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的入口像巨兽的咽喉，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浓重的黑暗裹挟着铁锈、霉菌和某种更深沉的、如同地下墓穴般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陈暮打了个寒颤，每一步踏在湿滑、布满碎砾的台阶上，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乌鸦的身影在前方几步远的黑暗中若隐若现，如同一道没有实体的灰影。他那把造型奇特的黑色手枪不知何时己经收起，猩红的机械义眼在绝对的黑暗里，成了唯一的光源，两点冰冷的红芒稳定地闪烁着，像某种深海怪物的诱饵，精准地扫描着前方的路径和两侧坍塌的墙体。

陈暮拖着剧痛的右臂，左手紧紧攥着那枚冰凉的“虚空之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动态视力在这种纯粹的黑暗里作用有限，只能勉强捕捉到近处物体模糊的轮廓。他努力跟上乌鸦的步伐，脚下不时踩到碎裂的瓷砖或扭曲变形的金属护栏，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心脏骤缩，生怕引来黑暗中潜藏的猎食者。

空气越来越污浊。除了铁锈和霉味，还混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腐烂水果发酵后又混合了机油的味道。陈暮的喉咙发紧，胃里翻腾。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捂住口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地铁通道墙壁上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苔藓所吸引。这些苔藓在乌鸦义眼扫过的瞬间，会反射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劣质荧光涂料般的暗红光泽，仿佛在呼吸。

**“老陈！你看这晶界！完全被这种未知相贯穿了！这玩意儿根本不该出现在这种成分的合金里！像是……像是硬‘长’进去的！”**

徒弟老王那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在陈暮脑中炸响！清晰得如同惊雷！

陈暮的脚步猛地一顿，差点撞上前方乌鸦的后背。

晶界！贯穿相！硬“长”进去！

他的动态视力瞬间聚焦在几米外墙壁上的一块巨大深褐色“锈斑”上。那斑块覆盖了小半面墙，边缘是熟悉的、放射状的尖锐枝晶形态，而核心区域……在动态视力的极限解析下，他仿佛看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的深色纹路，以一种极其蛮横、完全违背材料本征属性的方式，强行贯穿了混凝土原本的矿物晶体结构！那种“生长”的侵略性和破坏性，和他前世在高炉炉衬样品显微照片里看到的诡异晶化侵蚀，如出一辙！

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不是相似！这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从微观的晶格层面，放大成了宏观的、足以腐蚀整座城市的灾难！

“T病毒……”陈暮几乎是无意识地、带着巨大的惊悸和某种荒谬的明悟，喃喃出声。是它！导致这个世界末日的根源，和他前世耗尽心力试图解决、最终却因此加班猝死的那个该死的腐蚀难题，根源极可能是同一个！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甚至压过了对怪物的惧怕。一种被无形巨网笼罩、命运被未知力量玩弄的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

前方乌鸦猩红的义眼倏然转向他，冰冷的红光如同探照灯般打在陈暮惨白的脸上。兜帽下的阴影里，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吸气声。

“看来，你不止是‘看着邪门’。”乌鸦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但那只猩红义眼的镜片却在极其细微地调整着焦距，仿佛要将陈暮从皮到骨都扫描透彻。“你知道‘锈’的本质？”

陈暮的心脏狂跳起来。暴露了？在这个神秘莫测、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面前暴露自己来自异世界的秘密？他强迫自己冷静，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干涩地辩解：“不……不知道。只是……只是觉得这种‘腐蚀’，像是……像是有生命的东西在‘吃’掉一切……”

“吃？”乌鸦似乎对这个词产生了一点兴趣，猩红义眼的光芒在陈暮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分析他表情的细微变化。“很贴切。T病毒，或者说它携带的‘种子’，就是在‘吃’。吃掉物质的结构，吃掉生命的形态，把一切……都变成它们喜欢的样子。”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冰冷残酷。

他不再追问，转身继续前行，猩红义眼的光芒重新投向通道深处。

“跟上。别掉队。这里的东西，比外面的更‘饿’。”

陈暮不敢再多言，压下心中的惊悸，沉默地跟上。通道开始向下倾斜，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潮湿。两侧墙壁上的暗红色苔藓越来越多，发出的微弱荧光连成一片，反而让环境显得更加诡异。一些地方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黑色菌毯般的物质，踩上去发出令人恶心的粘腻声响。

突然，乌鸦的脚步再次停下。他微微侧身，猩红义眼的光芒锁定在前方大约二十米处，通道左侧一个被坍塌的混凝土块和扭曲钢筋半掩着的站台入口。

入口被一扇严重变形、布满深褐色晶化锈斑的厚重金属卷帘门堵死了大半，只剩下上方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缝隙。缝隙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到了。”乌鸦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走到缝隙前，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从冲锋衣内袋里掏出一个只有打火机大小的黑色金属方块。方块表面没有任何按钮，他只是在侧面轻轻一按。方块顶部无声地弹开一个微小的镜头，射出一道极其纤细、几乎不可见的淡蓝色光束，精准地投入缝隙内的黑暗中。

乌鸦猩红的义眼微微转动，似乎在接收和分析光束反馈回来的信息。几秒钟后，他收起方块。

“暂时安全。进去。”他侧身让开，示意陈暮先行。

陈暮看着那狭窄、如同怪兽喉咙般的缝隙，里面散发着比通道更浓郁的腐败和铁锈气味。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让他先进？是探路？还是……

他犹豫了半秒，看向乌鸦。兜帽下的阴影里，那只猩红义眼正冰冷地“注视”着他，没有任何催促，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没有选择。陈暮深吸一口污浊冰冷的空气，弯腰，忍着右臂的剧痛，先将左手的虚空之牙塞进缝隙，然后侧着身体，极其艰难地向里钻去。冰冷、粗糙、布满锈蚀颗粒的金属边缘摩擦着他的衣服和皮肤，留下细微的刺痛。缝隙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菌气味，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他大半个身体挤进缝隙，头即将探入站台内部黑暗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毫无征兆地从他右手掌心传来！

是那颗深蓝色的“眼睛”！

它轻微地搏动了一下！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渴求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猛地探向缝隙深处！目标并非活物，而是……某种极其隐晦的空间能量波动！

这股波动极其微弱，如同平静湖面下最深处的一缕暗流，普通感知根本无法察觉。但掌心的蓝眼却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锁定了它！冰冷的渴求感如同电流般冲击着陈暮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顺着那股“渴求”的方向，用新获得的动态视力，穿透眼前的黑暗，看向站台深处某个角落。

那里，空气……在极其细微地扭曲、荡漾。如同高温下的热浪，又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涟漪的中心点，空间呈现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半透明质感，仿佛一块即将碎裂的薄冰。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奇异“剥离感”的能量，正从那涟漪的中心极其缓慢地逸散出来。

空间裂缝！一个极其微小、可能刚刚形成或即将弥合的空间裂缝！

就在陈暮捕捉到那处异常的刹那，他掌心的蓝眼搏动得更加剧烈！冰冷的渴求感几乎化为实质的吸力！一股微弱但纯粹的、带着空间剥离感的能量流，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从那涟漪的中心点被强行抽离出来，化作一缕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淡到极致的银色丝线，无视了物理距离的阻隔，瞬间没入了陈暮右手掌心！

“呃！”陈暮闷哼一声，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异物感”顺着掌心瞬间流遍全身。这感觉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填充？仿佛身体某个极度干涸的空洞，被强行塞入了一小块冰冷的、非实体的“碎片”。大脑深处传来一阵极其短暂的眩晕和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穿刺。

这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当陈暮强行压下那股不适感，再次看向那个角落时，空气的涟漪己经彻底消失，空间的扭曲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黑暗。那个微小的空间裂缝，似乎被蓝眼强行抽干了最后一丝能量，彻底弥合了。

“磨蹭什么？”乌鸦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

陈暮猛地回过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敢再停留，迅速钻过了缝隙，双脚踩在了地铁站台冰冷、布满灰尘和碎砾的地面上。

站台内一片狼藉。翻倒的自动售货机、扭曲的座椅、散落一地的杂物和厚厚的灰尘。应急灯早己熄灭，只有墙壁上那些暗红色的苔藓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荧光，勉强勾勒出环境的轮廓。空气死寂得可怕。

乌鸦紧随其后，动作敏捷地钻了进来。他那双猩红的机械义眼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整个站台，镜片深处数据流光快速闪烁。最终，他的目光越过陈暮，精准地落向了站台深处——正是刚才空间裂缝出现的那个角落！

猩红的光芒在那个角落停留了数秒，义眼的镜片极其细微地调整着焦距和扫描模式。几秒钟后，乌鸦似乎确认了什么，兜帽下的下巴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

“能量残余……”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空间相位扰动……刚弥合？”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陈暮，尤其是陈暮那只沾满灰尘、此刻正微微握紧的右手。

“你刚才，感觉到了什么？”乌鸦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沙哑，但那双猩红的义眼却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着陈暮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肢体动作。

陈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