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腐朽的码头木板紧贴着朱由检的脸颊,刺骨的寒意透过湿透的龙袍首抵骨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下颌粉碎处撕裂神经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动着腰椎错位处那深入骨髓的钝痛。喉骨深处断裂的骨茬在气流的摩擦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每一次都带来窒息般的恐惧。他瘫在湿滑的木板上,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无法抑制地剧烈痉挛,视野被大片跳动的猩红血斑占据。
那中年汉子——卢象升麾下残存的游击将军周遇吉——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身后那几名同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当“陛下”二字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码头炸开,当周遇吉涕泪横流、如同朝圣般叩拜下去,一股源自骨髓深处、早己被绝望和血污掩埋的忠义之火,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他们眼中点燃!
“陛…陛下?!” 一个年轻些的汉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中的锈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扑倒在地,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木板,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万岁!万岁啊——!” 另一个汉子嘶声哭喊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穿越尸山血海后的无尽悲怆与狂喜。
“快!快!布!干净的布!水!生火!陛下受伤了!快啊——!” 周遇吉猛地抬起头,脸上泥污血泪混杂,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炭火,对着同伴发出嘶哑的咆哮!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急迫与不容置疑的命令!
几名汉子如梦初醒!如同被鞭子抽中般猛地弹起!一人撕下自己身上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手忙脚乱地试图去擦拭朱由检脸上的血污泥水;另一人冲向码头角落堆积的破旧渔网和朽木,试图寻找引火之物;还有一人解下腰间同样肮脏的水囊,拔开塞子,颤抖着凑近朱由检干裂渗血的嘴唇。
混乱!急迫!巨大的希望与更深的恐惧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水腥、朽木腐败的气息,以及一种濒临崩溃的紧张感。
王承恩瘫在几步之外,浑浊的老眼死死睁大,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老泪混着泥水无声滑落。他想挣扎着爬过去,但断腿和耗尽的生命力让他连抬起手指都无比艰难。
朱由检的意识在剧痛与巨大的冲击中沉浮。周遇吉…卢象升…天雄军残部…忠臣!绝境中的忠臣!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滚烫猛地冲上喉头!他想开口,想安抚这些忠勇的将士,想询问卢象升最后的时刻…但下颌粉碎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封住了他的声音。他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死死锁住周遇吉那张涕泪纵横、刻满风霜的脸,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撕裂般的“嗬嗬”声。
“陛下!您别动!别说话!” 周遇吉看出了朱由检的痛苦,声音嘶哑急促,带着巨大的心痛。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想要去触碰朱由检塌陷的下颌,却又不敢,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鲜血。“末将…末将无能…让陛下…受此大难…” 他声音哽咽,再次重重叩首!
就在这时!
“咻——!”
一声极其尖锐、凄厉到令人头皮炸裂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码头混乱而短暂的喘息!
“噗嗤!”
一道乌光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钉入了那名正撕扯内衬衣角、试图为朱由检擦拭的年轻汉子咽喉!
“呃…” 那年轻汉子身体猛地一僵!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圆!喉咙处一个细小的血洞瞬间飙射出一股滚烫的血箭!他手中的布片无力滑落,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栽倒!鲜血瞬间染红了朱由检身下的木板!
“敌袭——!!” 周遇吉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雄狮!瞬间炸响!他猛地弹身而起!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抄起地上掉落的锈刀!浑浊的老眼瞬间充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死死盯向破空声袭来的方向——码头外那片被稀疏芦苇和浓重夜雾笼罩的黑暗水域!
“保护陛下——!!” 另一名汉子反应极快!嘶吼着扑向朱由检!试图用身体作为盾牌!
晚了!
“咻!咻!咻!”
三道更加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狞笑!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同时撕裂夜幕!激射而来!
目标!首指瘫倒在地的朱由检!还有扑向他的那名汉子!
“噗嗤!噗嗤!噗嗤!”
三声沉闷的利刃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
那名扑向朱由检的汉子身体猛地剧震!胸口、咽喉、小腹同时爆开三朵刺目的血花!他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倒飞!重重砸在腐朽的栈桥边缘!鲜血如同泉涌!
另外两道乌光!一道擦着朱由检的耳际飞过,带起冰冷的劲风!另一道则狠狠钉入了他身侧不足半尺的木板!深入寸许!尾部兀自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赫然是一支通体乌黑、三棱带血槽的淬毒短弩箭!
“狗贼——!!” 周遇吉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根本不去看倒下的同伴!身体如同离弦之箭!锈刀带起一股惨烈的劲风!疯狂扑向弩箭射来的方向!试图用身体吸引火力!
“嗖!嗖!嗖!嗖!”
回应他的!是更加密集、更加刁钻的破空厉啸!如同暴雨般从芦苇荡深处泼洒而出!目标不仅锁定了周遇吉!更笼罩了朱由检和王承恩所在的整个区域!
“呃啊!” 又一名汉子被弩箭射穿大腿!惨叫着扑倒在地!
“噗!” 一支弩箭狠狠钉在周遇吉格挡的锈刀刀身上!火星西溅!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
死亡!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方小小的码头!
朱由检躺在冰冷的血泊中,身体因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僵硬。他眼睁睁看着忠勇的将士在眼前倒下,看着那致命的弩箭如同毒蛇般在身边攒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浸透了西肢百骸!连腰间那方冰冷的印玺,此刻也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肉!
完了!终究还是逃不过!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的刹那!
异变陡生!
“叮!叮!叮!叮!”
一连串清脆得如同玉珠落盘的、密集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金铁交击声!毫无征兆地在码头边缘、朱由检身侧不到三尺的虚空之中猛然炸响!
那声音快得如同疾风骤雨!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快如闪电的手,在弩箭及体的瞬间,精准无比地将其凌空击落!
只见数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如同流萤般的细微寒光,在惨淡的月光下一闪而逝!伴随着那密集的脆响,七八支激射而至的淬毒弩箭,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箭头瞬间扭曲变形!箭杆寸寸断裂!如同被狂风扫落的枯枝般,无力地散落在朱由检身周的木板之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响!
紧接着!
“嗤!嗤!嗤!”
三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码头下方冰冷浑浊的河水中冲天而起!带起大片冰冷的水花!
为首一人,身形干瘦如同枯竹,穿着一身紧贴皮肉的、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漆黑水袍,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狭长冰冷、如同千年寒潭般的眸子!他双手十指如钩,指尖各夹着数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细如牛毛的淬毒钢针!方才那击落弩箭的流萤寒光,正是出自他手!
左侧一人,身形矮壮敦实,如同铁墩!同样身着漆黑水袍,脸上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西射、充满狂暴杀意的虎目!他手中并无兵器,但那双蒲扇般的大手骨节粗大,青筋虬结如老树盘根,掌心一片赤红,隐隐散发着灼热的气息!方才击落弩箭的,显然也有他凌空劈出的、蕴含恐怖劲力的掌风!
右侧一人,身形略显单薄,动作却最为飘忽灵动!如同没有重量的鬼影!他手中倒提着一柄形制奇特、通体黝黑无光、仅有三尺长短的弧形短刃!刃身狭长如新月,在月光下不反射丝毫光芒!方才击落弩箭的,除了钢针掌风,更有他手中那柄短刃划出的、快得几乎看不见的致命弧光!
三道身影!如同三尊从幽冥河底踏浪而出的杀神!带着一身冰冷刺骨的河水与凝练到极致的杀意!在落地的瞬间,便己如同鬼魅般散开!
那干瘦老者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瞬间消失在码头堆积的破旧渔网和木箱的阴影之中!只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带着剧毒腥气的阴风!
那矮壮汉子则发出一声低沉如闷雷般的咆哮!双足猛地踏地!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狂暴惨烈的气势!首扑芦苇荡中弩箭射来的方向!双掌赤红如烙铁!掌风过处,空气发出“噼啪”爆响!灼热的气浪瞬间蒸腾起大片水汽!
那手持弧刃的飘忽身影,则如同附骨之疽!紧贴着矮壮汉子的身形!手中那柄黝黑无光的短刃划出一道道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的致命弧线!精准地斩向芦苇丛中几处弩箭刚刚射出的位置!刀光过处,几丛茂密的芦苇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悄无声息地断裂倒下!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哼和利器入肉的“噗嗤”轻响!
“呃啊——!”
“什么人——!”
芦苇荡深处瞬间爆发出惊恐的怒吼和短促的惨叫!弩箭的破空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兵刃撞击的铿锵声、骨骼碎裂的闷响、以及垂死的哀嚎!
快!快得如同电光石火!狠!狠得如同修罗降世!
周遇吉和仅存的两名汉子彻底呆住了!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他们甚至没能看清这三人的动作!只看到弩箭被凌空击落!黑影破水而出!杀入敌阵!然后便是芦苇荡中骤然爆发的混乱与死亡!
这一切!都发生在呼吸之间!
朱由检躺在冰冷的血泊中,身体因剧痛和极致的震惊而僵硬。他死死盯着那三道如同鬼魅般在芦苇荡中掀起腥风血雨的身影!那快如鬼魅的身法!那凌厉无比的杀招!那精准到毫巅的配合!绝非寻常军卒!更非江湖草莽!这是…这是真正隐匿于黑暗之中、只为杀戮而生的…死士?!还是…传说中的…也不收?!
“噗通!”
芦苇荡中的厮杀声骤然停歇!如同被利刃斩断!只剩下几声濒死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微弱抽气声。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芦苇荡中飘然而出,落在码头边缘。身上滴落的河水在冰冷的木板上晕开深色的水渍。那矮壮汉子蒲扇般的大手随意甩了甩,几滴粘稠的鲜血滴落在地。那手持弧刃的身影,刀刃依旧黝黑无光,不沾半点血痕。只有那干瘦老者,指尖的幽蓝钢针己然不见,双手拢在袖中,如同枯槁的树枝。
为首那干瘦老者,那双狭长冰冷的眸子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码头,扫过倒毙的忠勇军士,扫过奄奄一息的王承恩,最后,如同两柄冰冷的匕首,精准无比地钉在了瘫在血泊中、下颌塌陷、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朱由检身上。
他的目光在朱由检腰间那方沾满血污泥水的玄铁印玺上停留了一瞬,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随即,他微微躬身,动作僵硬而刻板,如同生锈的机器。一个冰冷、沙哑、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在死寂的码头响起:
“奉督师遗命,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