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山风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巨手,狠狠抽打在嶙峋陡峭的山脊之上,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呼啸。空气稀薄而冰冷,每一次吸入都如同吞咽燃烧的冰渣,刺痛着早己被粉尘和浓烟灼伤的肺叶。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如同巨兽张开吞噬一切的巨口。身后,那处埋葬了帝王、忠魂与无数死敌的巨大矿洞废墟,此刻只剩下一个被崩塌巨石和断裂岩层彻底封死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狰狞裂口,在惨淡的暮色中沉默地喷吐着尚未散尽的石灰粉尘和淡淡的硫磺气息。
墨七佝偻枯瘦的身影如同钉死在悬崖边缘的一块风化黑石,任凭狂风吹拂着他褴褛破碎、沾满血污泥灰的衣袍。那双狭长冰冷的眸子,此刻如同淬炼了万载寒冰的刀锋,穿透呼啸的风声与弥漫的烟尘,死死钉在峡谷对面那片被残阳余晖染成一片妖异血红的连绵山峦之上。
火光!
不止一点!而是如同燎原的星火!密密麻麻!沿着山脊、谷地、隘口!在血红的暮色中跳跃、蔓延、连成一片片刺目的火网!那是无数支点燃的火把!在崎岖的山道上蜿蜒移动!如同无数条流淌着岩浆的毒蛇,正从西面八方,向着这片刚刚经历地龙翻身的死亡绝地,疯狂地包抄合围而来!
更远处!峡谷入口的方向!一面巨大的、在血色残阳下猎猎招展的“闯”字大纛!如同地狱招魂的幡旗!清晰无比地刺破翻腾的烟尘!旗下!是黑压压一片、如同蚁群般蠕动的骑兵阵列!沉重的马蹄践踏大地的闷响,如同滚雷般穿透峡谷的风啸,隐隐传来!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
“闯…闯贼…大…大纛…” 被铁熊如同破麻袋般拎在手中的赵老西,挣扎着抬起沾满血污泥灰的头颅,浑浊的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死死盯着峡谷对面那面刺目的旗帜,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撕裂般的、绝望的呜咽,“他…他们…围…围上来了…全…全完了…”
铁熊矮壮敦实的身躯如同铁铸的礁石,在狂风中纹丝不动。他蒲扇般的大手依旧死死攥着赵老西的衣领,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毒龙。那双精光爆射的虎目深处,狂暴的杀意如同被点燃的熔岩,在冰冷的瞳孔中疯狂翻涌、凝聚!他喉间发出低沉如闷雷般的“嗬嗬”声,粗重的喘息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团转瞬即逝的白雾。掌心那片赤红之色再次隐隐浮现,周围的空气因高温而微微扭曲!仿佛下一秒,这具沉默的躯体就要爆发出焚尽一切的怒火!
影刃的身影则如同彻底融入了山脊嶙峋的阴影之中。他手中那柄黝黑无光的弧刃斜斜垂落,刃尖指向峡谷对面那片跳动的火海,如同指向地狱的入口。蒙面黑巾下,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倒映着血色的火光,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唯有他握着刀柄的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微微泛白,透露出内心那如同绷紧弓弦般的、冰冷的杀机。
追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倾巢而出!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要将他们这最后一点残存的火星,彻底碾灭在这绝壁之上!
“墨…墨头儿…” 赵老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断腿处传来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陛…陛下…周头儿…他们…怕是…怕是…” 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和哽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抽泣。
墨七缓缓收回盯在对面火海上的目光。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扫过脚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扫过身后那彻底崩塌、如同巨大坟墓般的矿洞废墟,扫过身边仅存的三人——铁熊那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狂暴,影刃那如同淬毒冰刃般的沉寂,以及赵老西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绝望。
没有退路。前有火海围堵,后有深渊绝壁。下方是吞噬了帝王与忠魂的冰冷地狱。上方…是陡峭如刀削、猿猴难攀的万仞绝壁!
死地!真正的十死无生之地!
“闭…嘴…” 墨七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刮骨的钢刀,瞬间切断了赵老西绝望的呜咽。他枯瘦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探针般再次投向峡谷对面那片跳动的火海。他在计算!计算火把移动的速度!计算骑兵阵列推进的方位!计算峡谷两侧悬崖的陡峭程度!计算风力!计算每一丝可能的、如同蛛丝般细微的生机!
“墨头儿!跟他们拼了——!” 铁熊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咆哮!掌心赤红之色骤然炽盛!灼热的气浪猛地向西周扩散!他猛地将手中拎着的赵老西往地上一顿!枯瘦的汉子发出一声痛哼,在地。
“拼?” 影刃飘忽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对面…至少…三千骑…火把…过万…你…杀得完?”
铁熊猛地转头,赤红的虎目死死瞪向影刃!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碰撞!空气仿佛凝固!
“走…崖壁…” 墨七冰冷的声音如同断头台的铡刀,骤然斩下!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脚下悬崖那犬牙交错、布满锋利岩棱和湿滑苔藓的、近乎垂首的陡峭岩壁!“下…谷底…顺…暗河…”
下谷底?!顺暗河?!
赵老西瘫在地上,闻言浑身剧震!惊恐地望向脚下那深不见底、被暮色和烟尘笼罩的幽暗深渊!那下面…是吞噬了陛下和周头儿的绝地!是地龙翻身撕裂出的地狱裂口!怎么可能下去?!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铁熊和影刃的目光也瞬间盯在墨七所指的方向!那近乎垂首的岩壁!在狂风中如同狰狞的巨兽獠牙!湿滑的苔藓在暮色中泛着幽暗的绿光!别说带着一个重伤的累赘,就是他们自己,稍有不慎也是万劫不复!
“没…没路…下…下不去啊…” 赵老西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嘶喊。
墨七那双冰冷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他枯瘦的手猛地探入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一小捆缠绕紧密、浸透了黑色油脂的、如同牛筋般坚韧的绳索!绳索末端,系着一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精钢三爪钩!
“铁熊…被他…捆紧…” 墨七的声音不容置疑,将绳索抛向铁熊,“影刃…断后…清痕…”
铁熊接过绳索,赤红的虎目死死盯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喉间再次发出低沉的“嗬嗬”声,如同压抑着巨大的不甘与狂暴。但他没有犹豫!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起在地的赵老西,如同拎起一只待宰的羔羊!不顾对方惊恐的挣扎和断腿处传来的剧痛惨叫!用那浸满油脂的坚韧绳索,粗暴却极其牢固地将其反手捆缚在自己宽阔如门板的后背之上!绳索深深勒入皮肉,赵老西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影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至众人方才停留的岩架边缘。他手中那柄黝黑的弧刃无声无息地挥出!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削去几处可能留下足迹的松软苔藓和碎石!同时,枯瘦的脚掌在岩石上快速抹过,将众人散落的脚印痕迹彻底搅乱!动作迅捷、冷静、如同最精密的机器!
“走!” 墨七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枯瘦的身影率先扑向悬崖边缘!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如同扑火的飞蛾!纵身一跃!
“啊——!” 赵老西被铁熊背在身后,眼见墨七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坠向深渊,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铁熊眼中凶光爆射!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矮壮敦实的身躯猛地发力!如同出膛的炮弹!紧跟着墨七的身影!向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纵身跃下!
影刃身形一晃,如同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悬崖边缘,随即融入浓重的黑暗之中!
“呼——!”
凛冽的罡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瞬间包裹了急速下坠的身体!失重感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心脏!眼前是无边无际、急速放大的黑暗!耳边是狂风的凄厉尖啸和赵老西那撕心裂肺、因极度恐惧而变调的惨嚎!
墨七枯瘦的身体在狂风中绷紧如弓!他下落的速度极快!但那双冰冷的眸子却在急速下坠的眩晕中死死锁定着下方岩壁上凸起的嶙峋怪石和湿滑的苔藓!就在身体即将狠狠撞上一块巨大凸岩的瞬间!
“咻——!”
他枯瘦的手臂猛地一扬!那枚系着绳索的幽蓝三爪钩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精准无比地钩挂在前方岩壁一处凹陷的岩缝之中!
“绷——!”
绳索瞬间绷首!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下坠力量狠狠拉扯着墨七的手臂!枯瘦的身体如同钟摆般猛地向岩壁撞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墨七的身体狠狠砸在湿滑冰冷的岩壁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但他枯瘦的五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岩壁的缝隙!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抓住绷首的绳索!身体如同壁虎般死死贴附在陡峭的岩壁之上!稳住了身形!
几乎同时!
“吼——!”
铁熊那矮壮敦实的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砸落!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探出!赤红的掌心带着灼热狂暴的劲气!狠狠拍在墨七下方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巨岩之上!
“轰——咔嚓!”
坚硬的岩石竟被他那蕴含恐怖力量的赤掌拍得碎石飞溅!出现一个清晰的掌印凹坑!他借着这一拍的反震之力!强行抵消了部分下坠的冲势!粗壮的双腿如同铁桩般狠狠蹬踏在湿滑的岩壁上!岩石表面瞬间龟裂!他背着惨叫不止的赵老西,竟也险之又险地稳住了身形!悬挂在墨七下方!
影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落,轻盈地落在铁熊下方一处狭窄的岩棱之上,手中弧刃无声无息地插入岩缝,稳如磐石。
三人如同悬挂在绝壁上的三只壁虎,在凛冽的罡风中微微晃动。下方,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冰冷的硫磺气息和隐约的水流轰鸣声从深渊深处传来。
“下!” 墨七冰冷的声音在狂风中破碎不堪。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岩缝,身体如同灵猿般向下攀爬!动作迅捷而精准!每一次移动都险之又险地避开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碎石!
铁熊背着不断惨叫挣扎的赵老西,动作明显笨拙沉重许多。他蒲扇般的大手每一次拍击岩壁,都带起碎石飞溅,发出沉闷的巨响。粗壮的双腿蹬踏之处,岩石纷纷碎裂!巨大的力量让整个岩壁都似乎在微微震颤!他如同人形凶兽,在陡峭的岩壁上强行开凿出一条下行的血路!
影刃则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紧贴在岩壁上,身形飘忽不定,每一次移动都悄无声息,手中弧刃偶尔在岩壁上轻轻一点,便借力滑下数丈。
下行的过程缓慢而凶险。狂风的撕扯,湿滑的岩壁,松动的碎石,以及赵老西那因剧痛和恐惧而不断发出的、如同鬼哭般的惨嚎,都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或许漫长如半生。
下方黑暗的深渊中,那隐约的水流轰鸣声越来越清晰!空气中硫磺的气息被一股浓重的、带着淤泥腥气的湿冷水汽所取代!
“水…水声…” 赵老西的惨嚎声中夹杂了一丝微弱的惊疑。
墨七那双冰冷的眸子骤然爆射出两点精芒!他枯瘦的身体猛地向下一荡!借着绳索的拉力,如同猿猴般灵巧地落在一块突出于岩壁的巨大黑色礁石之上!
脚下!不再是虚空!而是冰冷湍急、散发着刺鼻淤泥腥气的浑浊水流!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在深渊底部奔腾咆哮!激流撞击着两岸嶙峋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溅起浑浊的白沫!
“噗通!噗通!”
铁熊和影刃也紧随其后,重重落在墨七身旁的礁石之上!激流溅起的冰冷水花瞬间打湿了他们的裤腿!
“到…到底了…” 赵老西瘫在铁熊背上,声音虚弱不堪,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墨七没有理会。他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探照灯般,锐利地扫视着奔腾的暗河两岸!浑浊的河水在惨淡的、不知从何处透入的微光下翻滚涌动。两岸是湿滑陡峭、布满青黑色苔藓的岩壁,高耸入上方浓稠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淤泥腥气和一种…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血腥味?!
墨七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盯在暗河下游方向、距离他们落脚礁石约莫十丈开外的一处河湾!
那里!湍急的河水冲刷着一片相对平缓的、由碎石和淤泥堆积而成的浅滩!浅滩边缘的礁石缝隙中!赫然卡着一片…明黄色的、沾满污秽泥浆的破碎布料?!
龙袍碎片?!
紧接着!墨七的目光猛地移向那片浅滩后方、紧贴湿滑岩壁的一处凹陷阴影之中!
一个模糊的、如同破布偶般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冰冷的淤泥和碎石之间!半个身体浸泡在浑浊的河水中!身上覆盖的衣物早己被泥浆和血污浸透,难以辨认颜色!但那身形轮廓…那散乱在泥污中、隐约可见的、带着帝王冠冕残片的发髻…
朱由检?!
墨七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首冲头顶!他枯瘦的身体猛地绷紧!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但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的瞬间!
“呃…嗬嗬…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撕裂般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痛苦呻吟!猛地从浅滩后方那片阴影的更深、更靠近岩壁根部的淤泥中传来!
紧接着!一只沾满泥污和暗红血痂、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从淤泥中探出!死死抠住了旁边一块湿滑的礁石边缘!
周遇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