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府,听涛轩。
药香依旧浓烈,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沉重与压抑。窗外,京城被顾北辰掀起的血色风暴笼罩,搜捕的喧嚣隐隐传来,更衬得这处静室如同风暴眼中诡异的宁静。
暖榻上,李婷婷再次睁开了眼。
这一次,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疯狂与决绝,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疲惫,如同被冰封的死水。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左臂伤口被重新处理过,裹着干净的细布,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心口的位置,那被强行续接的脆弱生机,如同悬在深渊上的细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沉的滞涩感。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暖炕。那里,只剩下两个小小的襁褓。次子(顾念)和西女(顾宁)安静地沉睡着,小脸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华老耗尽心力施下的针药,终究是吊住了他们摇摇欲坠的小命。
然而,另外三个位置,空空如也。
长子(顾决),三子(顾焱),五女(顾安)……她的心,如同被生生剜去了一大块,留下一个冰冷刺骨、汩汩淌血的黑洞。刘嬷嬷……带着他们去了哪里?是生?是死?落入了谁的手中?每一个念头都如同毒蛇噬咬,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
恨谁?
恨那些追杀她们的杀手!
恨那个下令的幕后黑手!
更恨……那个将她卷入这一切、如今又掀起满城风雨、却连孩子都护不住的男人——顾北辰!
“夫人,您醒了?” 一个刻意放轻、带着浓浓担忧的声音响起。是刘嬷嬷?不,不是。是一个陌生的、面容和善的老嬷嬷,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靠近。
李婷婷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任何回应。她认得这个眼神,和之前那个刘嬷嬷一样,带着王府仆役特有的恭顺和一丝……怜悯。怜悯?呵,她不需要。
“夫人,您喝点药吧?华老留下的方子,固本培元的。” 老嬷嬷将药碗递到李婷婷唇边,声音轻柔。
李婷婷没有动,只是用那双死寂的眼睛看着她。那眼神,让老嬷嬷心头一颤,手微微一抖,药汁险些洒出。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
青鳞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沉凝,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深深的挫败感。他走到榻前,单膝跪下,头颅深深低下,声音沉重:
“夫人,末将无能!未能寻回刘嬷嬷和大公子、三公子、五小姐!全城搜捕己过三遍,如同石沉大海……末将……死罪!”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李婷婷的心上。她放在身侧、被衣袖掩盖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她依旧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只是那冰冷的死寂之下,翻滚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青鳞感受到那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和冰冷恨意,额头渗出冷汗。他不敢抬头,继续道:“王爷……王爷己从宫中回来。陛下有旨,夫人与两位小主子暂居王府‘静养’。王爷命末将转告夫人,王府上下,必以性命护佑夫人与小主子周全!至于……另外三位小主子,王爷己动用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定会……”
“滚。”
一个嘶哑、冰冷、如同冰渣摩擦的字眼,从李婷婷干裂的唇间挤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青鳞身体一僵,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抬起头,对上李婷婷那双毫无感情、仿佛看透一切的冰冷眸子,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末将……告退。夫人若有吩咐,随时唤人。” 他起身,躬身退了出去,留下满室的压抑。
老嬷嬷也被那一个“滚”字吓得脸色发白,端着药碗的手抖得更厉害。
李婷婷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任何人。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愤怒和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现在唯一拥有的,是这条残破的命,和身边仅存的两个孩子。
九王府是牢笼,但也是暂时的庇护所。顾北辰的疯狂,皇帝的旨意,太子的虎视眈眈……外面是刀山火海。她必须活下去,为了念儿和宁儿,也为了……找回另外三个孩子!
力量……她需要力量!恢复身体的力量,保护孩子的力量,以及……复仇的力量!
她开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引导体内那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内息。华老的真气如同温暖的泉水,滋养着她枯竭的经脉,但她需要的不是滋养,是刺激!是激发!是破而后立!
她回忆着李家秘传的、极其霸道的“枯荣针法”。此法以自身为炉,以金针为引,强行刺激潜能,虽能快速恢复甚至提升功力,但对根基损伤极大,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断,沦为废人!是真正的饮鸩止渴!
但现在,她还有选择吗?
她的意念沉入丹田,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艰难地挖掘泉眼。那丝微弱的内息,在她的强行引导下,如同烧红的细针,开始缓慢而痛苦地游走于几处蕴藏生机、却也连接着痛觉神经的秘穴……
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穿刺!比刀伤更甚百倍!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关紧咬,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夫人?您……您怎么了?” 老嬷嬷惊恐地看着她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
李婷婷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强行压下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药!” 她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老嬷嬷慌忙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李婷婷不再犹豫,忍着剧痛,大口大口地将那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药力混合着她强行刺激出的微弱内息,如同在冰冷的灰烬中,艰难地点燃一丝微弱的火星。
京城·某处深宅地底。
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几盏幽绿的鲛人灯散发着惨淡的光芒,将巨大的石室映照得如同鬼蜮。空气冰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血腥的奇异腥甜。
石室中央,三个小小的襁褓被并排放在冰冷的石台上。正是失踪的长子顾决、三子顾焱、五女顾安。他们依旧在安神药露的作用下,陷入最深沉的安眠,对外界毫无知觉。
刘嬷嬷蜷缩在石室的角落,脸色惨白,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她看着石台边那几个穿着古怪黑袍、脸上带着冰冷金属面具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记得自己抱着孩子慌不择路钻进小巷,然后后颈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这如同坟墓般的地方。
一个身材颀长、穿着墨黑绣金纹长袍、脸上覆着半张银色面具的男人,正负手站在石台前。他露出的下颌线条冷硬,薄唇紧抿,一双眼睛在面具后闪烁着幽深莫测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的鹰隼,正仔细地审视着石台上的三个婴儿。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长子顾决身上。即使昏迷,那孩子紧攥着粗大缝衣针的小手依旧没有松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男人伸出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隔空拂过顾决的眉心、心口,最后停留在那根缝衣针上方寸许。
“嗡……”
那根粗糙的缝衣针针尖,竟然极其轻微地、自发地震颤起来!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一股冰冷、锐利、充满排斥感的微弱气息,如同受惊的毒蛇般从针尖散发出来!
男人面具后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喜和……贪婪!
“天生杀心,灵觉通幽!好!好一个‘破军’之相!”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金属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他的目光随即移向三子顾焱。他并未触碰,只是隔着距离凝视。顾焱小小的身体周围,空气开始诡异地扭曲升温,身下的石台甚至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炙烤!
“离火之体,引动阳炎!虽稚嫩,却纯粹!”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赞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五女顾安身上。这个小女婴气息最弱,但当她被男人的目光凝视时,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却极其剧烈地转动起来!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强烈悲伤和抗拒的心灵涟漪,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冲击着石室内所有人的精神!
“咦?” 男人微微讶异,随即眼中精光更盛,“灵台未启,神念己生?!好!好一个‘织梦’之魂!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他猛地转身,看向角落里抖如筛糠的刘嬷嬷,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你,做得很好。这三个‘种子’,本座收下了。”
刘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大……大人饶命!饶命啊!老奴……老奴什么都不知道!求您放过小主子们……他们还小……”
“小?” 男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如同夜枭啼鸣,“正因小,才是最好的‘容器’。” 他不再理会刘嬷嬷,对着石台旁那几个黑袍面具人下令:
“带去‘淬灵池’!用‘温养’丙字号方!小心伺候着!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是!尊主!” 黑袍人齐声应诺,声音如同机械般冰冷。他们动作极其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小心翼翼地抱起石台上的三个婴儿,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走向石室深处一道缓缓开启的、散发着氤氲雾气的厚重石门。
石门之内,隐约可见翻滚的、颜色诡异的液体池水,散发出更浓烈的药味和能量波动。
“不——!不要!我的小主子啊!” 刘嬷嬷发出绝望的哭嚎,扑上前想阻拦,却被一名黑袍人如同拎小鸡般提起,随手一甩,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哼都没哼一声,昏死过去。
男人(尊主)看都没看昏死的刘嬷嬷,他的目光追随着被抱入淬灵池方向的孩子,尤其是那个紧攥着缝衣针的长子顾决,面具下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天生杀心,破军之相……玄渊沉寂百年,‘七杀’之位,终有主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幽暗的石室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野心。
石室深处,淬灵池翻滚的雾气中,三个小小的身影被缓缓放入那颜色诡异的液体中。昏迷中的顾决,那紧攥着缝衣针的小手,指关节因为某种本能的抗拒,骤然收紧!针尖之上,一点凝练的寒芒一闪而逝,刺破了氤氲的雾气,随即又被翻滚的药液吞没。
命运的齿轮,在无人知晓的幽暗地底,带着森冷的寒意,开始朝着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方向,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