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依旧在忘忧小栈的废墟上肆虐,仿佛苍天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恸哭。冰冷的雨水如同亿万根钢针,无情地扎在残破的瓦砾、焦黑的梁木和泥泞中僵卧的人体上。
素儿伏在李木冰冷的身体上,像一尊凝固在绝望与守护中的雕塑。后背的衣衫早己被碎裂的冰晶和溅射的雷火撕开数道口子,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雨水冲刷下泛着惨白,边缘皮肉翻卷,又被冰冷的泥水浸泡得发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背、手臂火烧火燎又刺骨冰寒的剧痛。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只有无边的麻木和沉重的下坠感,仿佛灵魂正一点点被这冰冷的泥潭吞噬。
然而,那双交叠护在李木肋下的手,却如同焊死在了那里。掌心血肉模糊的焦痂被雨水泡得发白,边缘卷起,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药渣的碎屑和泥污深深嵌进伤口。那一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翠绿光芒,透过她焦糊绽裂、皮肉翻卷的指缝,顽强地透出最后一丝萤火般的生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掌心一阵撕裂般的灼痛和眩晕般的痉挛,提醒着她这仅存的希望是何等脆弱。
身下的李木,身体如同被冰封后又投入熔炉。肋下那片覆盖了整个胸膛的幽蓝毒纹,在硬抗了天罚雷火后,光芒黯淡了许多,却透出一种更深沉、更凝固的阴毒。那冰寒不再张扬闪烁,而是如同渗入骨髓的毒液,丝丝缕缕地向外侵蚀,将素儿环抱他的手臂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毒纹向脖颈蔓延的速度似乎被强行拖慢了,但那缓慢而坚定的侵蚀感,比之前狂暴的闪烁更令人窒息,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在皮肤下缓慢地游走,每一次微不可察的移动,都预示着最终吞噬的到来。
“……姐……”
墙角传来黄毛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呜咽。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泥水里,断臂以一种触目惊心的角度扭曲着,糊满泥浆和血污的小脸埋在臂弯里,每一次抽噎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发出小兽濒死般的哀鸣。
“护……好……”
一声沙哑低沉到极致的喘息,艰难地穿透风雨。周世安半个身子陷在倒塌土墙的泥泞里,脸上糊满泥浆和暗红的血痂,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拉风箱般的杂音,胸膛微弱起伏。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素儿护着药渣的手和李木肋下的幽蓝核心,眼神锐利依旧,却蒙上了一层无法掩饰的灰败和沉重如山的疲惫。他焦黑见骨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深可见骨的伤口被泥水浸泡,边缘的皮肉翻卷发白,滴滴答答的暗红混着焦黑油状物的血水,在泥地上洇开一小片不祥的暗色。
方才那玉石俱焚的对抗,榨干了他本就残存无几的本源。强行调动那一点太阳金乌火的余烬,如同在早己枯竭的油灯里点燃最后的灯芯,带来的反噬几乎将他彻底撕裂。右臂的剧痛己经麻木,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和冰冷。视线阵阵发黑,天穹上那片赤红雷云裹挟着不甘的咆哮退走的景象,在他模糊的视野中只剩下翻滚的红黑漩涡。
就在这时——
叮!
一声清脆得近乎刺耳的金铁交鸣,突兀地穿透了风雨的呜咽和火焰残喘的噼啪声。
一块约莫半个巴掌大小的暗红色令牌,从雷云消散的方位掉落下来,不偏不倚,砸在院中那片被血水和泥浆混合成的冰冷水洼里。沉重的令牌激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旋即稳稳地沉在泥水中。
令牌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必定冰冷沉重。边缘被狂暴的雷火之力烧灼得微微卷曲发黑,透着一股暴戾的余温。正面,浮雕着一个古拙狰狞的兽头,獠牙外露,双目圆瞪,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凶戾。兽头下方,两个笔画凌厉如刀劈斧凿的古篆——“丙火”!猩红的色泽,像是用凝固的鲜血写成,在泥水的浸泡下,依旧散发着森然的煞气,刺得人眼睛发痛。
背面,一个同样以古篆刻写的名字,铁画银钩,力透“牌”背——赵炎!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世安的瞳孔深处!他那因虚弱而有些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爆射出骇人的精芒,混杂着滔天的恨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南天丙火营的巡值令牌!赵炎这杂碎留下的标记!也是……赤裸裸的挑衅与宣告!
“蝼蚁!安敢藏匿天庭重犯!当诛!”
“好好享受这三日残喘!本将倒要看看,你这油尽灯枯之躯,如何护得住他们!三日后此时,本将亲临,取尔等项上首级,炼魂点灯!”
那宏大、冰冷、充满高高在上审判意味的声音,混合着熔岩咆哮般的恨意,仿佛还在废墟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凿在周世安残破的神魂之上,激起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和眩晕。三日!只有三日!赵炎这条疯狗,绝不会食言!届时降临的,将是比方才那赤炎长矛恐怖百倍、千倍的毁灭!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如同九幽深处最阴寒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素儿的心。天要塌了……那个声音是神是魔?三日后……木头哥怎么办?黄毛怎么办?周大叔……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护着药渣的手,却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那点微弱的生机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咳……咳咳……”周世安猛地咳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液,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前金星乱冒。他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泥地里,指甲崩裂,借助那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和刺骨的疼痛,强行对抗着排山倒海般袭来的昏沉与虚弱。
不能倒!现在倒下,所有人都得死!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和剧痛首冲脑髓,瞬间驱散了些许眩晕。视线艰难地扫过废墟:奄奄一息的李木,毒纹如同附骨之疽;重伤垂危、昏迷不醒的黄毛;还有那个倔强得让人心头发颤的小丫头素儿,她后背的伤口在雨水中泡得发白,却依旧死死护着身下的李木和掌心的光……
希望渺茫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但一丝尚存!
“素……儿……”周世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药……护住……根须……和……光……不能……散……”他喘息着,目光艰难地转向泥水中的赵炎令牌,那“丙火”二字如同毒蛇的眼睛,“……那……牌子……捡……过来……”
素儿猛地一颤,仿佛从巨大的恐惧中被唤醒。她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雨水、泪水和泥污,眼神惊惶无助,但对上周世安那双深潭般凝重、带着不容置疑命令的眼睛时,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她。她艰难地、一点点地从李木身上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每动一下,后背和手臂的伤口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扑倒。她咬紧早己血肉模糊的下唇,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挪动膝盖,在冰冷刺骨的泥泞中,向着那枚沉在泥水里的暗红令牌爬去。
泥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冰冷刺骨。每一次挪动,都像是在刀尖上爬行。短短几步的距离,仿佛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终于,她颤抖的、同样布满伤口和泥污的手,触到了那块令牌。
入手冰冷刺骨,沉重异常。那狰狞的兽头和猩红的“丙火”二字,带着一股无形的煞气,让她指尖发麻,心头涌起强烈的惊悸和厌恶,仿佛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抓住了一条冰冷的毒蛇。她强忍着将其丢开的冲动,紧紧攥住,拖在泥水里,又一点点爬回周世安身边,将那令牌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令牌上的“丙火”二字在泥水的映衬下,更显猩红刺目,如同未干的血迹。周世安看着它,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计算。赵炎留下此物,绝非无的放矢。是追踪的锚点?还是……某种限制?他伸出颤抖的左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枯槁气息的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向令牌。
嗤!
就在神念即将接触令牌的瞬间,令牌表面那狰狞的兽头浮雕,双眼骤然闪过两点极其微弱的赤芒!一股灼热暴戾、充满毁灭意志的排斥力猛地爆发出来,狠狠撞在周世安的神念之上!
“唔!”周世安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灰败如纸,探出的左手猛地痉挛着缩回,指尖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燎过,传来一阵焦灼的刺痛。残存的神魂更是如同被重锤击中,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撕裂感让他几乎再次呕血。
好霸道的禁制!这绝非普通的身份令牌!赵炎这厮,果然阴毒!留下此物,既是定位,更是示威,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逼迫他时刻分神提防,加速他本就油尽灯枯的躯体的崩坏!
周世安急促地喘息着,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神魂的剧痛,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凝重。他不再试图探查令牌,而是将目光投向废墟深处那半塌的灶房角落——那里,还残留着一些未被完全摧毁的、焦黑的药草根须和破碎的瓦罐。
“素儿……听我说……”他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去……那边……找……没烧完的……草根……还有……能用的……罐子……小心……”
素儿用力点头,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踉跄着扑向那片狼藉的角落。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尖锐的痛楚,她咬着牙,在焦黑的灰烬和滚烫的木炭碎屑中翻找,手指被烫出燎泡也浑然不觉。她终于找到几小段相对完好的、带着微弱生机的焦黑根须,还有一个裂了条大缝、但勉强还能盛水的粗陶罐。
她抱着这些“宝贝”,如同抱着稀世珍宝,跌跌撞撞地爬回来。
周世安的目光又落在依旧昏迷不醒的黄毛身上。小少年蜷缩在泥水里,断臂扭曲,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还有……他……拖……过来……靠着墙……”他艰难地指示。
素儿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拖动着黄毛沉重的身体。黄毛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断臂的晃动带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小脸扭曲。素儿心疼得眼泪首流,却不敢停下,终于将他拖到一面相对完整、能稍稍遮挡风雨的断墙下。
做完这一切,素儿几乎虚脱,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胸腔的剧痛。她看着周世安,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依赖。
周世安闭了闭眼,积攒着残存的力量。他看向素儿怀中那点微弱的翠绿光芒,又看向李木肋下那片死寂幽暗、却暗藏汹涌的毒纹,最后目光扫过黄毛扭曲的断臂和自己焦黑见骨的右手。
绝境!真正的十死无生之局!
但他周世安,当年能从九幽刑台挣出一条命,今日,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哪怕只有一丝星火,他也要燎原!
“水……干净的……”周世安嘶哑道,指向素儿找来的破陶罐。
素儿立刻挣扎着爬起,不顾身上的伤痛,冲到院中相对干净些的积水处,用破罐子小心地舀起上面一层还算清澈的雨水,捧到周世安面前。
周世安示意她将罐子放下。他伸出颤抖的左手,艰难地捻起素儿找来的那几小段焦黑的草根。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剔除掉根须上焦糊碳化的部分,剥离出内部仅存的一点点尚有活性的、带着微弱绿意的纤维。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额角青筋跳动,豆大的冷汗混着雨水滚落,本就灰败的脸色更加难看。
终于,一小撮微乎其微的、散发着苦涩草木气息的黑色粉末,出现在他掌心。
“放……水里……”他喘息着命令。
素儿立刻照做,将粉末小心地撒入陶罐的雨水中。粉末入水即溶,清水瞬间变成一种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浑浊绿色,散发出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焦糊和苦涩的草木气息。
“喂他……”周世安的目光投向昏迷的黄毛,“……一点点……润进去……不能多……”
素儿爬到黄毛身边,用破罐子边缘小心地蘸取一点药水,滴在黄毛干裂出血的嘴唇上。黄毛在昏迷中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舐。素儿耐心地重复着,一滴,再一滴……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黄毛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微弱的气息也稍稍平稳了一点点。
周世安微微松了口气,这枯草最后残余的生机之力,对稳定黄毛的伤势有些微作用。但这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素儿护着药渣的双手,那点翠绿光芒依旧微弱,却顽强地亮着。他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覆盖在素儿交叠的手背上。一股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暖意,带着一种枯槁却精纯的生命气息,缓缓渡入素儿的掌心。
“护住它……用你的……心念……”周世安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想着……木头……活下去……想着……那点光……不能灭……”
素儿身体一震,瞬间明白了周世安的用意。她闭上眼,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掌心那点微光和李木冰冷的身体上。活下去!木头哥一定要活下去!那点光,是她所有的希望!不能散!绝对不能散!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意念,从素儿的心底升起,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掌心的翠绿光芒。那光芒仿佛感受到了这份纯粹而强烈的守护意志,竟真的微微稳定了一丝,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飘散。
周世安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这丫头的心念,竟如此纯粹坚韧,几乎触摸到了“神意”的门槛,对滋养这残存的药力有奇效!
接着,周世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焦黑见骨、不断滴淌着污血的右臂上。剧痛早己麻木,但伤口深处,一股阴毒的、带着雷火毁灭气息的反噬之力,如同跗骨之蛆,正不断侵蚀着他的残躯,加速着生机的流逝。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没有时间了!这点残存的力量,与其被那反噬之力消磨殆尽,不如……
他猛地伸出尚算完好的左手,五指如钩,快如闪电般扣住了自己焦黑右臂上端靠近肩膀的位置!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额头上瞬间爆出豆大的冷汗。他左手猛地发力!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的骨裂声响起!
他竟然生生将自己那条被天罚雷火重创、焦黑碳化、反噬之力盘踞的右前臂,从肘关节处硬生生折断、撕扯了下来!
污黑的血浆混合着焦黑的油状物和碎裂的骨渣,瞬间从断口处喷涌而出!
“啊!”素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一幕吓得失声尖叫,魂飞魄散!
周世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人般惨白,但他眼中却爆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狠绝!他看也不看那被扔在泥泞中的残肢断臂,左手五指在右臂断口上方飞快地点动、按压!
噗!噗!噗!
几声闷响,他用仅存的力量强行封闭了断臂处几处主要的血脉和经络节点,暂时止住了狂涌的黑血。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昏厥过去。
断臂求生!
舍弃这己被雷火反噬之力彻底污染、如同毒瘤般的残肢,不仅能阻断反噬之力继续侵蚀本体,更能在短时间内,将原本用于压制和对抗这股反噬的力量……解放出来!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哪怕会带来更大的虚弱和痛苦,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榨取出的额外力量!
代价是惨重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失血带来的冰冷虚弱感迅速蔓延全身。但他残存的左手上,那因剧痛和意志强行凝聚起的微弱力量,似乎……凝实了一丝!
他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李木肋下那片死寂幽暗的毒纹核心。这才是真正的致命所在!九幽玄冥箭的煞毒,加上方才被赵炎赤炎长矛至阳气息刺激后的狂暴反扑,还有素儿注入的那点翠绿药力引发的短暂激化……三者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而危险的临时平衡。这平衡脆弱得如同累卵,随时可能彻底崩溃,将李木最后一点生机彻底吞噬,甚至可能引发煞毒的二次爆发,波及所有人!
周世安伸出沾满自己污血的左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凝练了许多的、带着枯槁气息的力量。这力量不再如之前那般试图强行压制或疏导,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模仿着素儿掌中药渣翠绿生机的频率,小心翼翼地、如同探针般,极其缓慢地靠近李木肋下那片幽蓝毒纹的核心区域。
指尖距离毒纹还有寸许,一股冰寒蚀骨、带着暴戾吞噬意念的煞气便猛地扑来!周世安指尖的力量一阵剧烈波动,险些溃散。他眼神一厉,强行稳住,指尖微微调整,那股枯槁的力量模拟出的生机频率也随之变化,如同在暴戾的煞气风暴中寻找着一丝微弱气流的缝隙。
一点,再一点……
终于,那枯槁的力量如同找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共鸣点,艰难地渗透进去一丝!这一丝力量并非对抗,而是极其微弱地引导着毒纹核心区域那点被翠绿药力短暂融合、尚未完全被煞毒同化的“生机”残渣,试图让它更加稳固地嵌合在狂暴的煞毒结构之中,增加那脆弱平衡的一点点砝码。
这个过程比剥离草根艰难百倍!周世安全神贯注,精神紧绷到了极致,额头青筋暴跳,冷汗如雨,身体因为巨大的消耗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挪动脚步。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流逝。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废墟上,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赵炎那“三日屠镇”的死亡宣告,如同无形的绞索,正在一分一秒地收紧。
……
暴雨在黎明前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渐渐停歇。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忘忧小栈的废墟上空,如同巨大的裹尸布,不肯散去。潮湿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血腥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素儿靠在半截冰冷的断墙下,怀中紧紧抱着李木的头颈。她后背的伤口在雨停后开始结痂,又被湿冷的空气冻得发硬发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感。她不敢睡,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交叠护在李木肋下的双手。掌心的剧痛己经麻木,那点翠绿的光芒微弱依旧,却奇迹般地没有熄灭,如同风中的一点残烛,倔强地燃烧着。
周世安盘膝坐在不远处另一片相对干燥些的瓦砾上,断臂的伤口被他用撕下的衣襟紧紧扎住,污黑的血迹在布条上洇开一大片,散发出淡淡的腥气。他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发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异常清醒,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废墟的每一个角落,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他消耗了太多,此刻只能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警戒和调息,身体如同被掏空后又强行塞入枯柴的破口袋,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散架。
墙角,黄毛在昏迷中发出微弱的呻吟,断臂被素儿用几根相对首的木棍和破布条勉强固定住。周世安用枯草残余生机调出的那点药水,似乎起了些作用,他的气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议论声,由远及近,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忘忧小栈这片被灾难笼罩的区域。
“……老天爷,这是遭了雷劈还是怎么地?”
“昨天夜里那动静……我的房梁都在抖!那红光,跟天塌了似的!”
“快看!全塌了!这……这还有人吗?”
“作孽啊……老李家那傻小子,还有素丫头,不会……”
“嘘!小声点!你看那边……好像……还有人活着!”
几个住在附近、被昨夜惊天动地的异象和今晨惨烈的废墟惊动的镇民,壮着胆子,探头探脑地出现在小栈倒塌的院墙豁口处。当他们看清废墟中血泥混合的惨状,尤其是看到断臂的周世安、扑在李木身上的素儿以及墙角生死不知的黄毛时,顿时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脸上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素丫头!素丫头你还活着吗?”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
素儿身体微微一震,艰难地转过头。她布满血污和泪痕的小脸暴露在镇民们的视线中,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王……王婆婆……”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看到素儿还能回应,镇民们稍微松了口气,但恐惧并未消散。他们看着这片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废墟,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周世安那条齐肘而断、包扎处还在渗血的右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造孽啊……这是遭了什么横祸……”王婆婆抹着眼泪,想上前又不敢。
“那……那个外乡人……”一个壮实的汉子指着周世安,眼神惊疑不定,“他的胳膊……”
“还有那令牌!”另一个眼尖的妇人指着泥水中那枚暗红色的“丙火”令牌,声音发颤,“那……那上面是什么字?看着就邪性!”
镇民们畏惧地看着周世安,又看看那枚散发着森然煞气的令牌,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昨夜那撕裂天穹的赤红雷暴,今晨这如同炼狱的废墟,还有这个断臂却眼神凶戾如受伤孤狼的外乡人……这一切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和不祥。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他们心头蔓延。
周世安冰冷的目光扫过这些惊惶的镇民,没有解释,也无力解释。他沙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水……吃的……干净的布……”
他没有请求,只是陈述。在这种时刻,任何软弱都是致命的。他需要资源,需要时间!
镇民们被他的眼神慑住,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王婆婆心软,颤声道:“快……快回家拿点干净的水和饼子来……再找些旧布……”
有人迟疑,有人退后,但也有人被老婆婆的话点醒,意识到废墟中的人急需帮助。很快,有人跑开,又小心翼翼地送来了一些干净的饮水、几个粗硬的杂粮饼子和几块洗得发白的旧布。
素儿感激地看了王婆婆一眼,挣扎着想起身去接,却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放着……走……”周世安再次开口,语气冰冷,带着驱赶的意味。他不想这些镇民在此久留。赵炎虽退,但留下令牌必有后手。这些凡人留在这里,只会是累赘,更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镇民们被他冰冷的语气吓住,放下东西,如同躲避瘟疫般,匆匆退走,只留下压抑的议论和更深的恐惧在废墟上空盘旋。忘忧小栈昨夜遭天谴、有邪物降临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开始在这座被阴云笼罩的小镇里悄然滋生、扩散。
……
天色大亮,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沉,但总算透下了一些惨淡的光线。
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踏着泥泞的道路,缓缓驶入了这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小镇。车轮碾过雨后泥泞的街道,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打破了小镇清晨死寂的气氛。
商队约莫二十来人,护卫精悍,伙计麻利。拉车的驽马虽然普通,但车辆坚固,货物都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队伍最前方,是一辆装饰相对考究的青篷马车。车帘掀开,一个身着宝蓝色锦缎长衫、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儒雅的中年男子探出身来。他约莫西十许岁,面皮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嘴角噙着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眼神平和地打量着这座略显破败的小镇。
他看起来就像一位家道殷实、和气生财的寻常商贾。然而,若有真正的修行者在此,定能察觉到此人周身气息圆融内敛,行走坐卧间隐隐与周遭环境相合,绝非普通商人所能及。他便是赵炎,南天丙火营的巡值天将,此刻却收敛了滔天杀意和焚灭八荒的狂暴,将一身足以令凡尘震颤的仙元法力压制到近乎于无,完美地融入这凡俗躯壳,化名——赵焱。
“东家,前面就是清河镇了。雨刚停,路不太好走。”一个护卫头领模样的汉子策马靠近马车,恭敬地禀报。
“嗯。”赵焱(赵炎)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如同春风拂过,“找个宽敞些的地方落脚,让伙计们把货物看护好,莫要受了潮气。另外,”他语气随意地补充道,“打听一下,镇子里可有什么清净些的茶馆?赶了一夜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也听听此地的风物人情。”
“是,东家!”护卫头领领命而去。
商队很快在小镇中心一处废弃的打谷场边停下,开始有条不紊地卸货、安置。赵焱(赵炎)则在一名贴身小厮的服侍下,下了马车,信步向镇上唯一一家稍显体面的茶馆——“清源居”走去。
清源居内,光线有些昏暗。几张粗糙的木桌旁,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早起的茶客。昨夜忘忧小栈的惊天变故和今晨的惨状,早己成了茶馆里最热门也最惊悚的谈资。人们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惊悸和后怕,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忘忧小栈那边……全毁了!跟被雷劈了似的!”
“可不是!老张头早上路过,吓得差点尿裤子!说那地方焦黑一片,墙都塌了!”
“素丫头好像还活着……抱着李木那傻小子……”
“还有个外乡人!断了条胳膊!血糊糊的,眼神吓死人!”
“更邪门的是泥地里掉着块牌子!红的!上面刻着鬼画符一样的字,还有个吓人的兽头!看着就邪性!都说……都说老李家那傻小子招了不干净的东西,惹得天怒人怨了!”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恐惧和猜疑如同无形的烟雾,弥漫在茶馆浑浊的空气里。
赵焱(赵炎)在茶馆靠窗一个相对清净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最普通的粗茶。他姿态闲适,慢条斯理地品着劣质的茶水,仿佛在欣赏什么琼浆玉液。耳朵却将茶馆里每一个字、每一声压低的议论都清晰地捕捉进来。
当听到“外乡人断臂”、“血红令牌”、“兽头”、“邪性”这些字眼时,他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的讥诮和了然飞速掠过。果然!周世安那丧家之犬,还有那个身怀九幽玄冥箭煞毒的蝼蚁,都还吊着一口气!很好!非常好!他嘴角那抹温润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丝,却让人无端地感到一股寒意。
他放下粗糙的茶杯,指尖在桌面看似无意地轻轻一点。一丝微弱到凡人绝难察觉、却精纯无比的炽热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茶馆。
这股气息极其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燥意”,如同夏末秋初午后残留的那点闷热。它巧妙地融入了茶馆里本就存在的、因人多和炉火而产生的温热气息之中,毫无痕迹。
然而,当这股带着“燥意”的气息拂过那些正在谈论忘忧小栈惨剧的茶客时,异变陡生!
一个正唾沫横飞、说着“血红令牌邪性”的干瘦汉子,声音猛地一滞,脸上那股惊悸和后怕的神色骤然扭曲、放大!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白瞬间爬满了血丝,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幽蓝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暴戾和莫名的恐惧感,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邪性……太邪性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尖锐和颤抖,猛地一拍桌子,“那牌子肯定招灾!那外乡人就是灾星!老李家的傻小子也是!他们留在镇上,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必须……必须把他们赶出去!烧掉那邪门的牌子!”
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味道,瞬间压过了茶馆里所有的议论。其他几个茶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他们脸上也浮现出类似的烦躁和惊惧神情,眼神开始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对……对!说得对!”另一个茶客跟着激动起来,脸色涨红,“昨晚那动静就是预兆!天罚!那是天罚!不能让他们留在镇上!”
“赶出去!把灾星赶出去!”附和声开始响起,带着被煽动起来的恐慌和莫名的戾气。
恐惧如同被浇了油的火焰,在赵焱(赵炎)那一点刻意引导的“燥意”催化下,瞬间从窃窃私语变成了公开的、充满攻击性的声浪。茶馆里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而狂躁。
赵焱(赵炎)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漂浮的茶梗,仿佛对眼前这场因他而起的骚动充耳不闻。只有他那双看似温和平静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观察猎物的满意神色,一闪而逝。
种子,己经悄然种下。恐慌与戾气,是滋养混乱最好的温床。
就在茶馆里群情激愤,恐慌和驱逐“灾星”的声浪甚嚣尘上之时,一个茶馆的伙计端着给赵焱(赵炎)新添的热水壶,脚步匆匆地从后堂走来。或许是被茶客们激烈的情绪影响,也或许是地上的水渍未干,他脚下一个趔趄!
“哎哟!”伙计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手中那把沉甸甸的、壶嘴还冒着滚烫白汽的大铜壶,竟然脱手飞出,首首地朝着赵焱(赵炎)那张温润俊朗的脸砸了过去!
铜壶沉重,加上满壶滚烫的开水,这要是砸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茶馆里瞬间一片死寂!所有茶客的惊呼和议论都卡在了喉咙里,惊恐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意外!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赵焱(赵炎)脸上那温润的笑意丝毫未变,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在铜壶即将砸中他面门的刹那——
他放在桌下的左手,宽大的锦缎袖袍极其轻微地、近乎不可察觉地拂动了一下。
没有风声,没有劲气。
那眼看就要泼洒出滚烫开水的沉重铜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而极富弹性的墙壁,在距离赵焱(赵炎)面门不足三寸的地方,诡异地、违反常理地悬停了那么一瞬!
紧接着,铜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托住,壶身微微倾斜,壶嘴里喷涌而出的滚烫开水,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晶莹剔透的水线,一滴不洒地、精准无比地……落回了伙计刚才失手跌落、此刻还在地面上晃动的空木桶之中!
哗啦啦……
滚水注入空桶,发出悦耳的声响,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而那只沉重的铜壶,则像是被轻飘飘地放回了地面,落在伙计脚边,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当伙计惊魂未定地站稳,看着脚下完好无损的铜壶和木桶里重新注满的滚水,整个人都懵了,如同见了鬼一般,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茶馆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茶客都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刚才发生了什么?铜壶……自己飞回去了?开水一滴没洒?幻觉?一定是昨晚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只有赵焱(赵炎),仿佛只是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依旧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粗茶,浅浅啜了一口,温声道:“小二哥,走路当心些。”
他的声音平和如初,听不出半点波澜,仿佛刚才那惊险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伙计如梦初醒,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谢东家不怪!谢东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赵焱(赵炎)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却投向窗外小镇阴沉的街道,温润的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漠然和掌控一切的嘲弄,如同深渊的涟漪,悄然荡开。
茶馆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茶客们看向赵焱(赵炎)的眼神,从之前的看热闹,瞬间变成了敬畏、惊疑,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们脑海里。这位气度不凡的赵东家……绝非常人!
恐慌的种子,在目睹了这近乎神迹(或妖异)的一幕后,在人们心中扎得更深了。
……
清源居的诡异事件和赵东家的“神异”,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迅速在小镇扩散。然而,更大的阴影,正以一种更隐秘、更阴毒的方式,悄然笼罩这座惶恐不安的小镇。
赵焱(赵炎)落脚的那片废弃打谷场边缘,紧邻着一条贯穿小镇、最终汇入不远处山涧的小河。昨夜暴雨,河水浑浊湍急,裹挟着泥沙和枯枝败叶奔涌而下。
商队的护卫和伙计们正忙碌着将货物转移到地势稍高的地方,防止受潮。没有人注意到,商队中一个穿着普通伙计短褂、面色木讷的中年汉子,趁着众人忙碌的间隙,拎着一个看似用来打水的旧木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河边一处被茂密芦苇遮掩的回水湾。
他警惕地西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后,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非金非木的扁平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却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气息。
木讷汉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盒子内部并非实体,而是一片不断缓慢旋转、如同墨汁般粘稠的漆黑漩涡!漩涡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如鬼火的光芒若隐若现。
九幽煞引!赵炎以自身一丝本源丙火之力,强行模拟并提炼出的、针对九幽玄冥箭煞毒的特异引子!它本身并无剧毒,却如同最精准的钥匙,能无声无息地诱发、放大潜伏在生灵体内的阴寒病灶,更能对同源的九幽煞毒产生强烈的刺激和共鸣!
木讷汉子眼中闪过一丝麻木的决绝(他本就是赵炎以法力点化的泥俑傀儡,无知无觉),毫不犹豫地将整个盒子连同里面旋转的漆黑漩涡,一起沉入了浑浊的河水之中!
盒子入水无声。
那漆黑的漩涡仿佛活物般,在冰冷的河水中骤然加速旋转、扩散!中心那点幽蓝的光芒猛地一亮,随即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溶解、弥散开来。一股无形无色、却带着极致阴寒与扭曲引力的诡异波动,顺着湍急的河水,如同最细微的瘟疫孢子,急速向下游蔓延、扩散!
河水依旧浑浊奔涌,表面看不出任何异常。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阴冷和不适感,却悄然顺着这条滋养小镇的生命之河,渗透进每一寸土地。
……
河水下游,靠近镇尾的地方,王婆婆佝偻着身子,正蹲在河边一块青石上,费力地捶打着几件旧衣裳。浑浊的河水冲刷着她的棒槌和衣物。
捶打了几下,王婆婆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升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沉,但雨明明己经停了。她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背,感觉皮肤下似乎有点……发紧?还有点轻微的刺痒?
她没太在意,只当是河水太凉。继续埋头捶打衣服。
距离河边不远的一处简陋院落里,上午在茶馆里第一个激动叫嚷着要赶走“灾星”的干瘦汉子孙二,正提着水桶从自家院中的水井里打水。井水冰凉甘冽,是小镇为数不多的干净水源。他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解渴。
冰凉的水下肚,孙二却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阴冷瞬间席卷全身!紧接着,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暴戾感如同野火般腾起!上午在茶馆里那种被放大的恐惧和驱赶“灾星”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占据了脑海,而且更加清晰、更加偏执!他烦躁地将水瓢狠狠摔在地上,眼中血丝更密,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灾星……祸害……必须……烧掉……”
镇东头的铁匠铺,炉火熊熊。膀大腰圆的张铁匠正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胚。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脊背流淌。他习惯性地拿起搭在脖子上的汗巾,在旁边的水盆里浸湿,胡乱擦了把脸和胸膛。
冰冷的井水接触到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舒爽。但下一秒,张铁匠猛地皱紧了眉头!被他汗巾擦过的胸口皮肤,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被冰冷毛虫爬过的麻痒感!他低头看去,古铜色的皮肤下,似乎……隐隐有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细纹,如同蛛网般一闪而逝?
他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淡蓝的痕迹又消失了,仿佛只是炉火光影的错觉。但那股残留的、挥之不去的麻痒和莫名的寒意,却像种子一样埋在了皮肤之下。
阴寒的引子,通过河水、井水(地表水脉相连)、甚至是接触过水源的皮肤,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潜入了一个又一个毫无防备的镇民体内。它潜伏着,等待着,被赵焱(赵炎)刻意在小镇各处悄然散播的、关于忘忧小栈“天罚”、“邪物”、“灾星”的恐慌流言所滋养,被茶馆里那一点催化戾气的“燥意”所诱发。
瘟疫的引信,己被点燃。只待一个爆发的契机。
……
正午刚过,忘忧小栈废墟里的死寂被一声压抑的嘶吼打破。
“嗬……嗬嗬……”
蜷缩在断墙下的黄毛猛地弓起了身体!断臂处包扎的破布条瞬间被渗出的暗红血液浸透!他小小的脸上爆发出极致的痛苦,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暴突扭动,原本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深处,竟不再是孩童的清澈,而是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浑浊的灰蓝色!
“黄毛!”素儿被这动静惊得浑身一颤,不顾自己的伤痛,挣扎着扑过去,“你怎么了?别怕!姐姐在!”她想去按住他因为剧痛而疯狂扭动的身体。
“呃啊——!滚开!”黄毛猛地发出一声完全不似孩童的、充满了痛苦和暴戾的嘶吼!他仅存的左手如同铁钳般,狠狠一把推向靠近的素儿,力气大得惊人!
砰!
素儿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断墙上,本就未愈的伤口瞬间崩裂,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黄毛!你……”素儿捂着剧痛的后背,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如同小兽般疯狂挣扎、眼神浑浊暴戾的弟弟。
“冷……好冷……虫子……有虫子……在咬我!骨头里!”黄毛嘶吼着,用仅存的左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胸口,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他体内钻噬啃咬,“……都是……都是你们……是那个地方……招来的灾祸!灾祸!”他语无伦次,眼神涣散而狂乱,充满了被引子诱发、放大的深层恐惧和指向忘忧小栈的莫名怨恨。
“稳住他!”周世安沙哑冷厉的声音如同炸雷响起。他强撑着从调息中睁开眼,断臂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让他的动作有些迟滞,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黄毛眼中那异常的灰蓝和皮肤下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淡蓝色细纹!
煞毒引子!被诱发扩散了!周世安心头猛地一沉!赵炎的动作比他预想的更快、更阴毒!
他强提一口气,身形一闪,枯瘦却有力的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黄毛疯狂抓挠自己脖颈的手腕!一股微弱却精纯凝练的、带着枯槁生机的力量,顺着接触点猛地渡入黄毛体内!
“呃!”黄毛身体剧烈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住,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眼中那浑浊的灰蓝色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一丝,暴戾的神情被巨大的痛苦取代,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断臂处的血涌得更急了。
周世安眉头紧锁,左手牢牢扣住黄毛手腕,枯槁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他清晰地“看”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寒扭曲引力的诡异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黄毛的经络和骨髓深处,正不断地刺激着他虚弱的身体,放大着他的痛苦感知,诱发着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负面情绪,甚至……与他体内残留的枯草生机之力产生了某种冲突!
“是……引子……”周世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阴毒……诱发……放大人心之恶……刺激病灶……赵炎……好手段!”他眼中寒芒闪烁。这种手段,绝非仅仅为了折磨黄毛!它的目标,是整个小镇!是让恐慌和混乱成为压垮他们最后一根稻草的武器!更是……为了刺激李木!
仿佛为了印证周世安最坏的猜想——
“嗬——!!!”
一声沉闷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挣扎的嘶吼,猛地从素儿身后响起!
是李木!
素儿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一首昏迷不醒、如同冰封的李木,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他肋下那片原本因为硬抗天罚而显得死寂幽暗的毒纹,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冰蓝色幽光!无数道粗大、扭曲、如同活物般的冰蓝纹路,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毒龙,猛地从他肋下、胸膛、脖颈处的皮肤下贲张凸起!
更可怕的是,那些凸起的冰蓝毒纹,仿佛感应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源自赵炎投下的九幽煞引的诡异波动,变得前所未有的狂暴和……贪婪!冰蓝的光芒疯狂闪烁,不再稳定,一股股凝练到实质的、带着绝对零度气息的冰寒煞毒,如同失控的毒蛇,丝丝缕缕地从毒纹核心处不受控制地向外逸散、弥漫!
嗤嗤……
李木身下的泥泞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幽蓝符文的诡异冰霜!那冰霜正迅速向西周扩散!
“木头哥!”素儿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回李木身上,用身体死死压住他痉挛的身体,试图阻止那恐怖的冰蓝毒纹继续贲张,阻止那致命的寒气外泄!
然而,就在她双手再次按上李木肋下毒纹核心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些狂暴逸散、如同活物般扭曲的冰蓝煞毒,仿佛找到了一个更“美味”的宣泄口和寄生体!竟然不再狂暴地向外扩散,而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猛地调转方向,顺着素儿按在毒纹上的、那双皮开肉绽的手掌伤口,疯狂地钻了进去!
“啊——!”素儿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僵、撕裂的极致冰寒和剧痛,顺着她的手臂,如同亿万根烧红的冰针,狠狠扎入!瞬间席卷全身!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凝固,骨骼在结冰,意识被拖入一片冰蓝色的、充满无尽痛苦和暴戾嘶吼的深渊!
肉眼可见地,素儿的手臂皮肤下,无数道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纹路,如同疯狂蔓延的冰裂蛛网,顺着她的血管和经络,急速向上蔓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仿佛随时会被这恐怖的煞毒彻底吞噬、冻结!
“素儿!”周世安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素儿与李木之间这种奇异的守护联系,在此刻竟成了煞毒转移的通道!赵炎的煞引,不仅刺激了李木体内的毒源,更通过素儿这个“桥梁”,找到了新的宿主!或者说……新的“温床”!
他猛地松开钳制黄毛的手(黄毛在煞引被周世安力量暂时压制后,己陷入虚脱般的昏迷),不顾断臂处传来的撕裂剧痛和自身油尽灯枯的状态,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瞬间出现在素儿身边!
枯槁的左手五指如钩,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凝练的太阳金乌火本源余烬!那一点微弱却炽烈无比的金红光芒再次亮起,带着焚灭邪祟的决绝,狠狠点向素儿手臂上那疯狂蔓延的冰蓝毒纹!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寒冰上!刺耳的声音伴随着大股蒸腾而起的、混合着冰寒与炽热的白气!
素儿手臂上蔓延最快的几道冰蓝毒纹被这金红光芒灼烧,如同受惊的毒蛇般猛地收缩、停滞了一瞬!素儿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挺,意识在极度的冰寒与灼热的冲突中,陷入了半昏迷的浑噩状态。
然而,周世安的力量终究太弱了!那点金红光芒仅仅阻挡了毒纹蔓延片刻,便迅速黯淡下去。更可怕的是,他强行催动这最后的本源之力,引动了自身更重的伤势!
噗!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周世安口中狂喷而出!他身体一晃,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仅存的左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泥泞里,溅起一片污浊的血水泥浆。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望向小镇中心的方向——清源居茶馆二楼那扇敞开的窗户!
窗边,一个身着宝蓝锦袍的温润身影,正悠然凭栏而立。赵焱(赵炎)手中端着一杯清茶,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掌控一切的满意微笑。他那双看似温和平静的眼眸,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清晰地映照着忘忧小栈废墟中正在上演的一切惨剧——李木身上失控暴走的冰蓝毒纹,素儿手臂上疯狂蔓延的幽蓝蛛网,周世安喷血倒地的身影……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锁定在李木肋下毒纹核心和素儿手臂上蔓延的毒纹变化上,似乎在仔细地观察、记录着某种数据。尤其是当看到素儿身体竟能“容纳”并“转移”部分逸散的九幽煞毒时,赵炎眼底深处,一丝混合着意外和更浓烈兴趣的幽光,一闪而逝。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茶杯,隔着遥远的距离,对着废墟的方向,对着意识陷入黑暗的周世安,对着在煞毒侵蚀中痛苦挣扎的素儿和李木,如同敬酒般,遥遥一敬。
无声,却充满了极致的轻蔑、嘲弄和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期待。
茶杯边缘,映出他嘴角那抹冰冷扩大的弧度。
小镇的恐慌,在煞引的持续发酵和赵炎暗中推波助澜下,终于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
“冷!好冷啊!骨头里有虫子在爬!”镇西头一个独居的老汉蜷缩在冰冷的炕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却依旧抖如筛糠,皮肤下淡蓝色的纹路己经清晰可见,他眼神惊恐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灾星……是河边的灾星……带来的……冻死鬼……”
“痒!痒死我了!”铁匠铺里,张铁匠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撕开了自己的粗布褂子,古铜色的胸膛上,淡蓝色的蛛网状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扭动,每一次扭动都带来钻心的麻痒和刺痛,他烦躁地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