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那只苍白冰冷的手,悬停在李晓晓布满污垢和疤痕的额前。破庙里唯一的光源——那堆苟延残喘的篝火,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火光骤然缩小、黯淡,只余下幽蓝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弱核心。整个庙宇瞬间被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大半,唯有黑袍人周身萦绕着一圈若有似无的、更深的黑暗轮廓。
“代价……你承受得起么?”
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李晓晓狂乱的神魂深处。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住了,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但那双被恨意烧红的眼睛,却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光芒。她猛地抬起头,额头因刚才的磕碰渗出血丝,混着污垢,显得格外狰狞。
“承受得起!我什么都承受得起!”她嘶声尖叫,声音因恐惧和极致的渴望而扭曲变形,“只要能报仇!只要能撕碎李婷婷那个贱人!只要能捏死那两个小野种!只要能看着顾北辰跪在我脚下痛哭!魂飞魄散!永堕地狱!我都愿意!”
黑袍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打磨成凶器的顽铁。那只悬停的手,缓缓落下,并非触碰,而是隔空虚按在李晓晓的头顶。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贯穿了李晓晓的天灵盖!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灵魂被浸入万年冰窟的酷寒,带着绝对的死寂和湮灭气息。她全身剧烈地痉挛起来,眼珠不受控制地向上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被撕裂的抽气声。无数混乱、扭曲、充满怨毒和痛苦的画面在她识海中疯狂炸开——将军府的羞辱、李婷婷的耳光、孩童天真却刺眼的笑声、顾北辰冰冷的眼神……这些画面被那冰冷的能量强行撕扯、重组,注入一种更深沉、更黑暗的燃料。
“呃…啊——!” 一声非人的惨嚎从她喉咙深处挤出,身体弓起如虾米,指甲深深抠进泥地里,留下道道血痕。剧烈的痛苦让她几乎昏厥,但灵魂深处那点名为“复仇”的执念,却如同被淬炼的毒火,在极致的痛苦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纯粹!
不知过了多久,那贯穿灵魂的冰冷骤然消失。
李晓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被冷汗和污秽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她的眼神,却彻底变了。曾经的疯狂怨毒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如同淬毒寒冰般的死寂。脸上那些狰狞的疤痕似乎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青灰色。
黑袍人缓缓收回手。那只苍白的手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仿佛由某种不知名骨材雕琢而成的骷髅头骨。骷髅的眼窝里,镶嵌着两粒细小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宝石,如同鬼火。一股阴邪、污秽、令人作呕的气息从这小小的骨雕中弥漫开来。
“拿着它。”黑袍人的声音依旧冰冷,“以你心头血,每日喂养一次。它会……指引你,也会……回应你。”
李晓晓挣扎着爬起,没有丝毫犹豫,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过那漆黑的小骷髅。骷髅入手冰凉刺骨,那两点幽幽绿光仿佛活物般,瞬间锁定了她,让她灵魂深处都感到一阵战栗。她毫不犹豫地用指甲狠狠划破自己的左胸心口位置!尖锐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殷红的血珠渗出。她将心口凑近那骷髅黑洞洞的口腔。
滴答…滴答…
鲜血滴落进去,没有溅出,仿佛被那漆黑的骨雕瞬间吸收。骷髅眼窝中的绿光猛地一亮,如同饿鬼饱食,一股阴冷诡异的联系瞬间建立在她与这邪物之间。她能感觉到骷髅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蠕动、苏醒,带着贪婪的渴望。
黑袍人似乎满意了。他不再看李晓晓,仿佛她己是一件完成的作品。宽大的黑袍无风自动,身影如同融入墨汁般,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在彻底消失前,他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去吧。七日之内,京城北,安平坊,水井。让这京城……先乱起来。顾北辰的视线……该挪一挪了。”
话音落下,黑袍人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彻底消失在破庙的黑暗中。只有一缕极淡的、混合着腐败甜香和陈年墓土的气息,在空气中残留片刻,也很快被庙外的冷风吹散。
篝火猛地一跳,恢复了原本的橘黄光亮,仿佛刚才那吞噬光明的黑暗只是一场幻觉。
李晓晓紧紧攥着那冰冷刺骨的漆黑骷髅,感受着心口伤处的刺痛和骷髅内部那蠢蠢欲动的邪恶联系。她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身体在火光下拉出扭曲细长的影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她低头,看着骷髅眼窝里那两点幽幽的、仿佛在嘲笑她的绿光,用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低低地、一字一顿地重复:
“安平坊……水井……乱起来……” 那双淬毒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的、被邪物驱动的恶念。
***
同一时刻,将军府书房。
烛火通明,驱不散顾北辰眉宇间沉积的阴霾。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的并非军务公文,而是几份来自不同渠道、内容却出奇一致的密报。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击声。
“南境线报,西厥国师‘幽泉’月前秘密离开王庭,行踪不明。”
“黑水台暗桩回报,京城地下黑市,近期有不明身份者高价收购‘尸菌草’、‘腐心藤’等罕见阴邪毒物,交易地点隐秘,追查中断。”
“巡防营内档,北城安平坊近三日,上报莫名昏厥、癔症者陡增,症状离奇,药石无效,己隔离数人,民心渐有浮动……”
南境死敌的国师失踪,阴邪毒物在京城地下流通,北城突发诡异病症……这三条看似孤立的消息,如同三条冰冷的毒蛇,在顾北辰脑海中缓缓缠绕、绞紧,最终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西厥国师幽泉!那个以诡异巫蛊之术闻名、曾在边境以邪术坑杀大渊数千将士的魔头!他潜入京城了?
是为了……龙脉?!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顾北辰脑中炸响!大渊立国根本,在于镇压北疆地底深处那条传说中的“孽龙”所化的龙脉。龙脉若动,轻则地动山摇,灾祸频生;重则国祚动荡,江山倾覆!这是只有皇室和少数镇国重臣才知晓的绝密!而镇守龙脉核心阵眼的钥匙之一,正是他顾家世代相传的“北辰令”!
顾北辰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如果真是幽泉,他的目标绝非仅仅是扰乱京城!他是要掘大渊的根!
“来人!”顾北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雷霆将至前的压抑。
“将军!”亲卫统领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加派三倍人手,秘密监控安平坊所有水井、暗渠!所有出现症状者及接触者,严加隔离,详查其接触过的一切水源、食物!发现任何可疑人物、物品,格杀勿论!”顾北辰语速极快,杀气凛冽,“传令黑水台,不惜一切代价,挖出收购毒物者的源头!启用‘地网’,给我盯死京城所有可能与西厥有关的暗桩!”
“是!”亲卫统领感受到将军身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怖杀意,心头一凛,领命而去。
书房内再次恢复死寂。顾北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京城布防图前,目光死死锁住北城安平坊的位置,又缓缓移向城南那个被他用朱砂笔重重圈出、标注着“济世堂”三字的角落。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锥心刺骨的担忧,有挥之不去的悔恨,更有一种被无形巨网笼罩的沉重压力。
幽泉在暗处,如同潜伏的毒蛇。而他,必须守住这座城,守住龙脉,更要守住城南那间破败医馆里……他此生最亏欠也最珍视的人。
烛火跳动,将他伫立在巨图前的身影拉得无比高大,也无比孤寂。一场围绕京城存亡、龙脉安危的无声风暴,己然在黑暗中酝酿成形。而风暴的中心,那间名为“济世堂”的破败医馆,此刻却亮着温暖的、与这肃杀之夜格格不入的灯火。
医馆后院的简陋小屋里,油灯如豆。顾念己经抱着她心爱的机关鸟,蜷在母亲铺好的小床上睡着了,小嘴微微嘟着。顾决却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深幽的目光穿透窗棂的缝隙,投向北方——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名为安平坊的区域。他小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再次微微蹙起。
李婷婷坐在灯下,仔细擦拭着那套救回王老汉性命的金针。针尖在灯下闪烁着冷冽的光。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北方沉沉的夜幕,清冷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警觉。
夜,还很长。暗巷的尽头,手握邪物的毒妇,与来自敌国的毒师,如同两道汇聚的污浊暗流,正悄然涌向这座古老城池最脆弱的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