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市井隐踪

南城的空气永远弥漫着一股浑浊的味道——劣质煤烟、馊水、汗臭和廉价脂粉的混合气息。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两侧是低矮破败的土房或歪斜的木板屋,晾晒的破烂衣物如同万国旗,遮挡着本就吝啬的阳光。

李婷婷,不,现在应该叫她“林三娘”,裹着一件从旧衣铺淘来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上包着一块同样陈旧的蓝布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得近乎死寂的眼睛。她佝偻着背,步履沉重而缓慢地走在湿滑泥泞的巷子里,手里提着一个装着几味廉价草药的粗布袋子。

如狂风骤雨般的孕吐反应,如恶魔般日夜折磨着她。短短几日,她原本就如弱柳扶风般单薄的身体,更是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宽大的粗布衣裙如同稻草人身上的破布,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那蜡黄的脸色,如同被抽干了生命力的枯树,深陷的眼窝,宛如两个无底的黑洞,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憔悴了许多。然而,唯有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着如寒夜星辰般冰冷而执拗的火焰,支撑着她如风中残烛般没有倒下。

腹中的孽种,是她屈辱的烙印,也是她复仇的唯一动力和凭证。她必须活下去!必须熬过去!

为了隐藏身份,她不敢去大医馆,只能在这南城最混乱的角落,寻找一些不起眼的、只看小病小痛的赤脚郎中,或者干脆自己辨认草药。鬼医传人的骄傲早己被现实碾碎,她只求能弄到一点缓解孕吐、勉强维持生命的草药。

“呕……”熟悉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她猛地捂住嘴,踉跄着扶住旁边一堵长满青苔的土墙,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喂!要吐滚远点吐!别脏了老子的墙!”旁边一个敞着怀、露出胸毛的汉子骂骂咧咧地推开破门,一脸凶相。

李婷婷(林三娘)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死死捂住嘴,身体因痛苦而微微颤抖。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行了行了,王癞子,跟个病秧子婆娘计较什么!”旁边一个摇着蒲扇的老妇人看不过眼,嘟囔了一句,又看向墙根蜷缩的身影,“喂,那个……三娘子是吧?你这样子,怕不是有了?找个大夫瞧瞧吧,光靠你自己扛,要出人命的!”

李婷婷(林三娘)艰难地喘息着,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厉害:“没……没事,老毛病了……”她不能看大夫!一旦诊脉,喜脉根本瞒不住!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一个来历不明、未婚先孕的女子,下场比死更惨!她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会被当作妖邪沉塘!柳姨娘和贵妃的人,更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

她挣扎着首起身,不再理会旁人的目光和议论,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朝自己暂时栖身的破败小院挪去。那是一个废弃染坊的后院小屋,阴暗潮湿,西面漏风,胜在位置偏僻,租金便宜得几乎等于没有。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小小的房间里除了一张硬板床、一个缺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桌子和一个歪斜的凳子,别无他物。这就是她现在的“家”。

她疲惫地坐在硬板床上,将草药袋子放在桌上。打开袋子,里面是些陈皮、紫苏叶、姜片之类最普通、最便宜的止呕药材。她熟练地拿起桌上一个豁了口的陶罐,走到院子里一个积满雨水的大缸旁,舀了点浑浊的水,回来生起一个用破瓦片搭的小泥炉,开始熬煮那苦涩的药汁。

火光映着她苍白憔悴的脸,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苗。腹中那小小的生命似乎感受到了温暖,不安分地动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微的、却让她无比清晰的悸动。

李婷婷(林三娘)身体猛地一僵,手下意识地按在小腹上。那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实。恨意如同毒藤般瞬间收紧!就是这个孽种!是顾北辰强加给她的耻辱!是毁掉她一切的元凶之一!

她猛地抓起桌上那根随身携带的、唯一值钱的救命银针!冰冷的针尖在火光下闪烁着寒芒。只需几针!只需几针下去,这个不该存在的生命就会消失!她就能摆脱这该死的孕吐,摆脱这沉重的拖累,轻装上阵去复仇!

针尖悬停在离小腹寸许的地方,她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母亲温柔的笑容、父亲(李崇明)在她幼时难得展露的慈爱、小翠担忧的眼神……还有破庙里那个男人濒死时痛苦的眼神、李晓晓拿着玄鸟玉佩时那得意忘形的嘴脸、顾北辰那高高在上的将军名号……无数画面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现、交织!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她喉咙里挤出。她猛地将银针狠狠扎进自己的大腿!

剧痛瞬间席卷神经!鲜血迅速染红了粗布衣裙!

这自残般的剧痛,终于压倒了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撕心裂肺的恨意交织带来的崩溃感。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里衣,眼神却恢复了那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清明。

不能死。也不能让这个孽种死。

它必须活着!活着见证她将顾北辰和李晓晓拖入地狱!活着成为她复仇之路上最锋利、也最痛苦的武器!

药罐在泥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狭小破败的空间里。李婷婷(林三娘)面无表情地拔掉腿上的银针,扯下一块破布随意地裹住伤口。她端起那碗黑乎乎、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汁,如同饮鸩止渴般,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液灼烧着喉咙,带来更强烈的恶心感。她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咽下去,身体因极度的抗拒而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

窗外,南城嘈杂的声音依旧——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哭闹、醉汉的谩骂、女人的尖笑……构成了一曲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市井交响。

在这片藏污纳垢、却也充满生机的土壤上,前朝遗珠褪去了所有的光环与尊严,如同最卑微的苔藓,在阴暗的角落里顽强地、痛苦地扎下了根。她隐去了姓名,藏起了过往,带着腹中那个不被期待的生命,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决绝,开始了漫长的、不见天日的蛰伏。

复仇的种子己在绝望的土壤中埋下,只待时机,破土而出,将仇敌连同这污浊的世界,一同焚烧殆尽。而此刻,她只是南城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病弱而沉默的“林三娘”。

与此同时,遥远的将军府内,一张由“暗阁”密探呈上的、墨迹未干的薄纸,悄然放在了顾北辰的案头。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顾北辰深邃的眸子骤然眯起,寒光乍现:

目标:疑似李姓女子。

特征:擅医理,身带清苦药香(似银针气息),约半月前现身南城,化名“林三娘”。

现状:深居简出,体弱多病(疑有隐疾),行迹可疑,似极力隐藏身份。

备注:其居所附近药渣中,多次发现止呕安胎之药残迹(陈皮、紫苏、姜片等),用量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