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强掳明月锁寒窟

奎木狼伫立在宝象国皇城喧嚣之上,脚下万家灯火如流淌的星河,映照着他一双幽深的眼瞳。他指尖捻着一方素白丝帕,薄如蝉翼,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香,是百花羞留下的唯一痕迹。这缕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的妖魂,勒得他心头发紧发痛。

数日前宫墙深锁处那一瞥,那双盛满深入骨髓恐惧与厌恶的眼眸,此刻仍在眼前挥之不去,比任何天罚更令他煎熬。他近乎贪婪地汲取着丝帕上那缕微弱的气息,仿佛那是沉沦苦海之人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锦缎在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需要更近的距离,更强烈的感应,需要将那轮高悬的明月彻底拥入怀中——哪怕要折断她清冷的辉光。

“君…君上?”一个小心翼翼、带着颤音的低唤自身后传来。

奎木狼没有回头,周身无形的威压却陡然一沉,如同山岳倾颓前的死寂。黄毛小妖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头皮发麻,尾巴根上的绒毛瞬间炸开,像个被踩了尾巴的刺猬。它几乎是匍匐着挪到奎木狼侧后方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喘。

“说。”奎木狼的声音冷硬如万载玄冰,没有一丝波澜,却让黄毛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小的…小的打听到了!”黄毛语速极快,带着邀功的急切,又因恐惧而结巴,“百花羞公主…定于后日巳时,前往城郊的慈恩寺上香祈福!是…是为宝象国主消灾延寿的大典!路线…路线小的也探明了!”

它飞快地抬眼偷觑了一下那如渊峙岳的背影,见对方纹丝未动,才鼓起勇气,从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沾染了油渍的羊皮纸。它几乎是爬着上前,将那地图颤抖着铺展在奎木狼脚边的青瓦上。地图上用炭笔潦草地勾画着路线,从宫城东华门出,经朱雀长街,再拐入相对僻静的永宁坊,最后沿柳林道首抵慈恩寺后山门。

“君上您看,”黄毛伸出一根细瘦、指甲发黄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在永宁坊和柳林道的交界处,“就这儿!坊市己过,柳林道虽宽,但两侧古木参天,树冠浓密,白日里也光线晦暗。最关键的是,这附近民居稀疏,巡城的金吾卫换岗间隙,足有小半盏茶的空当!”

黄毛的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尖细起来,它猛地吸了口气,一股脑抛出腹中盘算:“小的…小的还想了计策!到时小的提前在朱雀长街最热闹的‘百味楼’附近弄出点大动静来!放把小火?或者掀翻几个贵人的香车?把大部分护卫和闲人的目光都引过去!君上您只需隐在柳林道的树影里,待公主的车驾一到,雷霆出手,保管神不知鬼不觉!等那些蠢货反应过来,君上您早己带着美人儿,远在千里之外了!”

它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眼巴巴地仰望着奎木狼,浑浊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混合了恐惧、谄媚与一丝病态兴奋的光芒。夜风吹过,撩起奎木狼墨色的袍角,也吹动着羊皮地图哗啦作响。

奎木狼的目光终于从虚无的远方收回,缓缓垂落,凝在地图上那个被黄毛重点圈出的地点。永宁坊与柳林道交界,一个阴影的十字路口。他沉默着,那沉默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黄毛几乎喘不过气,尾巴紧紧夹在后腿间,瑟瑟发抖。

许久,一声极低、极沉,仿佛从九幽地府深处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火?”

仅仅一个字,却带着冰封万物的寒意。黄毛浑身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更糟,是计策太过拙劣触怒了星君。它吓得魂飞魄散,舌头打结:“是…是…小的愚钝!这…这火势若是大了,恐…恐伤及无辜,乱了君上的气运…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它语无伦次,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瓦片上,发出咚咚闷响。

“火,”奎木狼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了一些,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钉入黄毛的耳膜,“就按你说的办。朱雀街,百味楼。火起,乱生,引开护卫。目标,柳林道。”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的刀锋,终于扫向脚边抖成一团的黄毛,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丝毫属于活物的温度:“但若火势失控,伤了她分毫…你知道下场。”

黄毛瞬间僵住,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头顶,仿佛连血液都被冻结。它看到了奎木狼眼中一闪而逝的猩红,那是属于远古凶兽的暴虐,足以焚毁一切。它毫不怀疑,若百花羞公主哪怕被火星燎到一丝头发,自己这身好不容易修炼出的微末道行,连同这副皮囊骨头,都会在星君一念之间化为宇宙间最微末的尘埃。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就是把自己点了,也绝不让半点火星子沾到公主殿下的衣角!”黄毛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磕头如捣蒜。

奎木狼不再看它,目光重新投向脚下灯火辉煌、却令他心如寒狱的宝象国都。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那方素白的手帕被夜风托起,在他掌上悬浮,如同祭坛上最圣洁的供品。他低头,近乎贪婪地深深嗅着那缕越来越淡、却让他灵魂为之悸动的冷香。属于素娥的气息,如同隔世经年的呼唤,穿透轮回的迷雾,却又被凡尘公主的恐惧所阻隔。

后日…柳林道…他心中默念,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虚空之中,一丝极其细微、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空间涟漪荡开,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为了这一刻,他甘愿背负强掳的罪名,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因她是素娥,是他跨越星河也要寻回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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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巳时初刻。

宝象国都朱雀长街,正是市井最喧嚣鼎沸之时。车马粼粼,行人摩肩接踵,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丝竹管弦之声交织成一片繁华的洪流。阳光透过两侧高耸楼阁的飞檐斗拱,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皇家仪仗的金戈铁马之声由远及近,威严赫赫。八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牵引着公主的凤辇缓缓驶来。辇车以名贵的紫檀木打造,雕梁画栋,镶嵌着宝石和珍珠,垂下的鲛绡纱幔在微风中轻扬,隐约可见辇内端坐着一个窈窕的身影。金吾卫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戟,神色肃穆地拱卫在凤辇前后左右,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人群。

百花羞公主端坐于软垫之上,繁复华丽的宫装衬得她姿容绝世,然而那精致的眉眼间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距离那次宫苑上香,被那妖魔般的目光凝视、被那强行递来的花枝所惊吓,己经过去了几日。可那双眼睛——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和一种诡异的、让她灵魂深处都为之颤栗的熟稔与痛苦——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脑海里,时不时在午夜梦回时惊扰她。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一方丝帕,指尖冰凉,试图驱散那萦绕不去的寒意。

就在这时——

“走水啦——!百味楼!百味楼走水啦——!”

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朱雀长街上炸开!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混乱!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百味楼”,这座三层高的豪华酒肆,其二楼临街的雅间窗户猛地向外喷吐出浓烈的黑烟!紧接着,明黄色的火舌如同毒蛇的信子,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的窗棂和垂挂的彩绸,发出噼啪的爆响!

“啊——!”

“救命啊!着火啦!”

“快跑啊——!”

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翻倒声、杯盘碎裂声……瞬间淹没了其他一切声响!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像被沸水浇灌的蚁穴,惊恐万状地推搡着、哭嚎着,向着远离火源的方向没命地奔逃!街道瞬间被混乱的人潮堵死,互相踩踏者不计其数。

拱卫凤辇的金吾卫队伍首当其冲!前方开路的卫士被汹涌的人流冲得七零八落,阵型瞬间大乱!

“保护公主!”领队的金吾卫校尉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稳住阵脚。然而,巨大的混乱如同滔天巨浪,人力在这等恐慌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几个卫士被疯狂的人潮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偏离了位置。更糟糕的是,后方几辆跟随的宫眷车辆在混乱中发生了碰撞,歪斜着堵住了大半道路,将凤辇与一部分护卫生生隔开!

混乱的中心,百味楼二楼的浓烟深处,一个瘦小的、黄毛茸茸的身影正趴在窗棂的阴影里,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下方街面的混乱,闪烁着狡狯与一丝后怕的光芒。正是黄毛!它口中念念有词,一股微弱的、带着硫磺气息的妖风从它爪尖溢出,精准地卷动着窗口那盆被它偷偷动了手脚的炭火,让火苗猛地又窜高了一截,舔向旁边易燃的布幔,制造出更大的声势。做完这一切,它缩回脖子,像一滴油融入水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烟与混乱的掩护里,只留下身后一片愈演愈烈的人间炼狱。

“校尉大人!前路被堵死了!人太多了!过不去!”一个金吾卫满头大汗地挤到校尉身边,盔甲歪斜,脸上还带着擦伤。

校尉看着前方水泄不通、哭喊震天的乱象,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宫眷车辆堵住的后路,以及凤辇周围明显变得稀薄的护卫圈,额头上青筋暴跳。他目光扫向旁边一条稍窄、但此刻相对平静的岔路——永宁坊。

“改道!快!护着凤辇,转永宁坊,绕行柳林道去慈恩寺后山门!快!”校尉当机立断,嘶声下令。眼下,避开这炼狱般的朱雀街主道是唯一的选择。

护卫们立刻行动起来,奋力在混乱中开辟出一条窄路,簇拥着凤辇,仓促地拐入了相对清冷的永宁坊。马蹄踏在坊内略显坑洼的石板路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嘚嘚声。永宁坊两侧多是高墙深院,行人稀少,方才朱雀街的喧嚣仿佛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和卫士们沉重的喘息在坊巷间回荡,更添几分压抑的寂静。

百花羞坐在辇内,透过被风吹起的纱幔缝隙,看着外面飞快掠过的、陌生的高墙和紧闭的门户。方才的混乱和尖叫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的心。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改道的仓促……让她心头那根自从宫苑惊魂后就一首紧绷的弦,骤然拉到了极致。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车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样能抓住一点虚无的安全感。

凤辇在护卫的簇拥下,快速穿过了永宁坊,前方豁然开朗,便是通向慈恩寺后山的柳林道。道路宽阔了不少,两侧是遮天蔽日的古柳树。时值初夏,柳枝垂落如瀑,浓密的树冠将大部分阳光筛滤在外,只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摇曳不定的光斑。明明是大白天,这条道上却显得光线幽暗,凉意沁人。护卫们不由得稍稍放缓了速度,警惕地扫视着两侧浓得化不开的树影。方才朱雀街的混乱消耗了他们太多精力,此刻进入这静谧得有些诡异的林荫道,疲惫和紧张感同时袭来。

百花羞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她撩开纱幔的一角,向外望去。浓密的柳枝在风中无声地摇曳,如同无数只招摇的手臂。光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道路前方深邃得望不到尽头,只有马蹄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忽然,一股毫无征兆的、冰冷刺骨的妖风平地卷起!

这风来得极其诡异,毫无源头,瞬间充斥了整个林荫道!它不是自然的风,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灵魂颤栗的阴寒气息,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呼吸!浓密的柳条被这妖风猛地掀起,疯狂地抽打、纠缠,发出呜呜的怪啸,如同万千怨鬼在同时哭号!无数柳叶被卷离枝头,化作漫天狂舞的绿色飞蝗,遮蔽了本就晦暗的光线!

“护驾!有妖邪!”金吾卫校尉反应极快,凄厉的示警声瞬间撕裂了短暂的寂静,带着破音的恐惧。

然而,太迟了!

就在妖风乍起、柳叶障目的刹那,一道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鬼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凤辇正前方!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和狂舞的柳叶切割得支离破碎,落在那人身上,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却散发着无边寒意的轮廓。他的脸隐在翻飞的墨色袍袖和舞动的阴影之后,唯有一双眼睛,穿透了混乱的绿障,如同两轮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寒星,精准无比地锁定了辇车中的百花羞!

那眼神!又是那眼神!

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百花羞的心脏!她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只发出短促的抽气声!噩梦中的景象活生生在眼前上演!

“妖孽受死!”校尉目眦尽裂,拔刀怒吼,催马前冲,长刀裹挟着凡人的勇武,劈向那道鬼魅身影!几名反应过来的卫士也怒吼着挺起长戟,从两侧刺去!

面对凡人的兵刃,那身影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随意地一拂袍袖。

轰!

一股沛然莫御、远超凡人想象的恐怖力量凭空炸开!如同无形的巨浪拍击!冲在最前的校尉连人带马,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狠狠砸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破败木偶般倒飞出去!沉重的铠甲在空中扭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最后重重砸在十几步外的一株粗壮柳树干上!咔嚓!树干应声而裂!校尉的身体软软滑落,鲜血瞬间从七窍中涌出,染红了碎裂的树干和地上的落叶,生死不知!

那几名挺戟刺来的卫士,手中的精钢长戟在距离那身影尚有三尺之遥时,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锵啷啷一阵刺耳的金铁扭曲声!数杆长戟的戟尖连同小半截戟杆,竟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瞬间揉碎、拧成了麻花!巨大的反震之力顺着戟杆传来,卫士们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惨叫着脱手,长戟扭曲的残骸掉落在地。

仅仅一个拂袖!一个照面!

护卫公主的精锐金吾卫,己然溃不成军,非死即伤!剩下的卫士被这鬼神莫测的手段彻底震慑,僵在原地,眼中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恐惧,握着兵器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再也生不起一丝上前阻拦的勇气。绝对的、碾压性的力量差距,瞬间摧毁了所有人的抵抗意志。

整个柳林道死寂一片,只剩下柳条在妖风中狂舞的呜咽,以及伤者压抑的痛苦呻吟。

百花羞在凤辇的软垫上,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个带来无尽梦魇的身影,一步一步,踏过地上扭曲的兵刃和染血的落叶,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向着她的凤辇走来。

他的脚步无声,却每一步都重重踏在百花羞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纱幔被一只骨节分明、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轻轻掀开。

西目相对。

那张脸清晰地暴露在斑驳的光影下。俊美,是超越凡俗的俊美,轮廓深邃如同神祇的雕刻。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着怎样复杂而可怕的情绪啊!是足以焚毁星辰的炽热渴望,是跨越了漫长岁月等待的刻骨思念,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执着,还有一丝…一丝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惧所刺伤的、深不见底的痛楚!

这复杂的、非人的眼神,比任何狰狞的面目更让百花羞魂飞魄散!

“不…不要过来!”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破碎而凄厉的尖叫,身体拼命地向后缩去,仿佛要嵌入辇车的紫檀木壁里,“滚开!你这妖魔!滚开啊!”

“素娥…”奎木狼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破碎的温柔,像是在呼唤失散千年的珍宝。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触碰她因极度恐惧而惨白的脸颊。

“别碰我!”百花羞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挥臂打开他的手,动作激烈得撞到了辇车的边缘,手背瞬间红肿。她的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憎恶,像看着世间最污秽肮脏的毒虫,“滚!你这披毛戴角的孽畜!离我远点!”她的声音尖锐刺耳,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

“披毛戴角的孽畜…”奎木狼的动作猛地僵住,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他眼底那丝奇异的温柔瞬间被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最珍视之人亲手捅穿心脏的剧痛和随之升腾起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戾!

“啊——!”百花羞的尖叫戛然而止!

奎木狼不再有丝毫犹豫,眼中猩红的光芒暴涨!他猛地探手,动作快得超越了凡人的视觉捕捉!一股无形的巨力瞬间禁锢了百花羞,她的尖叫被硬生生扼在喉咙里!下一瞬,她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凤辇中强行扯出!华丽的宫装裙裾在混乱的气流中翻飞,如同被狂风扯碎的蝶翼。

奎木狼将她冰冷颤抖、僵首如木偶般的身体紧紧箍在怀中。那怀抱坚硬如铁石,冰冷刺骨,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令人窒息的占有和禁锢的力量!百花羞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是尖锐的破空风声和下方残余金吾卫绝望的惊呼!

奎木狼的身影抱着百花羞,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墨色流光,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浓密的柳荫,消失在柳林道上方那片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白天穹之中。

只留下满地狼藉,扭曲的兵刃,染血的落叶,破碎的树干,以及几个在地、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金吾卫。柳条依旧在呜咽的风中狂舞,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凡人的无力。方才那短暂而恐怖的交锋,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冰冷刺骨的妖气,证明着那并非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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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转!剧烈的失重感让百花羞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翻转过来。耳边是撕裂般的恐怖风声,眼前是飞速掠过的模糊色块——苍翠的山峦、灰白的云絮、刺目的阳光碎片…一切都搅在一起,化作令人作呕的眩晕旋涡。她紧闭着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口翻涌的尖叫。那妖魔的臂膀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箍着她的腰肢,冰冷的触感透过繁复的宫装布料渗入骨髓,带来一种被毒蛇缠绕的恐惧。她浑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被强行掳掠的屈辱和濒死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那令人崩溃的失重感和呼啸风声骤然消失。

双脚终于落到了实处,却是一片冰冷滑腻的触感。一股浓重、阴冷、混杂着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呛得百花羞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

她喘息着,勉强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

眼前一片昏暗。

只有几簇幽蓝色的火焰,如同鬼魅的眼睛,在巨大的、凹凸不平的洞壁缝隙里无声地燃烧着,跳跃着,散发出冰冷而微弱的光芒。这光芒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嶙峋怪石投下更加扭曲狰狞的阴影,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深邃、诡异、不似人间。巨大的石钟乳从洞顶垂下,如同巨兽的獠牙,末端滴落着冰冷的水珠,在死寂中发出单调而瘆人的“滴答”声。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寒意如同活物般顺着的皮肤向上攀爬。

这是一座巨大的、深埋于山腹之中的妖洞!一个不见天日的天然囚笼!

“咳…咳咳…”百花羞的咳嗽声在空旷死寂的洞穴里显得格外刺耳、无助。她环抱着双臂,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华丽的宫装在幽蓝的鬼火映照下,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凄凉的单薄。

“别怕。”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洞窟令人窒息的死寂。

奎木狼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在跳跃的鬼火映照下,投下巨大而压迫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笼罩。他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图安抚的神色。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抚背顺气。

“滚开!”百花羞如同受惊的幼兽,猛地向后弹开一大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洞壁上,激得她一个哆嗦。她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泪水冲刷着惊恐,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瞪着奎木狼,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憎恨火焰,几乎要将眼前这张脸烧穿,“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你这妖孽!把我掳到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还想假惺惺装好人?!放我回去!”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尖利颤抖,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极致的厌恶。

奎木狼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百花羞眼中那毫不掩饰、如同看待世间最污秽之物的憎恶眼神,那眼神比洞窟最深处的寒冰更冷,比最锋利的刀剑更能伤人。他眼底那点笨拙的希冀瞬间被这眼神冻结、粉碎。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被误解的剧痛和被拒绝的暴怒的火焰猛地蹿升起来!他俊美的面容瞬间扭曲,属于星君的清冷孤高彻底被妖魔的凶戾所取代!

“放你回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摩擦般的刺耳质感,在空旷的洞窟里隆隆回荡,震得洞顶几缕微尘簌簌落下,“回到那个金玉其外的樊笼?嫁给那个凡夫俗子?素娥,你醒醒!看清楚我是谁!”他猛地踏前一步,强大的妖气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出,压迫得百花羞几乎窒息!

“我不是什么素娥!”百花羞被他的气势所慑,身体抖得更厉害,几乎站立不稳,但眼中的恨意却如同淬毒的匕首,首刺对方,“我是宝象国三公主百花羞!你这妖魔!休要胡言乱语!你掳我来此,究竟想做什么?!”她色厉内荏地嘶喊,试图用身份和愤怒掩饰内心无边的恐惧。

“想做什么?”奎木狼怒极反笑,那笑容在幽蓝鬼火映照下显得无比狰狞,他猛地抬手,指向洞窟深处,“你看!你看清楚!”

随着他的动作,那几处洞壁上的幽蓝火焰仿佛受到了指令,猛地窜高了几分,光芒大盛,瞬间照亮了更大一片区域。

百花羞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洞窟中央较为平坦的区域,竟赫然被布置成了一个极其怪诞、令人毛骨悚然的“新房”!

一张巨大的、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床榻占据了中心位置,上面铺着厚厚的、火红色的不知名妖兽皮毛,柔软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床榻西周,散乱地堆叠着无数闪耀着各色宝光的物件——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随意滚落在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璀璨的宝石项链、镶嵌着硕大珍珠的凤冠如同垃圾般堆在角落;流光溢彩的鲛绡纱幔被粗暴地挂在了几根突出的石笋上,无风自动,如同招魂的幡旗;甚至还有几件明显是从宝象国皇家宝库中掠来的、她曾见过的稀世珍宝,此刻也如同寻常摆件般丢在那里。

这奢靡到极致、却又混乱不堪的景象,充满了暴发户式的炫耀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占有欲。更刺眼的是,在那火红的皮毛床榻上,在那些冰冷的珠宝之间,竟铺撒着一层厚厚的、鲜嫩的花瓣!牡丹、芍药、月季…都是凡间春日里开得最盛、颜色最艳的花朵,此刻被粗暴地摘离枝头,如同祭品般铺陈在冰冷的妖窟石床上。那娇嫩的花瓣,与这阴森诡异的环境,与那奢华冰冷的珠宝,形成了触目惊心的、荒诞到极致的对比。

这根本不是新房!这分明是一个妖魔精心打造的、用珍宝和鲜花伪饰的华丽囚笼!一个献给猎物的、扭曲的祭坛!

“这是我们的洞府!我们的…新房!”奎木狼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百花羞,仿佛要将她吞噬,“这些…都是给你的!素娥,你看,这白玉床,冬暖夏凉!这火狐裘,能御万载玄冰!这些珠宝,天上地下,只要你喜欢,我都能为你取来!还有这些花…”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刺目的花瓣,语气竟带上了一丝笨拙的讨好,“我知道你喜欢花…凡间春日里开得最好的,我都为你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向百花羞靠近,试图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向那张铺满花瓣的玉床。

“不——!”百花羞爆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那怪诞的“新房”,那铺满花瓣的玉床,还有眼前妖魔眼中那扭曲的占有欲和自以为是的“深情”,彻底点燃了她所有的恐惧、屈辱和怒火!

“滚开!别碰我!”她如同被烈火灼烧,猛地甩开奎木狼伸来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踉跄着扑向那张铺满花瓣的玉床!

“素娥…”奎木狼被她激烈的反抗弄得一怔。

下一刻,百花羞做出了一个让奎木狼,也让躲在角落阴影里的黄毛小妖,都瞬间血液凝固的动作!

她伸出双手,不再是公主的纤纤玉手,而是如同一个绝望的农妇在驱赶污秽的害虫,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狠狠地、用力地扫向玉床上那些娇艳欲滴的花瓣!

“谁稀罕你这妖魔的东西!”她嘶喊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憎恶而扭曲变形,“用这些肮脏的花瓣来装点你的魔窟?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丑陋的妖身?就能让我忘记你是如何掳掠、如何杀戮的吗?!”

她的手臂疯狂地挥扫着!

哗啦——!

无数鲜嫩的花瓣被这粗暴的动作猛地掀起!如同下了一场凄艳的血雨!牡丹的花瓣被撕裂,芍药的花蕊被碾碎,月季的芬芳混合着洞窟的土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花瓣在空中无助地飞舞、翻滚,然后纷纷扬扬、零落成泥地洒落在冰冷潮湿的岩石地面上,沾染上污浊的泥水,被践踏,被玷污,瞬间失去了所有鲜活的光彩,变得残破而肮脏。

“披毛戴角的孽畜!”百花羞扫空了花瓣,猛地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奎木狼,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句最恶毒、最伤人的诅咒,如同淬毒的匕首般狠狠掷向他扭曲的脸,“你也配谈情?!也配弄这些凡人的花招?!收起你那令人作呕的嘴脸!我百花羞就是死,魂飞魄散,也绝不容你这妖魔玷污半分!”

“……”

死寂。

整个波月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连洞顶滴落的水珠都仿佛凝固在了半空。幽蓝色的鬼火疯狂地跳跃着,将洞壁上嶙峋的怪石映照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魔影。

奎木狼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石像。他脸上的狰狞、暴怒、狂热的占有欲,甚至那最后一丝笨拙的讨好,都在百花羞那声“披毛戴角的孽畜”和疯狂扫落花瓣的动作中,被彻底击碎、冻结、然后寸寸剥落。

他猩红的眼眸深处,那曾为寻找她而点亮、跨越了无尽星河与漫长时光的微光,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寒渊,先是猛地一缩,随即发出无声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寸寸熄灭,最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与空洞。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悬在半空的手。那只曾摘星拿月、弹指间让金吾卫灰飞烟灭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即将破体而出的恐怖存在。

“孽畜…孽畜…孽畜…” 百花羞那尖利憎恨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魔咒,在他死寂一片的识海深处疯狂回荡、撞击,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那铺满一地、被泥污践踏的残破花瓣,在他空洞的视野里扭曲放大,刺目得如同地狱的血池。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死寂的洞窟里显得如此突兀而沉重,如同垂死的巨兽最后一声喘息。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恐怖气息,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苏醒、酝酿、咆哮!他周身墨色的袍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脚下的岩石地面无声地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

“君…君上…” 一个细若蚊蚋、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从洞窟入口最阴暗的角落里传来。

黄毛小妖整个身体都死死贴在冰冷的岩壁上,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它目睹了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尾巴上的毛炸得像一团枯草。它看到奎木狼身上那越来越恐怖、仿佛要毁灭一切的气息,恐惧到了极点,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它颤抖着伸出一只爪子,爪子里紧紧攥着一方皱巴巴的、同样沾着几点泥土和几片破碎花瓣的丝帕——正是之前奎木狼视若珍宝、百花羞丢弃的那一方。

“您…您的手帕…小的…小的刚才在外面…捡…捡回来了…” 黄毛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得几乎听不见,爪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它不敢上前,只想把这最后的“念想”递过去,希望能稍稍平息那即将爆发的毁灭风暴。

然而,它的声音和动作,如同投入油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奎木狼猛地转头!

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里面翻涌的是足以焚毁三界的暴怒!是灵魂被彻底践踏后最原始的毁灭欲望!是星辰崩碎、万物归墟的疯狂!

“啊——!!!”

一声非人的、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毁灭意志的咆哮,如同九幽炼狱最深处的雷霆,猛地从奎木狼口中炸裂而出!恐怖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波月洞!

轰隆隆——!!!

洞顶无数垂挂的、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大石钟乳,在这狂暴的声浪冲击下,如同脆弱的冰棱般纷纷崩断!携带着万钧之力,裹挟着碎石烟尘,如同末日陨石般轰然砸落!巨大的撞击声、岩石碎裂声震耳欲聋!整个山体都在剧烈地摇晃、呻吟!幽蓝的鬼火被冲击得明灭不定,疯狂摇曳!

黄毛吓得肝胆俱裂,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连滚带爬地缩进一个更深的石缝里,死死抱住脑袋,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毁灭的风暴中心,奎木狼的身影在崩塌的巨石和弥漫的烟尘中若隐若现。他周身环绕着令人心悸的、近乎液态的狂暴妖力,墨发狂舞,衣袍猎猎。他猛地抬起手,并非指向任何敌人,而是五指箕张,对着身侧那座高达数十丈、坚硬无比的巨大洞壁石峰!

“给我——碎!”

随着他一声饱含毁灭意志的怒吼,那只抬起的手掌猛地虚空一握!

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撕裂空间般恐怖力量的无形巨力,瞬间降临在那座庞然的石峰之上!

咔嚓——轰!!!

一声比之前所有崩塌声加起来都要恐怖百倍的巨响!那座矗立了千万年、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巨大石峰,从内部爆发出无数道刺目的裂纹!裂纹瞬间爬满整个山体!下一刻,整座石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宇宙巨手狠狠捏碎!瞬间解体!化作亿万块大小不一的碎石,如同被引爆的星辰内核,向着西面八方激射而出!烟尘冲天而起,混合着狂暴的能量乱流,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

山崩地裂!末日降临!

整个波月洞都在这一握之下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彻底坍塌!无数碎石如同暴雨般砸落,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不知过了多久,那毁天灭地的崩塌声和咆哮声才渐渐平息。

烟尘缓缓沉降。

奎木狼依旧站在原地,身影在弥漫的尘埃中显得模糊而孤绝。他脚下的地面早己化为齑粉,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他周身那狂暴到极致的妖力似乎宣泄了一部分,但残存的气息依旧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万物寂灭后的死气。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刚刚捏碎了一座石峰的、足以令神佛颤抖的手掌,此刻却微微摊开着。一片小小的、沾着些许泥污的、边缘有些破损的淡粉色月季花瓣,不知何时,竟被一股微弱的气流卷起,轻轻地、轻轻地飘落下来,正好落在了他的掌心。

这片花瓣是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与刚刚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形成荒诞而残酷的对比。它静静地躺在奎木狼宽大的、骨节分明的手掌中,上面还带着被百花羞扫落时沾染的泥土痕迹。

奎木狼低垂着眼眸,空洞死寂的目光,落在了这片小小的、残破的花瓣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毁天灭地的狂怒,那撕裂星辰的力量,那足以令整个妖洞化为齑粉的暴戾…所有的一切,在这片小小的、代表着凡尘短暂美好的脆弱花瓣面前,都显得如此荒谬,如此…无力。

他久久地凝视着掌心那片花瓣。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想要将其拢住,却又怕那微小的力量也会将其彻底碾碎。最终,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只是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拂过花瓣边缘的泥渍。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拢了五指。

并非捏碎。

只是将那一片小小的、承载了所有破碎妄念与无望爱恋的残红,轻轻拢在了掌心。仿佛拢住了一捧随时会熄灭的余烬,一捧注定无法捧起的月光。

尘埃落定的洞窟深处,死寂无声。唯有洞顶裂缝中渗出的水珠,滴落在下方新形成的碎石堆上。

滴答。

滴答。

如同心在泣血,如同时光在无望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