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翻搅来得毫无预兆，像深海中潜伏的巨兽突然张开利齿。短暂的休息间歇，我正倚着冰冷的合金墙，试图平息体内那场永不停歇的无声风暴。

一股剧烈的、近乎蛮横的痉挛猛地攫住了胃部，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拧绞、翻转过来。

喉咙深处涌起一股无法抗拒的铁锈腥甜，混合着标准营养块那令人作呕的、过于均衡的合成甜腻气味。

我踉跄着扑向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清洁口，金属盖板感应到我的接近，无声滑开，露出下方幽深的、散发着淡淡消毒液与酸腐气味的回收管道。

来不及多想，身体己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胃内容物混合着滚烫的酸液，猛烈地喷射而出，砸在光滑的管道内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粘稠的回响。

配给的标准营养块尚未完全溶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荧光般的绿色糊状物，在消毒液的蓝紫色微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剧烈的生理不适让眼前阵阵发黑，肌肉因用力而绷紧、颤抖。然而，伴随着这令人难堪的排空，一种奇异的、近乎悖论的轻盈感却从胸腔深处升腾而起。

那并非愉悦，而是一种……短暂的、撕开厚重帷幔般的解脱。仿佛呕吐的并非仅仅是食物和胃液，而是某种更深层、更粘滞的东西——是那持续在体内轰鸣、如同过载引擎般灼烧神经、令人窒息却又无法摆脱的虚妄慰藉。

每一次痉挛般的呕吐，都像是强行从灵魂深处剜出一块被驯化的血肉，短暂地暴露在冰冷的、真实的空气里。

我喘息着，用袖口粗暴地擦去嘴角残留的污渍和生理性的泪水。

抬起头，目光无意间撞上对面镜面般光滑的墙壁。光洁的合金表面，清晰地倒映出一张苍白如纸、被汗水浸透的脸。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在紧绷的皮肤上留下湿冷的痕迹。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几缕发丝因汗湿而显得格外深暗。但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

那里面不再是生产者惯常的、被生理奖赏浸润的温顺或麻木，而是翻滚着某种激烈到近乎破碎的东西——像风暴中被撕扯的乌云，像被重锤反复敲击后布满裂痕的琉璃。

有什么在深处疯狂地挣扎、冲撞，试图挣脱那层厚重的、由基因指令和驯化满足感浇筑的硬壳。

就在这死寂的、只剩下我粗重喘息和管道深处隐约嗡鸣的间隙——

“凯撒？”

一个声音，轻得如同初冬第一片雪花落在冻结的湖面，又像羽毛最纤细的尖端拂过紧绷的鼓膜。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目光如同最警觉的探照灯，带着尚未退去的惊悸和本能的防御，凌厉地扫向休息区最昏暗的角落。

阴影里，站着一个身影。同样穿着生产者统一的灰色工装，布料略显陈旧，袖口处有不易察觉的磨损。

她的身形纤细，几乎要融进墙壁的暗影中。胸前悬挂的编号牌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字迹：M-21。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死水的石子。但更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神。

那不是流水线上大多数同伴眼中那种被设定好的、温顺平静的满足感所浸泡的温吞目光，也绝非G-42被“矫正”后那种令人骨髓冻结的、空洞的虚无。

那里面蕴藏着一种高度凝聚的警醒，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小型掠食动物，瞳孔深处闪烁着锐利的光。

在这份警醒之下，更潜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探寻，像黑暗中伸出的、小心翼翼的触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