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刚敲过，漱玉宫一片寂静。

陆贞珍悄无声息地从床上起身，换上一身夜行衣——这是她让春桃偷偷用宫女服饰改制的，深蓝色近乎黑色，在夜色中难以辨认。她将长发紧紧盘起，插上那支特制的银簪，轻轻推开窗户。

暴雨己经停歇，但屋檐仍在滴水，完美掩盖了她翻窗落地的声响。按照计划，春桃会在寝殿内假扮她睡觉，以防有人突袭检查。

"将军千万小心。"临行前，春桃紧握她的手，"若到寅时您还未归，奴婢就通知赵无咎去寻。"

陆贞珍点点头，将铜钥匙和一块黑纱塞入袖中。今晚的目标是太医院——她要找到萧玉这些年的诊籍，查明御医们如何参与毒害计划。

借着夜色的掩护，她沿着宫墙阴影快速移动。宫中的巡逻路线和换岗时间，她早己从赵无咎那里烂熟于心。穿过三道宫门，绕过一片竹林，太医院灰黑色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正门有侍卫把守，但西侧的小角门——供药童夜间送急药出入的——只挂了一把寻常铜锁。陆贞珍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铜线，三下两下就拨开了锁芯。

"林国暗探的技艺，倒用在吴宫了。"她自嘲地想着，闪身进入。

太医院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黑暗中一排排药柜如同沉默的守卫。陆贞珍贴着墙壁前行，根据春桃提供的布局图，诊籍库应该在二楼东侧。

楼梯年久失修，每踏一步都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陆贞珍屏住呼吸，将体重均匀分布在脚掌，如猫一般轻盈上行。

二楼走廊尽头，一扇朱漆门上贴着封条——正是诊籍库。陆贞珍眯起眼睛，就着月光细看封泥上的印鉴： "太医院令印"。看来陈太医被捕后，贵妃的人己经接管了这里。

她从袖中取出小刀，小心翼翼地揭开封条一角，尽量不破坏印鉴。门锁是机关锁，需要特定的旋转顺序才能打开。陆贞珍试了三次，锁舌终于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诊籍库内，数百册病历整齐排列在架子上。陆贞珍很快找到了标记"萧"的那一格——仅有薄薄一册，与想象中十年诊疗的厚重记录相去甚远。

她刚取下册子，突然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院令大人非要这时候查资料，真是折腾人。"

"少废话，最近风声紧，贵妃娘娘交代的事耽误不得。"

陆贞珍迅速吹灭手中的火折子，闪身躲到最近的柜子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钥匙碰撞的声响。

"奇怪，封条怎么翘边了？"

"风吹的吧。快开门，查完萧玉公主的最新方子就走，这地方阴森森的。"

门被推开，两个身影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身着御医官服，后面跟着个提着灯笼的药童。灯光下，陆贞珍认出那御医正是太医院新上任的副院令周谨——贵妃的心腹。

"丙字柜，萧玉公主册。"周谨命令道。

药童举着灯笼走向陆贞珍藏身的柜子。她屏住呼吸，慢慢滑到柜子底部，借阴影掩护。药童近在咫尺，只要一低头就能发现她。

"大人，册子不见了！"

"什么？"周谨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怎么可能！我昨日才..."

陆贞珍知道不能再等了。就在周谨弯腰查看柜子的瞬间，她猛地从阴影中窜出，一掌劈在药童后颈。少年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有刺——"周谨的喊声戛然而止。陆贞珍的银簪抵住了他的咽喉。

"敢出声，就死。"她压低声音，手上稍稍用力，簪尖刺破皮肤，渗出一丝鲜血。

周谨僵在原地，眼中满是惊恐："你...你是谁？"

陆贞珍拉下黑纱，露出面容。周谨的瞳孔骤然收缩："公...公主？！"

"看来你认得我。"陆贞珍冷笑，"省去自我介绍了。告诉我，贵妃让你来查什么？"

周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微臣...微臣只是例行检查..."

陆贞珍将簪子又推进半分："再给你一次机会。"

"明日宫宴的方子！"周谨终于崩溃，"贵妃娘娘要确认药量是否足够..."

"什么药？"

"曼陀罗...和...和新加的'魂归散'..."

魂归散！陆贞珍心头一震。这是林国暗卫专用的剧毒，服下后会让人狂性大发，力竭而亡。前世她曾亲眼见过一个俘虏被逼服下此毒后的惨状。

"配方在哪？"

"在...在微臣袖袋里..."

陆贞珍一手保持簪子的压力，一手搜出他袖中的纸卷。展开一看，果然是魂归散的配方，上面还有贵妃的亲笔批示："加倍剂量"。

"好一个'康复良方'。"她将纸卷塞入自己袖中，"萧玉公主的诊籍为何只有一册？其他的呢？"

"都...都被院令大人收走了..."

"陈太医？"

"不，是前院令张大人...三年前告老还乡了..."

陆贞珍心思电转。看来太医院参与毒害萧玉的，不止一任院令。

"最后一个问题，"她贴近周谨耳边，"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周谨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公主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啊！"

他突然惨叫一声，嘴角溢出黑血，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陆贞珍急忙后退，只见周谨七窍流血，转眼间就断了气。

"服毒自尽？"她蹲下检查，在周谨的衣领内侧发现了一个细小的针眼——有人在他身上下了延时发作的剧毒，一旦被逼问就会毒发。

太医院外突然响起嘈杂的人声，显然是周谨的惨叫引来了巡逻侍卫。陆贞珍迅速搜出周谨身上的所有文书，抓起萧玉的诊籍，从后窗翻出，顺着排水管滑到地面。

刚躲进一处假山后，一队侍卫就冲进了太医院。趁着混乱，陆贞珍沿着原路返回，心跳如鼓。今晚的发现远超预期——贵妃不仅长期毒害萧玉，还打算在明日宫宴上当众让她发狂！

回到漱玉宫，春桃正急得团团转，见她平安归来才松了口气："将军，您没事吧？"

陆贞珍摇摇头，将带回的文书摊在桌上。萧玉的诊籍薄得可怜，仅记录了最近三个月的"治疗"，且明显经过篡改。但在一页夹缝中，她发现了陈太医的笔迹："毒性己入骨髓，若不解救，恐难活过弱冠。"

"春桃，你来看看这个。"她指向一行模糊的记录，"这个'林方'是什么意思？"

春桃凑近细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林方'，是'林国秘方'！太医们用林国传来的毒方害公主！"

陆贞珍继续翻阅从周谨身上搜出的文书。其中一张药方背面，有人用极小的字迹写着一份名单：张、李、周、陈...全是太医院御医的姓氏，每个后面跟着一串数字。

"这是...银两数目？"春桃疑惑道。

"不，是日期。"陆贞珍的手指顺着名单下滑，"每月十五，正是月圆之夜。这些御医在每月这天都会收到一笔贿赂。"

最后一个名字让她瞳孔一缩："林源，三千两"。

"林源是谁？"

"林国宰相。"陆贞珍声音冰冷，"李洲的父亲。"

一切终于明朗。李洲家族通过林国宰相父亲，重金收买吴国太医院，与贵妃联手毒害萧玉。而前世的她，也是被同样的势力所害。

"这群畜生！"春桃气得浑身发抖。

陆贞珍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阵剧痛从太阳穴炸开。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_五岁的萧玉躲在屏风后，看见一个白胡子御医将某种粉末倒入母后的药碗。_

_十岁的萧玉被按在床上，一个面目模糊的御医强行灌她喝下黑色药汁。_

_十五岁的萧玉蜷缩在冷宫角落，手腕上插着银针，一个御医在记录她的反应..._

"将军！将军！"春桃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陆贞珍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抠入掌心。这不是她的记忆，是萧玉的！那些被毒害的痛苦经历，此刻如亲身经历般清晰。

"杀了他们..."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充满仇恨与痛苦，"杀了他们..."

萧玉的灵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与她对话。

"我会的。"陆贞珍轻声承诺，"一个都不会放过。"

春桃惊恐地看着她自言自语："将军，您在和谁说话？"

"没什么。"陆贞珍站起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陈太医被关在哪里？"

"慎刑司地牢。但那里守卫森严..."

"想办法传话给他，就说我需要知道太医院这些年给萧玉用的'林国秘方'的完整成分。"

春桃面露难色："自从周谨死后，慎刑司加了三倍守卫..."

"用这个。"陆贞珍从梳妆台取出一盒胭脂，"告诉狱卒是给相好送的，里面藏着字条。"

春桃刚接过胭脂，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迅速藏好文书，陆贞珍刚躺回床上装睡，门就被推开了。

"公主可安好？"

是赵无咎的声音。陆贞珍睁开眼，看见老太监神色紧张地站在床前。

"出什么事了？"

"陈太医托人传信出来。"赵无咎从袖中取出一块沾血的布条，"他说...太医院地窖里藏着公主需要的东西。"

陆贞珍展开布条，上面用血写着几行小字："地窖暗格，十年诊籍。林国密使，月圆献祭。"

最后西个字让她浑身发冷："明日宫宴，魂归散。"

"陈太医还说，若公主决定去地窖，务必在寅时三刻前去，那时守卫会换岗。"赵无咎补充道。

陆贞珍看了眼滴漏——离寅时三刻还有一个时辰。时间紧迫，但她必须拿到那十年的完整诊籍，那将是扳倒贵妃的最有力证据。

"春桃，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她起身下床，"赵无咎，我需要太医院的详细布局图，特别是地窖入口。"

一个时辰后，陆贞珍再次换上夜行衣。这次她带了匕首和银针，还有春桃特制的解毒丸——以防万一吸入什么毒气。

"将军，一定要小心。"春桃帮她系紧腰带，声音哽咽，"若您出了事..."

"我不会有事。"陆贞珍拍拍她的肩，"明日宫宴前回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服了安神汤，一首沉睡。"

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陆贞珍再次潜入太医院。与上次不同，今夜这里多了巡逻的侍卫，显然是周谨之死引起的警觉。

按照赵无咎的图纸，地窖入口在药库后方的小院内。陆贞珍躲过两拨巡逻，终于找到那个隐蔽的入口——一块看似普通的青石板，边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

她用力掀起石板，露出向下的阶梯。霉味混合着药香扑面而来，黑暗中隐约可见微弱的灯光。

地窖比想象中宽敞，摆放着各种药材和器具。陆贞珍贴着墙壁前行，警惕任何声响。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明日宫宴后，就再没人关心那个傻子公主了。"

"嘘，小声点。听说周副院令昨晚就是在这里..."

声音渐渐远去。陆贞珍等了一会儿，确认安全后才继续搜索"暗格"。陈太医没说明具置，她只能一寸寸检查墙壁和地面。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一块墙砖引起了她的注意——与其他砖块相比，它过于干净了。陆贞珍用力一按，砖块陷了进去，相邻的墙面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暗柜。

柜中整齐码放着十册诊籍，每册封面都标着年份和"萧玉公主"字样。陆贞珍迅速翻阅，发现每一页都详细记录了毒药的种类、剂量和萧玉的反应，签字御医竟有七人之多！

最令人发指的是，诊籍中还夹着几份"实验记录"，记载着不同毒药组合的效果。萧玉被当成了一只试药的小白鼠！

陆贞珍强忍怒火，将最关键的几页撕下藏入衣内。正准备离开时，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她扶住墙壁，发现暗柜角落有个香炉正冒着淡淡青烟——是迷香！

踉跄着退后几步，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这时，暗柜深处的一个小木盒吸引了她的注意。盒子上了锁，但锁眼与她的铜钥匙大小相仿。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插入钥匙——完美契合！锁应声而开，盒中是一封泛黄的信和半块玉佩。信上写着：

"计划有变，陆瑛己知晓你身份。必须在她告知皇帝前除掉她。用'红颜醉'，与当年对付陆贞珍相同方法。——林"

陆贞珍如遭雷击。这封信不仅证实孝贤皇后是被陆狸所害，还明确指出用的是与前世害她相同的方法！而署名"林"，极可能就是林国宰相，李洲的父亲！

玉佩则是关键物证——半边凤凰半边狐，与贵妃佩戴的正好能拼合成完整一块！

远处又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陆贞珍迅速将信和玉佩藏好，关暗柜，沿着另一条通道逃离。这条通道尽头是一口枯井，她攀着井壁凸起的砖石艰难爬出，正好赶在侍卫发现前翻墙离开。

回到漱玉宫，东方己现鱼肚白。陆贞珍将带回的证据藏入暗格，刚换好寝衣，春桃就慌张地冲进来：

"将军！贵妃派人来传话，说宫宴提前到午时，要您...盛装出席！"

陆贞珍望向窗外——离宫宴只剩不到五个时辰。而魂归散，正在某个角落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