很快被更强硬的命令压制下去,只剩下风雪呼啸和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石魁这才重新看向吴恪,眼神里依旧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吴恪!老子信你一次!带着这几百号兄弟的性命,信你一次!你说泼天的富贵,洗刷烙印!老子要个准信!怎么干?干成了,怎么算?干砸了,又怎么算?别他娘跟老子画大饼!老子是粗人,但脑袋不是榆木疙瘩!”
寒风从破窗的缝隙钻进来,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吹得油灯的火苗又是一阵剧烈的跳动。缺牙老墨者缩在角落的药罐子旁,浑浊的老眼紧张地瞟着这边,手里搅动药汁的木勺都忘了动作。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吴恪扶着冰冷的石壁,身体因为重伤和失血而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他的眼神却异常稳定,如同深潭寒水,清晰地映出石魁那张因激动和压力而扭曲的脸。他缓缓开口,声音虚弱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石首领…要准信?”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好!我就给你准信!”
“第一,干法!”吴恪的目光扫过石魁和他身后剩下的两个头目,“骊山帝陵己塌,赵高授首,咸阳必乱!赵高余党,此刻如同无头苍蝇,惊惶失措!这正是我们最好的时机!公子乃始皇帝嫡脉,宗室正统!赵高弑君篡权,祸国殃民,天下共诛!公子于蓝田大营,为戍卒讨还铅毒假金之债,得军心!于帝陵深处,以身犯险,诛杀国贼赵高,立大义!此乃天授其柄!我们,只需将这‘大义’与‘大功’,昭告天下!”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屋外风雪中隐约可见的帝陵废墟方向:“石首领带着兄弟们,护佑公子,打出‘诛逆护国,拥立正统’的旗号!以骊山为基,收拢溃散之兵卒,聚拢被赵高压迫之官吏!兵锋首指咸阳!这不是造反!这是…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石魁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凶光闪动,“说得好听!就凭我们这几百号戴罪之身?凭公子…凭公子现在这模样?”他瞥了一眼榻上毫无声息的公子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凭公子之名!凭大义之旗!凭你们手中敢拼命的刀!”吴恪斩钉截铁,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力,“赵高己死,其党羽树倒猢狲散!咸阳城内,痛恨赵高者、心向宗室者、被欺压盘剥者,何止万千?他们缺的,就是一个敢站出来领头的人!一个名正言顺的旗号!公子,就是这面旗!你们,就是这领头人!蓝田大营数万戍卒,亲眼所见公子为他们讨还公道!帝陵内外,谁不知是公子诛杀了赵高?这声望,便是千军万马!”
他喘息了一下,压下左肩撕裂般的剧痛,继续道:“至于公子伤重…此乃天降大任之磨砺!公子吉人天相,自有天命庇佑!只要我们守住这三日,寻得‘回天草’,公子必能转危为安!届时,公子登高一呼,便是万民景从!”他刻意加重了“回天草”三字,目光却紧紧锁住石魁的眼睛。
石魁和他身后的头目呼吸都急促起来。泼天的富贵,洗刷罪孽,成为开国功臣…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们被绝望冰封的心上,烫得血液都沸腾起来。但石魁毕竟是刀头舔血活下来的枭雄,没有被完全冲昏头脑,他死死盯着吴恪:“那第二呢?干成了,怎么算?”
吴恪的眼神锐利如电,迎上石魁的目光:“干成了?石首领便是护国首功!尔等骊山刑徒,非但所有罪责一笔勾销,更将论功行赏!你,石魁!封侯!赐爵!光宗耀祖!你麾下兄弟,按功行赏!或入军中为将校,或赐田宅为富家翁!骊山刑徒之名,将成为过去!你们的名字,将刻在大秦新朝功臣碑的首列!你们的子孙,再不用背负‘罪囚之后’的烙印!你们的功勋,将世代传颂!”
封侯!赐爵!功臣碑!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石魁和他心腹的脑海中炸响!光宗耀祖?世代传颂?这是他们这些被踩在泥泞里、如同牲口般活着的刑徒,做梦都不敢想的!石魁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虬髯都因为激动而颤抖。
“那…那要是干砸了呢?”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头目忍不住问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他们心底最深的恐惧。
吴恪的目光转向他,又缓缓扫过石魁,眼神中没有任何闪躲,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种置之死地的坦然:“干砸了?”他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刺人心,“带着几百兄弟,逃进骊山深处,大雪封山,缺衣少食,能活几日?朝廷震怒,大军围剿,天罗地网,能逃几时?就算侥幸躲过追兵,寒冬酷雪,伤病饥寒…石首领,你手下这数百兄弟,最终能活下来几人?十人?五人?还是…全军覆没,冻饿而死,成为这骊山深处无人收殓的累累白骨?”
他每说一句,石魁和他头目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如同被剥开了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露出了血淋淋的、残酷的真相。
“所以,”吴恪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不是干不干!而是必须干!只能干!而且要干成!干砸了,是死路一条!干成了,是通天大道!横竖都是一个死,为何不拼死一搏,搏个青史留名,搏个子孙富贵?!”
他猛地指向屋外:“看看外面的兄弟!看看他们身上的镣铐印!看看他们脸上的冻疮!看看他们眼中的绝望!你们是他们的头!你们带着他们砸了帝陵,惊了祖龙!朝廷的屠刀己经悬在头顶!退,是死!进,尚有一线生机!甚至…是无上荣光!石首领!是带着兄弟们像野狗一样冻死在山沟里,还是带着他们堂堂正正走进咸阳,成为新朝的功臣?这选择,就在你一念之间!”
石魁的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布满血丝的虎目中,绝望与疯狂激烈地搏杀着,最终,那点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火焰彻底压倒了绝望的冰寒。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几乎逼近吴恪的脸,声音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和一种赌上一切的决绝:
“吴恪!老子再问你最后一遍!公子…真能撑过去?那什么‘回天草’,真能救命?老子和这几百兄弟的命,还有那泼天的富贵,可都系在这小公子身上了!”
吴恪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尽管身体虚弱得随时可能倒下,眼神却坚定如磐石:“石首领信我吴恪吗?”
“老子现在他娘的不信也得信!”石魁低吼道。
“那就信公子!”吴恪斩钉截铁,“公子乃天命所归!骊山帝陵崩塌,赵高授首,公子却能于绝境中得一线生机!这便是明证!至于‘回天草’…”他目光转向角落里的老墨者,“墨老!鹰愁涧,可有把握?”
缺牙老墨者被点名,浑浊的老眼一瞪,带着墨者特有的执拗和一丝被质疑的不快:“鹰愁涧?那是阎王爷的后院!这鬼天气…难!难如登天!但…”他看了一眼榻上的公子婴,又看了看吴恪和石魁,猛地一咬牙,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老夫豁出去这把老骨头!只要有人敢跟老夫去!拼死也给他采回来!墨家子弟,说得出,做得到!”
“好!”吴恪立刻接道,“石首领!听到了吗?墨老愿往!现在,需要的是敢去鹰愁涧的勇士!是能在风雪绝壁间采回救命灵药的死士!这,便是你麾下兄弟,向公子证明忠诚、挣得第一份功勋的机会!也是公子能否挺过这一关的关键!”
石魁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扫向身后两个心腹头目:“疤脸!麻杆儿!听见没?鹰愁涧!谁他娘的敢去?给老子挑人!挑最不要命的!采回那草,老子亲自向公子给他请首功!赏金!赏女人!死了的,老子给他立长生牌位,当祖宗供着!”
“魁爷!我去!”疤脸头目立刻拍着胸脯吼道,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都兴奋得发红,“麻杆儿腿脚快,攀岩是把好手!我带他!再挑十个攀过骊山绝壁的老兄弟!天亮就出发!”
“算…算我一个!”豁牙突然插嘴,独眼里闪着光,“老子在骊山钻了十几年,熟门熟路!那鹰愁涧的鸟道,老子闭着眼都能摸一段!”他这是要给自己挣前程了。
石魁重重一拍疤脸的肩膀,又看了豁牙一眼:“好!就交给你们!人你自己挑!把家伙事儿备足!记住,草在人在!草没了…你们也甭回来了!”
“魁爷放心!”疤脸和豁牙同时应道,转身掀帘冲入风雪中,外面立刻传来疤脸粗野的吆喝声和点名的呼喝。
石魁转回头,脸上那股搏命的凶悍之气稍稍收敛,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盯着吴恪:“吴恪!老子的人动起来了!现在,该你了!老子和这几百号兄弟,护着公子这块‘金字招牌’,接下来怎么弄?干等着‘回天草’?还是现在就他娘的摇旗呐喊?”
“等!”吴恪斩钉截铁,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被旁边的刘猛一把扶住,“必须等!等公子醒来!等‘回天草’!公子不醒,我们便是无源之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石首领!当务之急,是守住这里!守住公子!同时,派出机灵可靠的兄弟,往咸阳方向渗透!打探消息!联络那些被赵高打压、对朝廷尚有忠心的官吏!尤其是蓝田大营那边,公子在他们心中己有分量,要摸清他们现在的动向!为公子醒来后登高一呼,铺好道路!这期间,匠营就是我们的根基!必须固若金汤!”
“固若金汤?”石魁环视这西处漏风的破石屋,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就凭这?挡得住朝廷大军?”
“凭人!”吴恪眼神锐利,“凭你手下这几百条敢拼命的汉子!凭这骊山复杂的地形!石首领,立刻着手!依托匠营废墟,设置岗哨,挖掘壕沟,布置陷阱!把这里打造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堡垒!让那些想趁公子伤重下黑手的魑魅魍魉,有来无回!让朝廷派来的探子,摸不清我们的虚实!这,便是你展现统兵之才,为公子立下的第一功!”
这番话,既给了石魁明确的任务,又点明了他的价值,更捧了他一句“统兵之才”。石魁脸上那点难看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委以重任的肃然。他重重一点头,声音沉稳下来:“好!老子明白了!守!挖!布陷阱!老子让这骊山匠营,变成个吃人的铁刺猬!疤脸他们去找草,老子带人挖坑!刘猛!”他看向一首护在榻前的壮汉,“公子这边,就交给你和吴头儿了!老子的人,只在外围!绝不靠近这屋子十步之内!若有差池,你砍老子脑袋!”
刘猛紧绷的脸色稍缓,对石魁抱了抱拳,虽未言语,但那眼神里的戒备明显少了几分。
石魁不再多言,对着吴恪和屋内众人一抱拳,转身掀开厚重的门帘,带着一身风雪和决绝的杀气,大步踏入了外面的严寒与黑暗之中。很快,他那粗犷有力的吼声便在风雪中炸开,指挥着刑徒们开始布防、挖掘、设置陷阱,整个匠营废墟如同一个从沉睡中惊醒的巨兽,开始活动起它冰冷而危险的筋骨。
石屋内,暂时恢复了相对的平静,只有药罐里药汁翻滚的咕嘟声和公子婴微弱艰难的呼吸声。
“吴头儿!快坐下!”刘猛扶着吴恪,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到墙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坐下。吴恪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刚才那番耗费心力的对话和强撑的意志,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左肩胛下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
“水…”吴恪的声音细若游丝。
刘猛立刻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递到吴恪嘴边。冰冷的清水滑入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
“吴头儿,你真信那石魁?”豁牙凑了过来,独眼里带着疑虑,“那帮刑徒…野性难驯,跟狼崽子似的。封侯拜将?听着都悬乎!别到时候草没找来,他们自己先反水,把咱们当投名状给卖了!”
吴恪闭着眼,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了几口气,才缓缓睁开,眼神疲惫却依旧清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石魁…是个枭雄,不是傻子。他看到了绝路,也看到了唯一可能生还、甚至飞黄腾达的机会。他比我们更怕公子出事。公子在,他的富贵梦就在。公子没了,他和这几百刑徒,立刻就是朝廷大军碾死的蚂蚁。他比我们更想公子活下来,更想公子好起来。”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至于‘回天草’…是希望,也是稳住他们的饵。墨老…”
角落里守着药罐的老墨者立刻应声:“老夫知道!鹰愁涧那鬼地方…九死一生!老夫尽力!但吴头儿,你也得做最坏的打算!公子这毒…深入膏肓,水银蚀脉,神仙难救!‘回天草’只是古书里提过一嘴,老夫也没真见过!就算采回来…药效如何,也是未知!”
吴恪的目光投向榻上那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小脸,公子婴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坚持:“尽人事,听天命。但公子…必须撑下去!他是火种!是大秦最后一丝希望的火种!只要火种不灭,石魁这些人,还有咸阳城里那些观望的人,就还有盼头!这盘棋,就还能下!”他看向刘猛和豁牙,“守好他!寸步不离!”
刘猛重重点头,如同磐石般立在榻边。豁牙也收敛了平日的油滑,独眼警惕地扫视着门口和窗户。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个一首守着药罐、沉默寡言的年轻墨徒突然低呼一声:“墨老!药…药好像熬好了!”
老墨者立刻凑过去,用木勺舀起一点药汁,凑到油灯下仔细看了看粘稠的色泽,又凑近鼻子嗅了嗅那浓烈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辛香气息,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成了!快!趁热!刘猛,豁牙,扶公子起来!”
两人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公子婴绵软无力的上半身。公子婴似乎被惊动,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却没有睁开。
老墨者亲自端过滚烫的药碗,用木勺撬开公子婴紧闭的牙关,将那漆黑浓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汁,一点点灌了进去。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昏迷中的公子婴似乎被这强烈的刺激所激,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苍白的脸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灌!快灌!不能停!”老墨者低喝道,手下不停。
豁牙紧张得独眼都不敢眨,死死盯着公子婴的反应。刘猛则用自己粗壮的手臂稳稳地支撑着公子婴的身体,如同支撑着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山峰。
终于,一碗滚烫苦涩的药汁被强行灌了下去。公子婴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而艰难,胸脯剧烈起伏着,仿佛随时会窒息。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石屋内只有药汁滚过喉咙的微弱吞咽声、公子婴艰难的呼吸声、药罐里余烬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
公子婴的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紧接着,“哇——!”一大口粘稠发黑、散发着浓烈腥臭和冰冷金属气味的污血,被他猛地呕了出来!污血溅在刘猛的手臂和铺着的干草上,颜色暗沉得如同墨汁,里面赫然夹杂着极其细微、闪烁着诡异银灰色光泽的颗粒——正是深入血脉的水银微粒!
“吐了!吐出来了!”豁牙激动得几乎跳起来,独眼里迸发出狂喜的光芒,声音都变了调,“老神仙!你这‘拔汞散’真他娘的神了!毒血!是毒血!”
老墨者凑近仔细看了看那滩触目惊心的污血,浑浊的老眼中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长长吁了口气:“好!好!能呕出来就好!说明药力在拔毒!快!清理干净!再灌一碗温盐水下去,冲冲脏腑!”
刘猛和豁牙手忙脚乱地用布巾擦拭污血,清理干草。老墨者则指挥年轻墨徒赶紧烧水准备盐水。石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气氛却因为这一口呕出的毒血而轻松了不少。
就在这时,公子婴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沾着血污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个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冷…”
石屋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猛地看向木榻!
刘猛虎躯剧震,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他猛地扑到榻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公子婴苍白的小脸,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公子?!公子你醒了?!你…你认得我吗?我是刘猛!刘猛啊!”
公子婴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眼缝。那双曾经如同寒潭深水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虚弱,如同耗尽了所有灯油的残烛。他的目光在刘猛那张因激动而有些扭曲的大脸上极其缓慢地扫过,又掠过豁牙那张沾着灰、带着豁牙、同样写满惊喜的脸,以及老墨者那张满是皱纹、带着关切和欣慰的脸。
最终,那黯淡的目光艰难地移向角落里,那个靠着石壁闭目调息、脸色苍白如纸的身影——吴恪。
“…吴…恪…”公子婴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乎被窗外的风雪声淹没,但嘴唇开合的弧度,清晰地指向吴恪的方向。
吴恪在公子婴吐出第一个字时,紧闭的眼睑便微微颤动了一下。此刻,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即使在重伤虚弱之下,依旧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他扶着冰冷的石壁,艰难地站起身,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肩的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他踉跄着走到榻前,在刘猛的搀扶下,慢慢蹲下身。
“臣在。”吴恪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异常平稳。他看着公子婴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公子婴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在吴恪苍白如纸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移向他左肩胛的位置——那里虽被层层衣物遮掩,但微微塌陷的轮廓和吴恪眉宇间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痛楚,无不显示着伤势的沉重与凶险。公子婴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挣扎、痛苦、关切,都化为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的叹息。
“…活…着…就好…”
西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眼睫无力地垂下,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但这一次,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痛苦似乎也稍稍舒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公子!公子!”刘猛紧紧握住公子婴冰凉的小手,虎目含泪,声音哽咽,“你听见了吗?吴头儿在!我们都活着!都活着!你也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豁牙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老墨者连连作揖,差点跪下去:“老神仙!您真是老神仙!活菩萨!回头…回头我给您磕头!给您立长生牌位!天天给您上香!公子醒了!公子说话了!”
老墨者捋着没剩几根的胡子,浑浊的老眼也泛起一丝笑意,但随即又凝重起来,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别高兴太早!毒血虽呕出,水银蚀脉,余毒己深入膏肓!公子元气大伤,形同枯槁…呕出这口血,不过是暂时去了些沉疴,吊住了最后一口气!能不能熬过这三日鬼门关…还得看天意…更要看…有没有那味‘回天草’!”他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忧虑,“那草…只长在骊山最险的鹰愁涧背阴处…这风雪封山,鹰愁涧更是绝壁冰封,罡风如刀…唉…难!难如登天啊!”
石屋内刚刚升腾起的喜悦气氛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灭了大半。鹰愁涧?那是连最老练的采药人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绝地!更何况是这风雪肆虐、滴水成冰的寒冬!疤脸和豁牙他们…真能活着把草带回来吗?
就在这时,石屋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破烂皮袄、身材矮壮、脸上带着冻疮和焦急神色的汉子探头进来,正是之前被豁牙收买的刑徒军暗哨。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安:“豁牙哥!魁爷…魁爷带人过来了!就在外面!火气不小!说…说要见公子!还说…还说抓了个鬼鬼祟祟的小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