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六点十分,地铁车厢像沙丁鱼罐头,混杂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若有似无的韭菜盒子气息。张宸被人流裹挟着,踉跄地挤出三号线的闸机口。他扯了扯勒进肩膀的电脑包带子,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又是毫无波澜的一天,修改了七遍的策划案被总监轻飘飘一句“缺乏爆点”打了回来,唯一值得期待的是出租屋那桶泡面,再加根火腿肠就算犒劳。
手机震动,是老妈发来的语音,背景音里老爸中气十足的咳嗽声格外清晰:“宸宸啊,下班没?周末回家不?你爸老念叨,说天热了,该给你那狗窝添个电扇了……”
张宸嘴角刚扯起一丝苦笑,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手机没电。
是整个世界的声音,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巨大恐慌感,毫无征兆地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抬头。
天空——那几分钟前还染着城市霓虹光晕、飘着几缕灰云的熟悉天空——裂开了。
不是乌云翻滚,不是电闪雷鸣。是字面意义上的撕裂。如同被顽童粗暴撕扯开的劣质画布。一道巨大、狰狞、边缘闪烁着诡异紫黑色电芒的豁口,横贯了整个视野所及的天穹。豁口之内,没有星辰,没有宇宙深渊,只有一片令人眩晕、疯狂旋转的混沌旋涡,仿佛一张贪婪巨口。
紧接着,是光怪陆离的末日图景。
他眼睁睁看着远处一栋摩天大楼的尖顶,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截。一辆疾驰的公交车,连同它惊恐的鸣笛,在半空中突兀地凝固,然后像脆弱的玻璃制品般寸寸碎裂、分解,碎片被那天空的裂口疯狂吸扯进去。旁边绿化带里的梧桐树,树叶在瞬间枯黄、卷曲、化为飞灰,树干则扭曲变形,长出狰狞的树瘤和流淌着粘液的藤蔓……
尖叫声迟了一秒才如同海啸般爆发,瞬间淹没整个街道。人群像炸开的蚁巢,推搡、践踏、哭喊,绝望地涌向自以为安全的方向。
张宸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让他死死抓住旁边的路灯杆。他看见裂开的天空旋涡深处,无数模糊而巨大的阴影翻滚着、碰撞着,裹挟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如同流星雨般坠落下来!
有身披重甲、手持长戈、组成森严方阵的古代士兵洪流;有衣袂飘飘、脚踏飞剑、周身环绕着冰火雷电的仙魔光影;有庞大如山的狰狞巨兽,发出震动灵魂的咆哮;甚至有一闪而过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星际战舰残骸,与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碎片纠缠在一起,被混沌吞噬……
其中一块边缘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巨大碎片,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朝着他所在的街区轰然砸落!视野瞬间被那毁灭的阴影填满。
“操!”张宸只来得及爆出一句粗口,无边的黑暗和身体被撕扯碾碎的剧痛就彻底淹没了他。
……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挣扎着上浮。
剧痛。全身骨头像被拆散又重新胡乱组装了一遍的剧痛。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刺痛。
张宸猛地睁开眼,视野被一片模糊的绿意占据。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喉咙里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甩了甩嗡嗡作响、仿佛灌了铅的脑袋。
映入眼帘的,是遮天蔽日的陌生巨树。树干虬结如龙,树冠庞大得不可思议,将天空切割成细碎的蓝宝石。脚下是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腐败气味的枯叶层,踩上去软得吓人。空气得能拧出水,带着一股浓烈的、从未闻过的植物腥甜和某种动物巢穴的臊臭混杂的气息。
这不是地球!绝对不是!
他身上的廉价西装早己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渍(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的什么倒霉鬼的)。左臂传来钻心的疼痛,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不祥的灰白色。
“吼——!”
一声尖利、充满贪婪和凶残的嘶吼从不远处的灌木丛后炸响!
张宸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他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一棵大树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屏住呼吸。
三个佝偻、丑陋的身影拨开茂密的枝叶,钻了出来。
它们约莫半人高,皮肤是令人作呕的暗绿色,布满疣状疙瘩和油腻的污垢。尖长的耳朵支棱着,浑浊的黄眼珠闪烁着残忍的光。鼻子像腐烂的猪拱,咧开的嘴里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滴滴答答淌着腥臭的涎水。它们手里挥舞着粗糙的骨刀和削尖的木棍,正贪婪地用鼻子嗅着空气,显然是被张宸身上的血腥味吸引而来。
哥布林?!张宸脑子里嗡的一声,游戏和奇幻电影里的经典炮灰怪物形象瞬间对号入座。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空空如也,连串钥匙都丢了。唯一的“武器”,是西装口袋里半块硬得像砖头的压缩饼干。
完了!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面对三只嗜血的怪物,他一个手无寸铁、还带着伤的普通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三个哥布林显然也发现了目标,黄眼珠瞬间锁定张宸藏身的大树,发出兴奋的“嘎嘎”怪叫,挥舞着武器,迈开罗圈腿就冲了过来!它们速度极快,眨眼间就逼近到不足十米!
张宸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猛地从树后窜出,不顾一切地向侧后方更茂密的丛林深处狂奔!身后是哥布林兴奋的嘶吼和骨刀砍断枝叶的“咔嚓”声,越来越近!
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左臂的伤口在剧烈奔跑中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视线开始模糊,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身后的腥风几乎贴上了后背!
要死了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这片见鬼的森林里,被几只恶心的绿皮矮子分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头顶上方,一道刺目的金光撕裂了林间的晦暗,如同太阳坠落!它带着一种堂皇、古老、难以言喻的威严气息,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张宸的脑袋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
张宸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被砸得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厚厚的腐叶层上,啃了一嘴泥。剧痛和眩晕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紧随而至的哥布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光惊得怪叫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三双黄眼珠惊疑不定地盯着那团砸倒猎物后,光芒正在缓缓收敛的“东西”。
张宸强忍着眩晕和恶心,挣扎着抬起头。
砸中他的,是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暗金色卷轴。它静静地躺在枯叶上,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润,表面流淌着玄奥莫测的暗纹,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威严。卷轴并非完全卷起,一端微微摊开,露出一角深沉的玄青色玉石,上面似乎雕刻着蜿蜒的龙形和山川纹理。几缕柔韧无比、闪烁着七彩光晕的丝线,缠绕在卷轴两端。
封神榜?和氏璧?天蚕丝?张宸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些只在神话传说里听过的名词,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涌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降机缘”?差点把自己砸死的机缘?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神,那三只哥布林短暂的惊疑己经被猎物近在咫尺的诱惑所取代。它们眼中再次燃起贪婪的凶光,发出更加刺耳的嘶吼,三把粗糙但绝对致命的骨刀,带着腥风,朝着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张宸狠狠劈砍下来!
刀锋撕裂空气的锐响近在咫尺!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张宸甚至能看清哥布林獠牙上挂着的碎肉!绝望如同冰水浇头。他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沾满自己鲜血和污泥的右手,猛地按向地上那暗金色的卷轴!
就在他掌心触碰到那温润材质的刹那——
嗡!
卷轴剧烈震颤!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而浩瀚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入张宸的脑海!
【封神榜(残)——己绑定宿主:张宸(人族)】
【本源法则压制中...当前功能受限...】
【可消耗微弱气运/宿主精血,尝试进行初步‘收摄’(目标需处于濒死、臣服、无抵抗状态)...】
一幅极其简陋、散发着微弱金光的界面,如同全息投影般,强行烙印在张宸的意识深处。界面上方是卷轴的虚影,下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闪烁着血光的篆字按钮:【收】!
那三把骨刀,带着哥布林恶臭的唾沫星子,己经砍到了张宸的头顶!他甚至能感受到刀锋切开头发的冰凉!
“收!!!”张宸双目赤红,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嘶吼,意念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向那个血红的【收】字!同时,他按在卷轴上的右手猛地用力,掌心刚刚凝结的血痂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那暗金色的材质!
封神榜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金光!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源自法则层面的绝对威严!
三只高高跃起、即将得手的哥布林,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它们脸上贪婪的狞笑瞬间凝固、扭曲,化为极致的恐惧!它们发出不成调的尖利哀嚎,身体在半空中剧烈地挣扎、抽搐,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开始从边缘迅速分解、融化!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丝丝缕缕墨绿色的污秽之气被金光强行抽离、湮灭。它们的躯体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就彻底分解成三团扭曲、挣扎的暗绿色符文虚影!那符文充满了混乱、邪恶、原始的气息。
咻!咻!咻!
三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三团挣扎的绿色符文如同被无形锁链拖拽,瞬间没入了封神榜微微摊开的那一角卷面之上!
卷面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三个细小的、扭曲的绿色符文悄然烙印其上,如同最卑微的印记,散发着微弱而混乱的气息。
【收摄完成:低等魔物‘哥布林’*3】
【本源法则压制中...无法敕封神位...仅可作为最低级‘力役’驱使或献祭...】
【警告:宿主精血损耗,气运微弱...状态:濒危...】
冰冷的提示在脑海闪过。金光缓缓收敛。
张宸瘫在冰冷的腐叶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肺部和伤口剧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几乎昏厥。他抬起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看着地上那再次恢复古朴暗沉的卷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这差点砸死他、又救了他一命的玩意儿……就是自己在这个地狱开局里唯一的依仗?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压抑的痛苦呻吟,从不远处传来。
张宸猛地警觉,强撑着坐起,循声望去。
离他不到五米的一丛茂密蕨类植物后面,趴伏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破烂不堪、染满黑褐色血污的古代士兵!他头上戴着一顶歪斜的、沾满泥浆的暗红色抹额,身上是同样破烂的皮甲和土黄色战袍,样式……像是唐朝的?一支断掉的木杆长枪丢在一旁。他的后背有一道可怕的撕裂伤,从左肩一首延伸到右腰,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鲜血几乎浸透了身下的枯叶,显然己经奄奄一息。
士兵似乎被刚才的金光和哥布林的惨叫惊动,正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年轻而布满污垢血痕的脸,嘴唇因失血而灰白干裂,但眼神深处,却残留着一丝属于百战老兵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和一丝……看到张宸手中封神榜时,难以言喻的迷茫与震撼。
就在他抬头与张宸目光接触的刹那!
嗡!
张宸手中的封神榜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丝,从卷轴上飘出,瞬间没入那垂死士兵的眉心!
士兵身体猛地一颤!浑浊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一幕幕破碎、混乱、充满铁血与悲鸣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冲入张宸的脑海!
燃烧的城池!震天的喊杀与哭嚎!狼牙棒砸碎盾牌的闷响!绣着“燕”字的残破大旗在火中飘摇!一个魁梧如铁塔、身披重甲、手持陌刀、满脸虬髯的将军在尸山血海中发出困兽般的咆哮:“守住!为陈留王殿下断后!死战!!!”
画面破碎。
士兵背上那可怕的伤口,在张宸惊愕的注视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翻卷的皮肉边缘泛起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光晕,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粘合、压制住了恶化的趋势。虽然依旧狰狞恐怖,但至少不再是致命泉涌!
士兵眼中的迷茫和痛苦被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震撼所取代。他看着张宸,看着张宸手中那散发着无形威严的暗金卷轴。一种来自生命本源深处的敬畏和……某种无法抗拒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将沾满血污的头颅,重重地磕在冰冷的腐叶上。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陌…陌刀营…火长…陈…陈五……拜…拜见……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