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章:烽火己逝,精神永存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了。睁开眼,看见爹正蹲在门槛上编筐,竹条在他手里翻飞,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醒了?” 他头也没抬,“灶上温着粥,是王大嫂送来的小米,你尝尝。”
我坐起来,浑身骨头还在疼。昨天进城时被乡亲们围着,你推我搡的,胳膊肘不知被谁撞了好几下。可那疼是暖的,比山里的草药管用多了。
“张大哥他们呢?” 我揉着太阳穴问。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跟银铃似的,在鲁西的上空荡着。
“带着弟兄们修城墙去了,” 爹把编好的筐底往地上磕了磕,“说趁这几日天晴,把豁口堵上。唐小子带着唐门的人在清点药材,樊胖子……”
“樊大哥准是在酒楼解馋呢!” 我接话,忍不住笑。果然听见街对面传来他的大嗓门,“掌柜的,再切二斤酱肉!老子今儿要跟弟兄们喝个痛快!”
爹也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这笑容我盼了快两年,梦里都想,现在瞧着,比天上的月亮还亮堂。
吃过粥,我往街上走。石板路被乡亲们扫得干干净净,就是坑坑洼洼的,都是炮弹炸的。墙头上插着咱们的旗子,红得像血,在风里哗啦哗啦响。
“爱国!” 有人喊我。是石头村的李大叔,胳膊上还缠着绷带,正指挥几个后生垒柴火垛。“过来搭把手!”
我走过去,帮着把一根粗木头抬上去。木头沉得很,压得肩膀发疼,可心里敞亮。“大叔,家里都安顿好了?”
“好了好了,” 他抹了把汗,往远处指,“你看,俺家二丫在那儿给伤员洗衣服呢。这丫头,天天念叨着要给你送鞋,说你上次救她时鞋都跑掉了。”
我往那边看,一群姑娘媳妇蹲在河边,棒槌捶得衣服砰砰响,笑声顺着河水漂过来。二丫看见我,脸红得跟苹果似的,低下头使劲捶衣服。
正笑着,张麒麟走过来,手里拿着张单子。“看看,” 他递给我,“这是各乡报上来的伤亡统计,还有需要修缮的房屋数量。”
我接过来,单子边缘都磨破了,上面的字密密麻麻。每看一个名字,心里就揪一下。王排长、张三峰师爷、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弟兄,他们的脸一个个在眼前晃。
“麒麟哥,” 我嗓子有点堵,“咱们得给他们立个碑。”
“早想着呢,” 他往城门口的方向指,“就立在大槐树下,把名字都刻上。以后谁家娃问起,就跟他们说,这些人是为鲁西死的。”
大槐树还在,就是枝桠断了不少,树皮上留着弹孔。可新的嫩芽己经冒出来了,嫩生生的绿。我走过去,摸着粗糙的树皮,想起小时候在这儿爬树掏鸟窝,爹站在下面骂我野小子。
“汪大哥!” 唐晓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布包,“你看这是啥?”
打开一看,是副暗器,淬了漆,黑亮亮的。“这是……”
“师爷留下的图谱,俺们照着做的,” 他眼里闪着光,“以后唐门的弟兄就用这个,保准比以前还厉害!”
我想起张三峰师爷,总爱眯着眼抽烟,说暗器是用来护己的,不是用来杀人的。可这乱世,护己就得先杀鬼子。
正说着,樊胖子拎着个酒壶晃过来,嘴里还叼着块肉。“啥好事呢?带上胖爷我!”
“就你嘴馋,” 张麒麟笑骂,“伤员还等着药呢,你倒先喝上了。”
“嗨,这不看见咱鲁西的酒坛子,心里痒嘛!” 他把酒壶往我手里塞,“尝尝,还是老味道不?”
酒辣得烧心,可眼泪差点掉下来。是老味道,跟爹以前酿的一个样。
日头爬到头顶时,街上突然热闹起来。孩子们跟着个耍皮影的跑,驴皮影在白布上跳,敲锣的声音当当响。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块糖跑到我面前,仰着脸问:“叔叔,你是打鬼子的英雄吗?俺娘说,就是你们把鬼子打跑的。”
我蹲下来,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不是叔叔,” 我指着周围的人,“是我们,还有那边修城墙的爷爷,洗衣服的阿姨,大家一起把鬼子打跑的。”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糖往我嘴里塞。糖真甜,甜得能把心里的苦都盖过去。
傍晚时,各乡的代表都来了,挤在临时搭的棚子里。有白胡子老头,有扛着锄头的后生,还有抱着孩子的媳妇。
“汪先生,” 一个老头站起来,手里拄着拐杖,“俺们合计着,想请您当鲁西的主事。您领着俺们,把房子盖起来,把地种起来。”
我赶紧摆手:“大叔,我不行。要论主事,张大哥比我稳重,樊大哥人头熟,唐晓懂药材……”
“可他们都说听你的,” 老头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当初鬼子占鲁西,是你带着人跟他们拼;后来撤到山里,是你说早晚要回来;现在回来了,你又说不行?”
我看着棚子里的人,张麒麟冲我点头,樊胖子咧嘴笑,唐晓把暗器袋子拍得啪啪响。外面的乡亲们也在喊:“汪先生就应了吧!”
风从棚子缝里钻进来,带着大槐树的清香。我深吸一口气,突然明白,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王排长他们用命换来的信任,是张三峰师爷临走前攥着我手说的 “守好鲁西”。
“好,” 我站起来,声音有点抖,“我应。但有一条,这鲁西不是我汪爱国的,是咱们所有人的。要盖房子一起盖,要种地一起种,谁也别想偷懒!”
棚子里炸开了锅,叫好声差点掀了顶。樊胖子跑过来,把酒壶往我手里一塞:“早该这样!今晚不醉不归!”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独自站在大槐树下。碑石己经运来了,就立在树根旁,上面还没刻字。风一吹,树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说话。
“王排长,你听见了不?” 我对着石碑轻声说,“咱们回来了,鲁西保住了。”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歌谣,是新教的,唱的是打鬼子的事。我知道,这歌声会传下去,像大槐树的根,扎在鲁西的土里,扎在一辈辈人的心里。
爹走过来,递给我一件东西。是我小时候戴的长命锁,锈得厉害,可还能看出上面的字:平安。
“留着吧,”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给你娃戴。”
我攥着长命锁,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天上的星星真亮,跟鲁西的星星一个样。烽火是烧过去了,可那些在火里站着的人,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