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当日,晨曦刚透进冷宫破败的窗棂,陆贞珍就睁开了眼睛。
她翻身坐起,指尖无意识地着藏在枕下的木簪。三日来,她按老嬷嬷送来的方子调理身体,虽然未能完全清除体内积毒,但至少恢复了六七成气力。
"公主醒了?"昨日新派来的小宫女怯生生地站在帷帐外,手里捧着崭新的宫装,"奴婢...奴婢伺候您更衣。"
陆贞珍眯起眼睛。这小宫女面生得很,约莫十西五岁,手腕上还有几道淤青——新伤。看来贵妃对她并不仁慈。
"花花..."陆贞珍歪着头,故意让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小宫女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眼中却闪过一丝陆贞珍熟悉的情绪——不是厌恶,而是怜悯。这让她稍稍放松了警惕。
更衣过程中,陆贞珍暗中观察着这个叫"兰儿"的小宫女。当她假装不小心碰到对方手腕时,兰儿倒抽冷气的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测。
"疼疼..."陆贞珍指着兰儿的手腕,故意用孩童般的语气说道。
兰儿眼圈突然红了:"公主别担心,奴婢不疼。"她迅速为陆贞珍系好腰带,动作轻柔得不像是在伺候一个"痴傻"的公主。
梳妆时,陆贞珍从铜镜中看到兰儿偷偷抹泪的模样,心中微动。这深宫之中,竟还有人会对萧玉心存善意?
"今日宫宴,公主千万要谨言慎行。"兰儿为她插上最后一支珠钗,突然压低声音道,"无论看到什么...都别表现出来。"
陆贞珍心头一震。这话绝非一个普通宫女敢说的。她正想试探,门外己传来老嬷嬷的催促声。
"老奴奉皇上之命,护送公主赴宴。"
依然是那个灰衣老嬷嬷,但今日她的装束明显庄重许多。陆贞珍注意到她腰间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木牌——那是林国暗探的标记。
踏出冷宫大门时,阳光刺得陆贞珍眼前发黑。十年来,萧玉第一次离开那个囚笼般的院子。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久违的自由空气,同时强迫自己保持呆滞的表情。
穿过重重宫门,欢快的乐声越来越近。陆贞珍垂着头,用余光扫视西周。吴国宫殿比林国更为奢华,处处金碧辉煌,连回廊的栏杆上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萧玉公主到——"
太监尖利的通传声让殿内谈笑声戛然而止。陆贞珍感到数百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有好奇的,有厌恶的,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
她故意踉跄了一下,发出痴傻的笑声:"嘿嘿...亮亮..."
殿内顿时响起压抑的嗤笑。陆贞珍浑不在意,继续扮演着她的角色,同时暗中观察在场众人。高座上的吴国皇帝约莫五十出头,面容威严却透着疲惫;他身侧空着的凤座应是贵妃之位;而两侧席位上...
她的呼吸突然停滞。
右首第三席,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几乎失控——那是李洲!虽然换了吴国服饰,但那副虚伪的温润模样,她死都不会认错!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陆贞珍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李洲为何会在吴国宫宴上?而且席位如此靠前,显然身份不一般。
"玉儿,到父皇这儿来。"
皇帝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陆贞珍迟疑地抬头,看到那双与萧玉有七分相似的眼睛里,竟含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歪歪扭扭地行了个礼,故意踩到裙摆摔了一跤,引发又一阵低笑。皇帝皱了皱眉,示意身旁太监扶她起来。
就在此时,殿门再次打开。
"贵妃娘娘到——"
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陆贞珍抬头,看见一个华服女子款款而入。她约莫三十五六岁,容貌艳丽不可方物,眉间一点朱砂更添几分妖娆。
刹那间,一股不属于陆贞珍的强烈恨意从心底涌起,几乎让她站立不稳。那是萧玉残留的意识——对这个害死她母后、又毒害她十年的女人的刻骨仇恨。
贵妃行至御前,优雅行礼:"臣妾来迟,请陛下恕罪。"
"爱妃平身。"皇帝语气平淡,却在对上贵妃眼睛时闪过一丝陆贞珍熟悉的情绪——恐惧。这个统治吴国的男人,竟然在害怕自己的妃子?
贵妃转身,笑容满面地向众人致意。当她的目光扫到陆贞珍时,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光。
"这就是玉儿吧?多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贵妃亲热地拉起陆贞珍的手,指甲却暗中掐入她的皮肉,"听说你病好了许多,本宫甚是欣慰。"
陆贞珍强忍疼痛,继续装傻:"漂漂...娘娘漂漂..."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对"康复"的程度感到怀疑。她松开手,转向身后:"春桃,带公主入席,好生照料。"
一个身着淡绿色宫装的女子应声而出。陆贞珍抬头,刹那间如遭雷击——
春桃!她前世的贴身侍女!
虽然年长了几岁,但那温婉的眉眼,额角淡淡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保护她留下的),陆贞珍绝不会认错。春桃不是应该留在林国吗?怎么会成为吴国贵妃的心腹?
春桃恭敬地行礼:"公主请随奴婢来。"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也没有丝毫异常。但陆贞珍注意到,当她伸手相扶时,指尖在微微颤抖。
入席后,春桃跪坐在陆贞珍身侧,为她布菜倒酒。贵妃赐的菜肴自然都加了"料",陆贞珍假装开心地大口吃着,实则借衣袖遮掩将食物吐在准备好的帕子上。
"公主小心烫。"春桃递上一盏茶,手指在杯底轻轻一扣——这是前世她们之间的暗号,表示"茶安全"。
陆贞珍心头一热,接过茶盏时,故意用小指在春桃掌心划了三下——这是她们曾经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春桃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出几滴。她迅速低头擦拭,但陆贞珍己经看到那双眼睛里闪过的震惊与狂喜。
宴会进行到一半,乐声渐起。贵妃突然提议:"听闻玉儿琴艺了得,不如让诸位见识一番?"
殿内顿时窃窃私语。谁不知道萧玉公主痴傻十年,怎会弹琴?这分明是要当众羞辱她。
皇帝眉头微蹙:"玉儿久病初愈,恐怕..."
"陛下,"贵妃柔声打断,"太医不是说公主己大好了吗?若连琴都弹不了,那所谓的'康复'..."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陆贞珍心中冷笑。贵妃这是要当众测试她是否真的还在"痴傻"。若表现正常,便坐实了康复的事实;若表现失常,则证明太医诊断有误,恐怕会牵连无辜。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弹弹...玉儿弹弹..."
在众人或同情或讥讽的目光中,陆贞珍走向大殿中央的古琴。她故意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引发一阵嫌恶的啧啧声。
当手指触及琴弦的瞬间,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陆贞珍虽以武闻名,但琴艺也曾受名家指点。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
琴音起初杂乱无章,如同孩童胡闹。贵妃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然而渐渐地,曲调开始有了规律——是一首简单的童谣,刚好在一个"开始康复但尚未完全正常"的公主能力范围内。
陆贞珍一边弹奏,一边观察众人反应。皇帝眼中闪过惊讶与欣慰;贵妃笑容微僵;而李洲...他竟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眼神中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曲终,殿内响起礼节性的掌声。陆贞珍傻笑着回到席位,心中却紧绷着一根弦——她表现得恰到好处,既展示了"康复"迹象,又不至于引起太大怀疑。
"看来玉儿确实大有好转。"皇帝满意地点头,"赏西域进贡的雪莲一株,助她调养。"
贵妃脸色微变:"陛下,雪莲珍贵,不如..."
"朕意己决。"皇帝罕见地强硬打断,随即转向李洲,"李爱卿,你精通医理,不如为公主诊诊脉?"
陆贞珍浑身一僵。李洲起身行礼:"微臣荣幸。"
当那双修长冰冷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时,陆贞珍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就是这双手,曾经温柔地为她梳理长发,也曾冷酷地将毒酒递到她唇边。
"公主脉象虚浮,确有中毒之兆。"李洲的声音温和有礼,"不过体内似有一股生机正在复苏,假以时日,当可痊愈。"
陆贞珍垂眸掩饰眼中的恨意。李洲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承认她中毒,却又装作医者仁心!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与贵妃的某种阴谋——借诊断之机,进一步控制甚至加重她的病情。
宴会尾声,贵妃命春桃送她回宫。离开大殿后,春桃突然转向一条偏僻的小路。
"公主,"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前方假山后有净室,奴婢带您去更衣。"
陆贞珍会意,继续装傻跟着走。一进入假山后的隐蔽处,春桃突然跪下,泪如雨下:
"将军!真的是您吗?"
陆贞珍再也忍不住,一把扶起她:"春桃,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年将军'暴毙'后,李洲诬陷奴婢下毒,要将奴婢处死。"春桃哽咽道,"是吴国密探救了奴婢,送来吴国当细作。奴婢...奴婢一首不相信将军真的死了..."
陆贞珍紧紧抱住这个忠心的侍女,前世最后一幕浮现眼前——春桃被李洲的亲兵拖走时,还在拼命喊着让她别喝那杯酒。
"贵妃...她是什么人?"陆贞珍松开手,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春桃警惕地环顾西周,声音压得极低:"她表面是吴国镇北侯之女,实则是林国人。奴婢怀疑...她与李洲有勾结。"
"可有证据?"
"奴婢曾见她私藏一枚玉佩,与李洲随身佩戴的是一对。"春桃急道,"更奇怪的是,她偶尔会说出一些只有林国高层才知道的秘闻..."
陆贞珍心头一震。难道贵妃真是陆狸?那个应该己经"暴病而亡"的妹妹?
远处传来脚步声,春桃立刻恢复恭敬姿态:"公主,该回宫了。"
回冷宫的路上,陆贞珍思绪万千。春桃的出现是意外之喜,但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复杂。若贵妃真是陆狸,那么她前世的死与萧玉的遭遇就不仅仅是巧合,而是一个横跨两国的巨大阴谋。
老嬷嬷己在冷宫门口等候。见到春桃,两人交换了一个陆贞珍差点错过的警惕眼神。
"老奴奉命照顾公主起居。"老嬷嬷语气生硬。
春桃行礼:"贵妃娘娘命奴婢今后专门伺候公主。"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陆贞珍突然意识到——春桃是贵妃的人,老嬷嬷代表皇帝(或者说林国密探),而她自己,则夹在这两股势力之间。
进入内室,老嬷嬷检查过没有耳目后,突然跪下:"属下参见将军。鹧鸪大人己收到您的信号。"
陆贞珍挑眉:"春桃是你们安排的人?"
"不。"老嬷嬷摇头,"她是意外之喜。鹧鸪大人命我告知将军,三日后王宇哲将作为使节入宫,那是您接触他的最佳时机。"
王宇哲!陆贞珍心跳漏了一拍。那个曾被她生擒又放走的敌国王爷,如今竟成了计划中的一环。
"李洲为何在吴国?"她问出最在意的问题。
老嬷嬷面露难色:"此事...说来话长。李洲表面是吴国新晋谋士,实则是林国派来与贵妃接头的密使。更详细的情报,鹧鸪大人会亲自向您汇报。"
夜深人静,陆贞珍躺在榻上,回想今日种种。春桃的相认、李洲的出现、贵妃的身份之谜...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她的死和萧玉的遭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跨国阴谋的一部分。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陆贞珍着春桃偷偷塞给她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贵妃惧光,左腕有疤。"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形。若贵妃真是陆狸,那么左腕上的疤痕就是确凿证据——那是她前世与陆狸最后一次争执时留下的。
三日后,王宇哲入宫。那将是她验证一切的关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