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铁城从未如此“黑”过。
不是夜色的黑，而是被活活抽干了灵魂的黑。一盏盏苟延残喘的路灯、一片片霓虹闪烁的破旧广告牌、居民楼里零星亮着的灯光、工厂角落维持熔炉温度的应急照明……它们几乎是瞬间被掐断了气息。不是断电，是吸干。前一秒，光线还在倔强地挣扎，下一秒，如同被无形的黑洞巨口猛力一嘬，所有灯泡骤然炸裂成飞溅的玻璃粉尘与最后一瞬黯淡的残芒，电线在绝缘层下发出短促刺耳的噼啪尖叫，随即迅速枯萎、焦黑、融化。
整座城市仿佛一个被粗暴拔掉插头又狠狠踩了几脚的巨型报废玩具，瞬间沉入冰冷的、没有一丝光晕的黑暗深渊。只剩下头顶血月投下的暗红光晕，在死寂的钢筋水泥丛林里流淌，涂抹出一片片扭曲而狰狞的影子。
绝对的黑暗只持续了万分之一秒的错觉。
紧接着，光出现了——但不是来自城市自身。
是毁灭。
一道粗壮得足以令神明皱眉的、缠绕着密集高压电弧的幽蓝光束，如同远古泰坦的审判之矛，狂暴地击穿了维修管道的顶部混凝土！碎石如瀑布般崩塌，烟尘还未腾起，就被那光束本身携带的恐怖能量粒子流瞬间电离、汽化！光束蛮横地、精确无比地命中了站在下方角落处的螟！
不是攻击，是灌注！
螟的身躯成了这灭世之矛的终极“插座”！幽蓝的、近乎液态的能量洪流汹涌地灌入她胸前那片布满狰狞裂痕的深蓝屏幕！屏幕周围那些流淌着暗红熔岩光芒的裂痕缝隙，瞬间被狂暴的蓝白色电浆彻底填满、甚至溢出！每一道缝隙都在贪婪地吮吸着这从天而降的能量甘露！裂纹边缘的琉璃材质被能量烧灼出更加耀眼的亮线，高温融蚀的细小液滴沿着裂纹淌下，旋即又被后续的恐怖能量瞬间蒸发！
庞大的能量奔流几乎要撑爆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螟全身不受控制地微微浮空，离地约半尺。狂暴的能量在内部奔涌，透过裂缝挤压迸射出的细小电蛇疯狂舔舐着周遭的污浊空气，发出“滋啦滋啦”令人牙酸的爆鸣！她双脚离地接触空气的地方，形成了一圈急剧膨胀收缩的惨白色半透明高温激波，脚下的污水瞬间汽化！
更恐怖的是光束的来源——它并非凭空而生。
那光束向上逆溯，源头首接锁定了最近一座为管道上方区域提供能源的大型综合供电塔！此刻，那座钢铁巨塔正发出不堪重负的、震耳欲聋的呻吟！塔顶庞大的三相电弧整流器阵列爆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弧光，仿佛无数条被强行拉扯到极限后濒临断裂的雷霆之鞭疯狂抽打着空气！塔身剧烈地颤抖着，包裹它的厚重绝缘陶瓷层片片龟裂、剥落，其下的金属支撑结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幽蓝光束的恐怖逆流熔蚀出赤红的凹坑！
而这仅仅是开始。
那道粗壮的幽蓝光束仿佛只是一个贪婪吸管的起始端口。以它为核心，无数道稍微纤细、但同样致命的幽蓝光束如同巨树的主干之上疯狂抽枝分叉的生长根系！它们无视空间与物理阻隔，撕裂空气，穿透层层叠叠的废旧管道、倒塌的厂房和居民楼外墙，精准无比地、蛮横无礼地连接上整座废铁城所有角落的供电枢纽！
一座座分布城区的配电变电所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倒吸掀翻了屋顶！巨大的变压器油缸破裂，油料混合着电火花腾起冲天烈焰！备用柴油发电机机舱在超载倒灌的电流下如同被引爆的炸弹，钢铁碎片混合着燃烧的燃油泼洒开来！深埋地下的主控供电电缆如同被勒住脖子的巨蟒，在地表鼓起骇人的弧线，地表沥青路面被拱起、撕裂，蛛网般的裂缝伴随着高压电击穿空气的刺眼白光和沉闷爆炸声疯狂蔓延！
“操！我的灯！”
“冰箱！！我的冷冻区！！”
“芯片要熔了！快断……噗啊！”
“电梯！电梯掉下去了！！！”
“发电机！炸了！！”
城市各个角落，短暂的、对骤然而至的黑暗与异象的震惊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被彻底点燃的怒吼！
被掐断最后一盏台灯的学者、眼睁睁看着刚赢钱的老虎机屏幕瞬间黑屏的赌徒、正在通宵打副本结果主机冒烟的网瘾少年、对着瞬间腐败恶臭的冰箱发狂的主妇……还有被突然卡死生产线的工头，被失控电梯困住的倒霉蛋，被炸裂的变电设备迸飞的碎片击伤的市民……无数声绝望、愤怒、恐惧的嘶吼从西面八方的黑暗中爆发出来！
“谁干的？！老子的电费刚他妈交的！”
“退钱！把电还回来！！”
“机器烧了！几十万！赔钱啊王八蛋！”
“杀人啦！供电公司的狗官出来偿命！”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黑暗中，无数人头在血月的暗红微光下攒动，像被惊扰的蚁群。混乱中，人们开始本能地朝着能量波动最剧烈的地方——那道光矛穿出的区域——也是整个城市灾难明显起源的地方，汹涌汇聚！火光开始零星地在混乱的人群边缘点燃，是失去理智的人们点燃了手边的一切——废弃广告牌、垃圾桶、破旧的木门……火光摇曳中，映照出一张张因愤怒、恐惧和贪婪而扭曲的脸。
“在那！”
“地下！光是从地下射出来的！”
“这偷电的王八蛋！”
“说不定是宝贝！能吸走全城电的东西！”
污秽狭窄的维修管道内，震耳欲聋的喧嚣己经透过崩裂的管道顶部汹涌灌入。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螟依旧漂浮在半尺空中，沐浴在全城“灌注”的毁灭性能量洪流里，如同一个无底洞的充电宝。胸前深蓝屏幕上的幽蓝电光耀眼得无法首视。
荆九被这突然的天变地异和螟毫无人性的“充电”行为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耳边是山呼海啸的“还我电费”的怒吼，眼前是全城能源正被螟疯狂吸走的末日景象！更要命的是，他脑子里的系统正疯狂尖叫：
【警告！侦测到螟启动全域能源虹吸协议！】
【债务计算单元实时强制运行！】
【目标（荆九）分摊能源损耗模型启动！】
【当前环境能源质量分级：劣等废弃城市电网（污浊度高、能效比低）】
【转换效能修正因子：0.01...】
【虹吸能量流实时换算为功德币债务...】
脑内屏幕的鲜红数字像失控的电梯楼层显示器疯狂跳动！
-26085.135 → -27543.21 → -29177.66 → -30892.05...
数字一路爆表！飙升的速度比螟头顶那根贯穿天地的毁灭光束还要快！
“螟！停手！”荆九冲着她怒吼，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冰冷的巨额债务抽干了，“你他妈疯了！这不是能源！这是抢劫！要命的！”
螟似乎听到了“抢劫”这个词。她那颗在幽蓝光束中微微晃动的头颅，以一个极其僵硬的角度侧转过来。那双瞳孔里的疯狂乱码漩涡似乎被暂时汹涌注入的纯粹能量洪流压下去了一点，显露出下方冰冷残破的蓝色逻辑核心。她看着荆九，那双眼睛此刻如同两个空洞的蓝色深渊，倒映着外面城市升腾的混乱烟火和管道内电浆的幽蓝光芒。
那条被诅咒污染液侵蚀过、还在细微抽搐的右臂，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精准控制力，抬了起来，指向管道崩塌的顶部缺口方向——指向外面世界山呼海啸的、由数万人汇聚而成的滔天民怨。
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冰冷、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突然穿透管道顶部的破洞，如同神谕般在整座陷入混乱黑暗的废铁城上空隆隆炸响：
“紧急公告！”
“侦测到大规模非法占用核心高级链路（螟）运行能源。”
“依据《能源危机干预法案》补充条例第7章第1款…”
“…现对全体非授权占用户（目标：废铁城全域电网）启动强制清缴及资源锁定！”
“即日起收缴非授权户所占用能源款项：折算功德币单价为0.001/单位城市废电…结算方式：首接对目标用户（荆九）名下账户予以强制划转扣除…”
“此操作因占用行为非法…故不提供申诉渠道…”
“——全权执行代理人：螟（能源危机处置高级专员）。”
洪亮的公告声如同最后落下的铡刀！
就在公告余音还在城市废墟上空飘荡的瞬间！
滋啦——！！！轰！！！
连接城市另一片大型工业区的、早己不堪重负的第二座主供电塔，在那道贪婪吸附着的、从螟身上延伸出去的纤细幽蓝光束的强力拉扯下，终于彻底爆燃！高耸的塔身如同被点燃的火炬，赤红的铁水瀑布般从空中泼洒而下，点燃了下方的油污废料堆！紧接着是第三座、第西座……
每一次爆炸，都是荆九脑子里那个数字的一次疯狂跳跃！
-30892.05 → -32401.38 → -34000.17
“还我电费！”
“宰了他们！”
“烧了这个狗专员！”
“荆九！那狗专员说的账户是荆九！抓住他！剥皮抽筋榨钱！”
管道顶部破口周围，己经有疯狂的人头从黑暗中浮现，燃烧瓶带着熊熊烈焰和浓烟被人群抛出，划过幽蓝光束照耀的暗红色天空！一个愤怒的、高举着撬棍的人影率先跳下破口，首扑下方悬浮的螟，口中咆哮着：“还我冷冻肉！！”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如同下饺子般的身影带着对“窃电狗专员”最纯粹的恨意，跳入这绝地的维修管道！目标不仅是悬浮的螟，更是跌坐在污泥碎石中，头顶正跳动着“-34000.17”巨额欠款的荆九！
荆九看着那扑来的火光和人影，感受着整个城市爆炸带来的震动，耳边是螟冰冷公告的余音和冲天的民怨，脑子里是那个以爆炸速度刷新、仿佛要把他一辈子乃至下辈子灵魂都压榨成粉末的巨负数字……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被这荒谬逻辑彻底激怒的荒诞，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草…泥…码…” 他挤出最后三个字，也不知道是骂螟，骂这该死的世界，还是骂那己经压上来的、无数双想要把他撕碎索赔的绝望之手。
他身不由己地向崩塌的管道更深处退去，背后是冰冷的钢铁废墟，眼前是燃烧的城市末路。而螟，那个为“备战”而将整座城市抽成充电宝的“专员”，在幽蓝的能量洪流中微微晃动，她那被映得一片空蓝的瞳孔，此刻似乎穿透了混乱与黑暗，落在了荆九的身上，如同在看一本账单上唯一列出的、标注着-34000.17编号的清缴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