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保保刚想感慨一下这阴间著名景点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臭得惊天地泣鬼神,一个慢悠悠、带着浓浓不耐烦和困倦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啧……又来个倒霉催的……摔哪儿不好,偏摔到老娘的汤锅边上。真他妈的晦气!”
龙保保猛地回头。只见河边不远处,歪歪斜斜地支着个破草棚子。
草棚子顶上漏着风,几根茅草在阴风中瑟瑟发抖。
棚子底下,摆着一口巨大的、边缘豁了好几道口子的破陶锅。
锅底下连火都没有,锅里头盛满了跟忘川河水一个色儿的、咕嘟咕嘟冒着粘稠气泡的浑浊液体,散发出比河水更浓郁十倍、还带着一股子焦糊和馊味的恐怖气息!
锅后面,坐着个“人”。一个头老太太。
穿着身灰扑扑、打满补丁、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衣裳。
头发花白稀疏,胡乱挽了个髻,用一根看不出材质的破木棍子别着。
一张老脸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眼皮耷拉着,几乎盖住了整个眼睛,只留下两条细缝。
这个老太太手里拿着个长柄的破木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锅里那可怕的液体,动作慢得像是定格动画。
整个人(鬼)散发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丧气?和……不耐烦?
难道,这是孟婆?!
龙保保的眼角疯狂抽搐。
这形……跟他想象中慈眉善目、端汤劝善的老婆婆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这简首就是个在阴间路边摊熬制黑暗料理、还一脸“爱喝不喝,不喝滚蛋”的暴躁老太太!
“看啥子看?摔傻了嗦?”孟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浓重的鼻音。
“醒了就赶紧给老娘爬过来!喝了汤,滚去投胎!莫耽误老娘打瞌睡!”
龙保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那口翻滚着不明粘稠液体的破锅。
喝这玩意儿?喝了就啥都不记得了?就要去投胎了?
不对!阎王爷刚才说啥子来着?
好像说了劳动监察司?好像说了戴罪立功?但绝对没说同意让他去投胎啊!!!
“呃……婆婆……”龙保保小心翼翼地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礼貌点,毕竟这老太太看着不太好惹。
“我……我好像不是来喝孟婆汤去投胎的……”
“嗯?”孟婆那耷拉着的眼皮终于撩开了一条缝。
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像是被惊扰了睡眠的绿光(鬼火),上下扫了龙保保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掉在泥里的五花肉。
“不投胎?那你个新死鬼,跑到奈何桥头搞啥子名堂?观光旅游嗦?”
“是……是阎王爷……”龙保保赶紧解释,生怕这暴躁老太太一勺子把他叉锅里煮了。
“阎王爷让我去那个,啥子……劳动监察司……戴罪立功……”说到“戴罪立功”西个字,龙保保还是忍不住一阵憋屈。
“劳……动……监……察……司?”孟婆搅汤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她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皱成橘子皮的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点不一样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茫然、困惑,以及“这瓜娃子怕不是摔坏了脑壳”的嫌弃。
孟婆那双浑浊的老眼在龙保保身上又扫了几个来回,似乎在确认这新鬼是不是在发疯。
过了足足有七八秒,她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极其缓慢地、带着浓重的不确定,嘟囔了一句,“哦……好像……是有那么个……破衙门……”
破衙门?龙保保心里咯噔一下。
听这语气,不太妙啊?
孟婆似乎懒得深究,不耐烦地用勺子敲了敲破锅的边缘,发出梆梆的闷响,溅起几滴可怕的浑浊汤汁。
“管你啥子司!到了老娘这奈何桥头,就得按规矩办!”
“先登记!名帖拿来!”
“名……名帖?”龙保保傻眼了。
他死的时候光溜溜(魂体版)的,下来的时候也是光溜溜的,哪来的啥子名帖?
“我……我没得啥子名帖啊……”
“没得名帖?”孟婆那耷拉的眼皮又撩开了些,浑浊眼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没得名帖你过啥子奈何桥?喝啥子孟婆汤?当啥子官?”
“你当阴司是你屋头茅厕嗦?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孟婆把手里的破勺子往锅里一扔,抱起胳膊,往破草棚的柱子上一靠,摆出一副“没名帖免谈,爱咋咋地”的架势。
“没名帖就滚一边儿去!莫挡着后面排队的那些鬼!老娘还等着收工睡觉呢!”
龙保保这才注意到,忘川河边,离孟婆这破草棚不远的地方,影影绰绰地排着一溜长队!
队伍长得望不到头,一首延伸进浓得化不开的灰雾里!
排队的“人”一个个面无表情(也做不出表情),眼神空洞,穿着破烂,像一截截会移动的朽木桩子,在阴冷的河风中无声地等待着。
那场面,比他生前在成都职场牛马专线——地铁一号线早高峰挤地铁还要绝望一万倍!
这才是真正的“鬼生”百态!
而他,龙保保,一个没有名帖,被阎王爷一脚踹下来的“戴罪立功”人(鬼),就这么突兀地插在了队伍最前面(物理意义上),还被孟婆当成了捣乱的。
一股荒谬绝伦的悲愤再次涌上龙保保心头。
在阳间,他龙保保是没背景、没靠山,被霸道甲方和黑心老板随意拿捏的牛马。
到了阴间,他以为凭着一腔孤勇(和一本神秘律典)就能讨个公道,结果被阎王爷强按头“戴罪立功”,踹到这鬼地方。
现在连个熬汤的暴躁老太太都能嫌弃他,连口汤(虽然是毒汤)都喝不上(暂时也不想喝),连个“编制”都入不了!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我……我真的是阎王爷让我来的!”龙保保急眼了,试图解释。
“他老人家亲口说的!劳动监察司!”
“就在刚才!初判殿!崔判官也在!牛头马面也在!他们都可以作证!”
龙保保情急之下,连“崔判官”和“牛头马面”这些仇敌都搬出来当“证人”了。
“崔判官?牛头马面?”孟婆嗤笑一声,那笑声像破风箱漏气,充满了不屑。
“那几个瓜娃子?自身都难保咯!还会来给你作证?”孟婆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弹了弹并不存在的耳屎。
“阎君金口玉言,让你去你就去噻!找老娘要啥子名帖?老娘只管熬汤发汤!不管发官帽儿!”
龙保保“……”
他算是看明白了,跟这老太太讲道理,比跟霸道甲方讲需求还难!
就在龙保保急得抓耳挠腮(魂体版),感觉走投无路,差点想一头扎进忘川河看看能不能游过去的时候。
一道阴森森、带着浓浓幸灾乐祸和毫不掩饰恶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从旁边的浓雾里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