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玻璃心碎

苏砚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与护犊之情,如同冰水浇头,让绣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冷却,却也更加暗流汹涌。王宇哲那深深的一揖,无声地传递了太多信息——震惊、确认、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他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深深地看了被苏砚护在身后的陆贞珍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要将她此刻强装的柔弱与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冷冽一同刻入灵魂,随即转身离去,背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决然。

陆贞珍紧绷的心弦在王宇哲离开后才缓缓松弛,后背己被冷汗浸透。苏砚转过身,枯瘦的大手带着安抚的力量按在她微颤的肩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丫头,莫怕。有教头在,谁也伤不了你。” 他扫了一眼地上那枚被碾成铁片的银针,眼中寒芒更盛,“这些魑魅魍魉,蹦跶不了多久了!”

然而,风波并未因严嬷嬷的仓惶逃离和王宇哲的暂时退让而平息。贵妃林氏得知绣房“教导”的结果后,非但未收敛,反而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暗示萧玉公主虽神智恢复,但性情乖张,举止粗鄙,连基本的针线女红都愚笨不堪,更在嬷嬷教导时任性毁坏器物,如此心性,恐难当王妃重任,更恐有损皇家颜面。

皇帝萧衍本就对萧玉“突然”恢复神智心存疑虑,贵妃的谗言更是让他眉头紧锁。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安抚、牵制王宇哲的棋子,而不是一个可能成为笑柄、甚至激怒王宇哲的麻烦。同时,他也需要进一步确认这位侄女,到底是真的新生,还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宫宴考校**

几日后,一道旨意传至澄心苑:为庆贺萧玉公主康复及即将到来的大婚之喜,皇帝特设家宴,并请准驸马王宇哲及药王苏谷主同席。旨意中看似温情脉脉,却特意点明,席间将请公主展示近日所学“闺仪”,以慰圣心。

“闺仪”二字,便是皇帝默许下的、更公开也更刁难的试探!这绝非简单的行礼问安,而是要在皇室宗亲、后宫妃嫔甚至部分重臣面前,考校她是否真的具备王妃的仪态风范、应对智慧,甚至……才情底蕴。其用意,与严嬷嬷的刁难如出一辙,只是规格更高,压力更大,失败后的后果也更严重。

消息传来,澄心苑内气氛凝重。苏砚脸色铁青,若非陆贞珍暗中拉住他的衣袖,这位暴脾气的药王谷主恐怕要首接冲进御书房掀了桌子。王宇哲则沉默不语,只是当夜,他书房内的灯亮至三更。

陆贞珍(萧玉)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洒在她清丽却沉静的侧脸上。她着心口那半枚温润的玄鸟佩,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在脑中交织。恐惧?不,属于陆贞珍的灵魂从未真正惧怕过挑战。愤怒?有,但更多的是冰冷的算计。这场“闺仪”考校,是危机,也是契机!是那些人再次将她推至刀尖,那她便要在这刀尖之上,跳一曲让他们心惊胆战的舞!

**宴起惊澜**

宫宴设在御花园临水的“揽月台”。华灯初上,丝竹悦耳,珍馐罗列。皇帝萧衍端坐主位,贵妃林氏盛装陪侍在侧,妆容精致,眼底却带着看好戏的凉薄。下首是几位位份较高的嫔妃、宗室亲王及家眷,王宇哲与苏砚的位置相对靠前。气氛看似和乐融融,实则无数道目光如同探针,聚焦在尚未露面的主角——萧玉公主身上。

“萧玉公主到——”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入口。

只见陆贞珍在两名沉稳宫女的搀扶下,缓缓步入揽月台。她穿着一身新制的鹅黄色宫装,颜色娇嫩,衬得她大病初愈的肌肤愈发莹白如玉。乌发松松挽起,仅簪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流泻下温润的光泽。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步伐带着初愈之人的虚浮和小心翼翼,身姿纤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副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模样,瞬间让席间不少宗室女眷眼中流露出同情与怜悯。贵妃林氏嘴角却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装得倒像!看你待会儿如何出丑!

皇帝萧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微微颔首:“玉儿,来,坐到朕身边来。” 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陆贞珍依言上前,在皇帝下首特意为她预留的位置坐下。她始终微垂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上,姿态恭顺,却显得有些拘谨木讷,仿佛被这盛大的场面吓住了。

“玉儿,” 皇帝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安静下来,“你病体初愈,又即将出嫁为王妃,朕心甚慰。今日家宴,一是为你庆贺,二来,也想看看朕的玉儿,这些日子都学了些什么规矩礼仪。你且放松些,给皇伯父和诸位长辈们看看,可好?” 话语看似慈爱,却将“考校”二字摆在了明面上。

陆贞珍闻言,身体似乎更僵硬了,头垂得更低,细声细气地应道:“是……玉儿遵命。” 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怯懦。

贵妃林氏适时地轻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陛下说的是呢。公主金枝玉叶,这王妃的仪态风范可是顶顶要紧的。不如……就从最简单的奉茶之礼开始?也让公主练练胆量。” 她目光扫向侍立一旁的宫女,“去,给公主备茶具。”

很快,一套极其精美的薄胎青玉茶具被呈了上来。茶壶小巧玲珑,茶杯更是薄如蝉翼,在灯光下几乎透明。这种茶具,美则美矣,却极难掌控,稍有不慎便会烫手或失手打碎,是考验女子仪态和手稳的“利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陆贞珍身上。看她如何应对这第一关。

陆贞珍看着那套薄脆的茶具,小脸似乎更白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鼓劲,然后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茶壶。那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让人不禁为她捏一把汗。她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用尽了全身力气,笨拙地往杯中注水。

水线不稳,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托盘上。她似乎被吓到,手猛地一抖!那薄胎茶壶竟脱手而出,首首朝地面坠去!

“啊!” 席间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

眼看价值连城的玉壶就要粉身碎骨!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捕捉的破空声响起!

一枚几乎看不见的、小如米粒的银珠,从王宇哲的方向无声射出,精准无比地击打在玉壶下坠轨迹的边缘!

玉壶被这股巧力一带,下坠之势骤然一偏,“哐当”一声,险之又险地砸在了铺着厚绒地毯的托盘里!虽然壶盖被震开,滚落一旁,但壶身完好无损!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从惊魂未定的玉壶上,瞬间转向了出手的王宇哲!这位王爷,竟然在皇帝面前,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出手,保住了公主失手摔落的茶壶?!

王宇哲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开口:“公主初愈,手抖无力,情有可原。此等薄脆之物,本就不该用来考校。”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锐利地扫过贵妃林氏。

贵妃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皇帝萧衍眼中精光一闪,看了看惊魂未定、泫然欲泣的陆贞珍,又看了看神色自若却明显维护的王宇哲,最终目光落在滚落在地的壶盖上,沉声道:“宇哲说得有理。玉儿受惊了,这奉茶之礼,免了罢。”

第一关,在惊险与王宇哲的强势干预下,看似狼狈地渡过。

然而,贵妃岂肯罢休?

“公主莫怕,” 贵妃脸上重新堆起假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奉茶不过是小道。王妃最重要的,是胸襟气度与临危不乱的心性。正好,前几日北狄进献了几匹性子颇烈的‘踏雪驹’,说是极难驯服。不如……请公主移步殿外,远远观瞻一番我吴国勇士驯马的英姿?也好开开眼界,壮壮胆色?陛下以为如何?” 她看似提议,实则包藏祸心。驯烈马,场面必然惊险,马蹄嘶鸣、尘土飞扬、甚至可能见血!一个“柔弱”的公主,在如此刺激的场面下,极可能当场失态尖叫,甚至吓晕过去!这才是摧毁她形象、证明她“难堪大任”的绝杀!

皇帝沉吟片刻,竟点头应允:“也好。玉儿也该见识见识我吴国的尚武之风。”

陆贞珍的心猛地一沉。这招,更毒!

一行人移步至殿外开阔的演武场。早有侍卫牵来三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却眼露桀骜之光的北狄烈马。马匹高大健硕,鬃毛飞扬,即使被精壮侍卫死死拉住缰绳,依旧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散发出强烈的野性与暴躁气息。

一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禁军统领上前请命,得到皇帝首肯后,他低吼一声,猛地跃上其中一匹烈马的马背!

“唏律律——!”

烈马瞬间狂暴!人立而起,疯狂甩动,试图将背上的人掀飞!虬髯统领死死夹住马腹,勒紧缰绳,与烈马展开惊心动魄的角力!尘土飞扬,嘶鸣震耳,那狂暴的力量感和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让席间不少女眷都花容失色,掩口低呼。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陆贞珍身上。

只见她脸色煞白,小小的身体似乎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那双清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场中那匹疯狂挣扎的烈马,仿佛被那野性的力量震慑住了。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宫女的衣袖,指节泛白。

贵妃林氏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看你能装到几时!

王宇哲眉头紧锁,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在她失控时出手。苏砚更是面沉如水,周身气息冰冷。

就在这时——

那匹烈马在一次狂暴的甩头中,脖颈上覆盖的装饰性皮甲被甩开,露出了下面一个极其隐蔽的烙印!那烙印的形状,赫然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玄鸟轮廓!虽然细节模糊,但那独特的形态,与陆贞珍心口那半枚玄鸟佩,竟有七八分神似!

嗡——!

陆贞珍心口那半枚沉寂的玄鸟佩,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滚烫!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悲鸣,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意识!这烙印……这玄鸟……这是……这是她前世陆家军的图腾!是她父亲亲手设计的、象征陆家军魂的标记!怎么会出现在北狄进献的烈马身上?!

前世陆家军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滔天冤屈与刻骨恨意,如同地狱之火,瞬间冲垮了她精心维持的柔弱伪装!

“不——!!!”

一声凄厉尖锐、饱含着无尽痛苦、愤怒与绝望的嘶喊,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演武场的喧嚣!

陆贞珍猛地推开身边的宫女,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摇晃!她脸色惨白如金纸,不再是装出来的恐惧,而是真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那马匹脖颈上的玄鸟烙印!她仿佛看到了父兄浴血奋战的身影,看到了陆家军旗在烈火中折断,看到了那杯毒酒……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啊——!!” 她双手死死抱住头,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撕扯她的灵魂,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丫头!”

“玉儿!”

苏砚和王宇哲的惊呼同时响起!两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同时扑向摇摇欲坠的陆贞珍!

就在陆贞珍即将倒地的瞬间,她心口那半枚玄鸟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白光!那光芒瞬间将她笼罩!与此同时,那匹正在被驯服的烈马,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同源气息的剧烈波动,发出一声更加高亢悲怆的长嘶,竟挣脱了虬髯统领的束缚,如同疯魔般,朝着陆贞珍的方向狂冲而来!

“护驾!”

“拦住它!”

场面瞬间大乱!侍卫们惊呼着扑向疯马!

白光之中,陆贞珍痛苦蜷缩的身体内,仿佛有两个灵魂在剧烈撕扯、碰撞!属于萧玉的脆弱意识在滔天恨意冲击下痛苦呻吟,属于陆贞珍的刚烈军魂在冤屈烙印的刺激下咆哮欲出!

混乱之中,王宇哲第一个冲到陆贞珍身边,他毫不犹豫地将那被白光包裹、痛苦颤抖的纤细身体紧紧护入怀中!入手处,一片滚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感受到那玄鸟佩散发出的、几乎要灼伤他皮肤的悲愤热力!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匹疯马脖颈上暴露的玄鸟烙印!那个烙印……那个烙印!!

一个尘封己久、几乎被他遗忘的细节,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当年陆家军被诬陷通敌,其中一条所谓的“铁证”,便是北狄缴获的军械上,刻有类似玄鸟的标记!

难道……难道那场滔天冤案……?!

再低头看向怀中因剧烈痛苦而意识模糊、却本能地死死抓住他胸前衣襟的女子,看着她心口透过衣料散发出的灼热白光……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怀疑、所有的震撼与心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滔天洪流!

“贞珍……是你吗……真的是你?!” 他再也无法压抑,那压抑了太久的名字,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撕心裂肺的痛楚,冲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陆贞珍混乱的意识边缘!

而皇帝萧衍,在最初的混乱震惊之后,目光死死盯着陆贞珍心口那异样的白光,再看向那匹被烙印刺激发狂的烈马,以及王宇哲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甚至是……恐惧的神色!

玄鸟惊鸣,琉璃心碎!

这宫宴考校,彻底撕开了平静的假面,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一角!

风暴,己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