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琢玉那抹极淡的笑意,像一根羽毛,在沈清宴心尖上撩拨了一下,又迅速消失无踪。他最终没能从沈清宴口中撬出什么,只是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小侯爷,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仿佛他专程翻墙入院,就为了问那么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沈清宴惊魂未定地瘫回躺椅上,内心警铃大作。萧琢玉的怀疑,比宁国公的刀子还可怕。
说曹操,曹操到。
没过两日,宁国公府的烫金请帖便送到了定远侯府。帖子上写得客气,说是府中新得了几株奇品牡丹,特邀京中子弟共赏,指名道姓要请沈清宴。
“又一个鸿门宴!”沈清宴拿着请帖,手都在抖。
沈啸天却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因为儿子惹是生非而禁足,反而一拍大腿:“去!必须去!魏廉那老狐狸亲自下帖,这是天大的面子!你给我好好表现,别再跟桃花宴上似的疯疯癫癫,让他看看我沈家的儿子不是草包!”
沈清宴内心哀嚎:爹啊,我就是想让他觉得我是个草包啊!
胳膊拧不过大腿,在沈啸天“不去就打断你的腿”的亲切问候下,沈清宴只得硬着头皮,带着他的专属捧哏陆景明,再次踏入了虎狼窝。
宁国公府的赏花宴,排场比安阳王府的桃花宴更显内敛奢华。宾客不多,都是京中核心圈的二代。魏廉一身暗纹锦袍,捻着胡须,笑得像个弥勒佛,亲自将沈清宴迎到主位。
“小侯爷肯赏光,老夫这园子真是蓬荜生辉啊。”
“魏公客气。”沈清宴拱手回礼,脸上挂着标准纨绔笑,心里却己经开启了一级戒备。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戏肉来了。
魏廉举杯,笑呵呵地对沈清宴说:“老夫听闻,小侯爷有金口玉言之能,桃花宴上一句祝福,竟让永乐郡主芳名远播,真是奇事。不知小侯爷可否为老夫也卜算一二,看看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为朝廷效力几年?”
这老狐狸开始下套了。
满座宾客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清宴身上,连不远处的萧琢玉也淡淡地瞥了过来。他今日也在受邀之列,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一尊清冷的玉像。
沈清宴不慌不忙,甚至没看魏廉一眼。他正专注地对付面前的一道蟹酿橙,用银签小心翼翼地剔出蟹肉,塞进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
见沈清宴不答话,魏廉身旁的儿子魏子昂忍不住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沈小侯爷莫不是怕了?怕自己的金口失灵,当众出丑?”
沈清宴这才抬起头,仿佛刚听见他们说话。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眉头微蹙,一脸严肃地对魏廉说:“魏公,你这道菜,橙子的酸味盖过了蟹肉的鲜甜,火候也差了些,可惜了这上好的螃蟹。”
魏廉:“……”
魏子昂:“……”
全场:“……”
大家是来赏花的,是来听八卦的,谁让你来当美食评审的!
魏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不愧是老狐狸。他打了个哈哈:“小侯爷真是雅人,于饮食一道竟有如此见地。那……不知小侯爷对朝中之事,可有何高见?比如,最近这户部尚书一职空悬,小侯爷可算出,这花落谁家啊?”
这问题更是诛心,无论说谁,都可能得罪另一派。
沈清宴闻言,立刻放下筷子,面露不悦,指着桌上一盘晶莹剔透的桂花鱼:“这鱼!谁做的?刺也太多了!差点卡到本侯的喉咙!魏公,你府上厨子的手艺,看来是真的不行啊,这要是吃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他一副被劣质菜品冒犯到的气愤模样,完全没理会魏廉那个关于朝政的要命问题。
魏廉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他活了半辈子,设了无数场局,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的选手。他感觉自己像在对牛弹琴,不,是对着一头只关心饲料好坏的猪。
魏子昂见父亲吃瘪,有心找回场子,便阴阳怪气地说:“沈小侯爷看来是只对吃喝感兴趣,我等凡夫俗子讨论的国之大事,确实入不了您的耳。”
这话一出,连陆景明都听出了不对劲,刚想帮腔,却见沈清宴眼睛一亮,死死盯住了他面前盘子里最后一块芙蓉糕。
“景明!那块是我的!”沈清宴闪电般出手。
“啊?清宴兄,你盘里不是还有吗?”陆景明一脸懵。
“我盘里的是我的,你盘里的也是我的!”沈清宴霸道无比地宣布,首接上手去抢。
陆景明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盘子,两人就为了那么一块点心,一个伸长了胳膊去够,一个死死抱住盘子不放,拉拉扯扯,差点把桌子给掀了。沈清宴的发冠歪了,陆景明的衣襟被扯开了,丑态百出,活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饿死鬼。
“我的!给我!”
“不给!这是我的!”
满座的公子哥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
魏子昂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本想羞辱沈清宴,结果对方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更低级的愚蠢行为,让他显得像个跟傻子计较的白痴。
魏廉看着眼前这堪称闹剧的一幕,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他盯着那个为了块点心急赤白脸的沈清宴,眼神中的审视、怀疑、警惕,一点点地褪去,最终化为深深的、不加掩饰的鄙夷。
他彻底信了。
这沈清宴,根本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也不是什么扮猪吃虎的阴谋家。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被宠坏的、脑子里只有吃喝的草包!之前那些事,纯属走了狗屎运的巧合!
想到自己居然为了这么个货色,大费周章地设宴试探,魏廉就感觉一阵气血翻涌。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拉开那两个还在为点心奋斗的活宝,意兴阑珊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危机解除。
沈清宴内心狂笑,一边被下人劝开,一边还不忘顺手将那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对陆景明宣布胜利。
跟小爷斗?你还嫩了不止一点!
他得意地抬眼,想看看老狐狸那吃了苍蝇似的表情,目光却不经意间,与角落里的萧琢玉对上了。
萧琢玉依旧静静地坐着,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热气袅袅。他清冷的凤眸穿过人群,落在沈清宴身上,眸光深邃,无波无澜。他看到了沈清宴所有的表演,从点评菜肴到抢夺糕点,一幕不落。
可他的眼神里,没有其他人那样的鄙夷或嘲笑。
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演戏。
沈清宴一顿尴尬,嘴里的芙蓉糕,瞬间不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