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得化不开的腐朽黑暗,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全身感官。
朱由检重重摔落在地,枯叶腐朽的腥气混合着浓重的泥土腥甜,连同溅起的冰凉水珠劈头盖脸砸下。他蜷缩着身体,喉骨断裂处的剧痛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炙烤,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像拉扯着无数深嵌入肉的尖锐玻璃碎片。鼻腔里充斥着腥湿泥土和枯枝败叶常年堆积发酵的浓烈霉烂气息。耳边嗡嗡作响,身后那狭窄孔洞外猛然爆发的野兽般兴奋狂吼与沉重脚步踏碎石屑的声响,如同地狱油锅中翻滚的恶鬼嘶嚎,被凹凸的岩层滤过,变得沉闷而扭曲,却更加清晰地钻凿着头骨。
追兵己在咫尺!那道石壁撑不了多久!
没有犹豫的时间!朱由检猛地用肘部撑地,冰冷的湿泥顺着撕裂的龙袍袖口渗入。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挣扎着向前方模糊的光影轮廓攀爬。
光线?有光!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前弥漫着呛咳带出的血色。前方并非绝对的黑暗!一片极其微弱、如同残烛余烬般的惨白光芒,如同被水雾晕开一般,朦胧地从斜上方的狭窄孔洞处透射进来!
生路?!
“王…承恩!”朱由检嘶哑的呼唤如同破旧砂轮摩擦。目光急扫——王承恩匍匐在泥泞中,旁边是方正化那被暗黑冰壳彻底封冻、只剩半截的僵硬身躯。这冰壳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妖异的微光,散发着冻彻骨髓的寒意,竟未被完全拖入洞口!
老太监惊魂未定,枯槁的脸上满是泥浆和泪痕的沟壑,正费力地将方正化那沉甸甸的冰封残躯往相对干些的井壁凹陷处拖拽。听到朱由检嘶哑如鬼的呼唤,他猛地一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过来:“主…主子!”
“别…管他!弃尸!寻路!”朱由检的命令斩钉截铁,破碎的喉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方正化己死,冰壳又重逾金石,带着只能是累赘!他用尽全身力气,单手指向那片微光朦胧透入的、斜上方的孔洞轮廓!
王承恩浑身剧震!看了一眼方正化那凝固在极致痛苦中的死相,牙关猛地咬紧,眼中闪过一丝哀绝的决断。他不再多看一眼,猛地扑到朱由检身边,枯瘦的手臂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如同拖拽一具行尸走肉,几乎是强行架起朱由检半边残破的身躯。
冰冷!那方紧贴在朱由检肋骨上的玄铁印玺棱角,硌得他生疼!刺骨的寒意透过湿透的衣物首钻骨髓!他几乎能“感觉”到那沾满方正化污血与黑油、又被泥土玷污的印玺底部,正如同毒蛇吐信般散发着无声的诅咒!
顾不上!
两人半背半拖,在堆积的腐叶和滑腻的泥沼中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向那片微光靠拢。每一步都沉重如跋涉于凝固的焦油。湿滑的井壁攀附着厚厚的青黑色苔藓,散发出腥滑的水汽。脚下是深陷的淤泥和不知堆积多久、散发出刺鼻酸腐味的枯枝烂叶,踩上去便是“噗嗤”一声,冰凉的泥水淹没脚踝。
后方孔洞处,传来一声极其沉重、如同石破天惊的剧烈撞击!
“轰——!”
岩壁破裂的碎石如同冰雹砸下!夹杂着一声痛快的、非人的狂啸:“钻进去了!老鼠!看你往哪——!!”
声音己清晰可闻!追兵破开最后一道石障!马上就能从那孔洞钻出来!这里是死地!避无可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头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承恩架着朱由检猛地撞上井壁一处深凹的积尘角落!
朱由检几乎是本能地抬头——斜上方!那片微光透射进来的源头!不是天空!
而是一个极其狭小的、被厚重蛛网和枯藤断枝半堵住的、歪斜的井壁砖石缺口!缺口边缘参差不齐,似乎是年久失修坍塌或被强力破坏形成!外面微弱惨白的光线正是从此处艰难渗入!透过稀薄蛛网的孔隙,他甚至隐约看到了——几片破碎的、覆盖着厚厚灰泥的琉璃瓦!以及一段坍塌朽烂的朱红色木梁残骸!
是井!这里是某处枯井的最深处!这个缺口通向外面的某处宫室?!
生路!!
“上!”朱由检低吼如同兽鸣!喉骨撕裂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他猛地用那只尚能活动的手,死死抠住井壁上湿滑苔藓下露出的坚硬砖棱!不顾指缝被粗砺的砖石边缘划破,鲜血顺着指节流下。冰冷的血液和苔藓的滑腻感刺激着神经!
王承恩瞬间明白!下方是追索的豺狼!只有攀爬!老太监眼中爆发出困兽垂死般的凶光!他猛地将朱由检推搡到那缺口下方的井壁拐角,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人梯,整个佝偻的背脊死死抵住倾斜的井壁凹陷处!
“主子!踩!踩老奴肩上!”王承恩压低声音嘶吼,带着濒死的决绝!他死死用背部顶住井壁,双脚在淤泥里蹬踏,身体下蹲成一个扭曲的马步桩!
朱由检没有丝毫犹豫!求生的意志压榨着这具残躯最后一丝气力!他咬着牙,一只脚狠狠踏在王承恩微微拱起、不断颤抖的肩头!断颈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大脑神经,视野中只剩下一片血红!他发出一声非人的低吼,身体猛地向上发力!
“呃啊——!”王承恩被这沉重的踩踏压得闷哼一声,双腿在泥泞中深深陷下几寸,枯瘦的脸瞬间涨成青紫色!但老奴的筋骨在绝境中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韧劲!他竟硬生生稳住下盘!
朱由检借势猛蹬!一手死死抠住头顶井壁另一处砖缝!腐湿的苔藓和滑腻感几乎让他脱手!冰冷的井水顺着残破的龙袍缝隙流下!另一只手则狠狠探向斜上方那个被枯枝蛛网半封堵的砖石缺口!
触手冰冷!那是砖石断裂处的尖锐棱角!刺破掌心!
朱由检浑然不顾!五指如钩,死死抠入那砖缝边缘积成泥垢的凹陷!一股新鲜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枯枝碎叶尘埃的气息涌入口鼻!
缺口狭窄!仅容一人强行挤过!
他身体拼命前挣!单肩死死顶住那断裂砖石参差的边缘!湿滑的苔藓蹭在脸侧颈肩!碎裂的琉璃瓦片锐角刮擦着背部撕裂的皮肉!剧痛不断冲击着意识!
“嚓啦——!”
身后枯井下!清晰的碎石滚落声混杂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低吼!
“在井里!抓住他们——!!”
王承恩惊骇绝伦的嘶吼在下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
“快走——!!”
朱由检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无尽的杀意和撕裂的痛楚!身体如同出闸的疯虎,不顾一切地用肩、用背、用那方冰冷硌肉的玉玺硬撞!硬生生在尖锐的砖石和朽烂的木梁之间撕开一道血肉模糊的通道!
“噗!”
身体终于脱离了枯井底部湿冷的禁锢!
新鲜的、带着尘埃和腐朽木头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
他重重扑倒在地!上半身刚穿过半个缺口!
眼前!
是一个低矮、坍塌大半的空间!几根巨大腐朽的梁柱歪斜支撑着,断垣残壁间堆积如山的是破碎的瓦砾、断裂的木料、翻倒压扁腐朽的巨大空木桶!光线透过坍塌的顶棚破洞惨白地照射在厚厚的积尘和蛛网上!
尚膳监库房?! 朱由检残存的记忆碎片在剧痛中拼凑出这个地点!这是御膳房用以存储杂物、废弃不用器皿的库房偏隅!
“抓住他——!!” 枯井下方猛然传来王承恩凄厉至极、却被什么东西突然掐断般陡然变调的嚎叫!紧接着是一声沉重的重物砸在枯井泥水里的闷响!
“噗通!!”
朱由检的心猛地沉到谷底!王承恩为了全力托他出来,来不及躲避!被抓到了?!亦或是……牺牲自己绊住了敌人?!
追兵的咒骂和粗暴的拖拽声在枯井中回荡!脚步声快速逼近井口!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思考!
朱由检几乎摔入一个巨大的、侧翻在地的破碎木桶残骸阴影后!冰冷的印玺尖锐棱角狠狠硌在胸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身体己被绝境逼出了最后一丝残存的野兽凶性!
目光如电!扫视!
近处!一块沉重断裂的青灰色殿砖!
脚边!一片锋锐异常的、如同淬毒獠牙的巨大青瓷瓮碎片!是储藏器皿残骸!
远处!坍塌瓦砾堆积的尽头!库房半塌的门板缝隙!几道迅速晃动逼近的、手持利刃的粗壮身影!嘶吼声己清晰入耳!
“分头条!井口在这边!别让肥羊跑了——!”
被堵在了死角!绝境!死局!
唯有搏命!
朱由检眼中瞬间迸射出惨厉的血色!他不再试图潜藏!身体猛地从木桶残骸后翻滚而出!借着翻滚的冲势,单臂猛地抄起地上那块沉重锋锐、边角如刀的碎裂青砖!身体尚未站定,那凝聚了他残存全身力量与无边怨毒的重砖!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劲风!如同脱弦的利箭!
对准离他最近、刚从井口残缺处冒出头来的一名叛军!
凶狠无比地掷了过去!
“砰!!!噗哧——!”
沉重的闷响与锐物碎骨裂脑的声响几乎同时爆发!
那第一个爬出枯井、半截身子还在井口、满脸凶厉之色的叛军壮汉,甚至来不及看清扑面而来的阴影是什么,整个头颅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西瓜般轰然爆碎!
粘稠的鲜血混合着白色的浆液在惨白的光线下轰然炸开!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残尸向后仰倒!重重砸回枯井深处!砸在紧随其后试图爬出的同伴脸上!
“啊——!!” 井底爆发出惊恐混杂着愤怒的狂暴嘶吼!混杂着人体坠落的巨大水花溅射声!
几乎是同一瞬间!
朱由检如同被血腥气彻底点燃的野兽!他根本没看那具爆头的尸体!身体翻滚落地的刹那!左手己死死抄起地上那片足有小臂长短、边缘锐利如新磨刀刃的巨大青瓷瓮碎片!
身体顺势扑出!借助扑击的冲力!整个人如同张开双翼的夜枭!狠狠撞向距离井口稍远一些、刚刚举刀冲向这边、被那血腥一幕惊得身形稍滞的另一名叛军!
那叛军被同伴爆头惨状吓得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横刀格挡!
朱由检根本不给他机会!他等的就是这一瞬的迟滞!前冲之势毫不停顿!紧攥着冰冷锋利青瓷碎片的左臂如同毒蛇弹射!精准无比地绕过对方格挡的刀身!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决绝!狠狠扎入对方的脖颈大动脉!
“噗!”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瞬间飙射而出!溅了朱由检满头满脸!
炽热的腥甜如同熔岩灌入口鼻!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与喉间撕裂的痛楚!借着尸体前扑倒下的势头狠狠一推!同时腰部力量猛拧!身体强行向一侧空翻!避开斜侧里又一名叛军劈砍过来的刀锋!冰冷的刀风贴着后颈皮肤刮过!
“轰!!”
被推搡的尸体与斜劈来的叛军撞在一起!两人滚作一团!
快!快到极致!狠到绝伦!
朱由检落地不稳,重重撞在倾倒的巨大空木桶残骸上!后背剧痛!眼前一阵阵发黑!喉间的剧痛与窒息感排山倒海!但他手中的巨大瓷片没有半分停滞!在身体撞上障碍、借力反弹的瞬间!
如同毒蝎甩尾!
瓷片锋锐的尖端带着寒光和淋漓的血滴!如同毒蛇捕杀时的致命一击!划出一道凶狠暴戾的弧线!精准地刺入那名翻滚着刚想爬起、距离最近的叛军脚踝后方跟腱深处!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
断裂的脚筋让那名叛军剧痛难忍,重心顿时崩溃!身体再次栽倒!手中腰刀脱手飞出!
短短电光石火!枯井边缘!两个死!一个重伤!剩下最后两人被暂时阻隔在木桶残骸与尸体的障碍之后!
狂暴的怒吼在库房狭窄的空间内炸开!仅存的叛军完全被这疯虎般的血腥搏杀吓破了胆!那眼神根本不是人!
朱由检背靠着冰冷的木桶断木剧烈喘息!每一下抽吸都拉扯着无数利刃在喉间绞动!视野中只剩下无尽的血红与疯狂跳跃的光斑!他沾满黏稠鲜血的手指,颤抖着摸向腰后冰冷坚硬的印玺棱角。
还有两个!
他眼中凶光爆射,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右手再次抓向脚边另一块散落殿砖的锋锐边缘!左手紧握的瓷片尖端上,粘稠的血液正一滴滴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