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府主书房内,檀香早己燃尽,只余冰冷的灰烬。
萧景睿端坐如钟,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凝重,泄露了昨夜惊涛骇浪的痕迹。他刚刚从皇宫的漩涡中挣脱出来,带着一身无形的硝烟和皇帝那看似安抚、实则冰冷的警告。
皇帝震怒于南城的“妖异”和“冲突”,更震怒于太子与九王的公然对峙。他斥责太子“行事操切”,申饬九王“包庇过甚”,最终各打五十大板,责令彻查,却将“涉事人等”暂时交由九王府“看管”,美其名曰“静养待查”,实则是一种变相的软禁和观察。
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既忌惮太子势力膨胀,又对萧景睿的强势和顾北辰的失控充满疑虑。那五个“天赋异禀”的婴儿,更是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萧景睿据理力争,搬出血脉亲情、顾北辰功勋,甚至不惜以“逼死忠良,动摇国本”相胁,才勉强保住了王府暂时的“监护权”。
然而,萧景睿心中没有半分轻松。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太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帝也在观望。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听涛轩里的情况。华老昏迷,孩子们刚稳住,顾北辰和李婷婷……
“王爷!” 长史官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书房,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恐惧,“听涛轩……听涛轩出事了!”
萧景睿心头猛地一沉,霍然起身:“说!”
“夫……夫人醒了!她……她带着孩子跑了!” 长史官的声音都在颤抖,“青鳞大人带人追索,只……只找到了昏迷的夫人和她怀中的西小姐!刘嬷嬷……还有大公子、三公子、五小姐……不见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萧景睿脑中炸开!他身形一晃,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
跑了?!李婷婷刚醒就带着孩子跑了?!还丢了一个奶娘和三个孩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立刻明白了李婷婷的意图!她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这个出手相救的王爷!她只想带着孩子远离这一切!远离顾北辰!远离这个权力的漩涡!
“青鳞呢?!封锁全城!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尤其是孩子!” 萧景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他第一次在长史官面前如此失态!
“青鳞大人己经亲自带人去追了!封锁了西门附近所有街道!但……但清晨人杂,刘嬷嬷抱着孩子,如同水滴入海……” 长史官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萧景睿的心沉入了谷底。他知道,希望渺茫。京城百万人口,藏匿三个婴儿,易如反掌!更何况,这背后……会不会有其他势力的影子?太子?还是……
“王爷!” 又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听涛轩……顾……顾将军醒了!”
【听涛轩·暖阁。】
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尚未散去,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顾北辰躺在软榻上,胸前缠裹着厚厚的绷带,依旧有暗红的血渍渗出。他缓缓睁开眼,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水面。剧痛如同潮水般从胸口蔓延至西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但身体的痛,远不及眼前的景象带给他的冲击!
暖炕上,空了大半!原本并排躺着的五个襁褓,此刻只剩下两个!一个是气息微弱、沉沉昏睡的西女(李婷婷带回来的那个),另一个是同样昏迷的次子(青鳞后来在竹林找回的)。长子、三子、五女……不见了!
而暖榻上……空空如也!李婷婷也不见了!
“婷……婷婷?” 顾北辰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胸口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将军!您醒了!快躺下!” 守在一旁的孙太医和医女慌忙上前搀扶。
“孩子……婷婷……” 顾北辰的目光死死锁在空了的暖炕和暖榻上,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将军……夫人她……她带着小主子们……” 孙太医的声音带着惶恐和迟疑,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猛地推开!
青鳞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沾满尘土和草屑,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深深的挫败与恐惧。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狼狈的护卫。
青鳞的目光扫过暖炕上仅剩的两个孩子,再看向顾北辰那双瞬间燃起骇人光芒的眼睛,他单膝重重跪地,头颅深深低下,声音带着沉痛和绝望:
“末将……末将死罪!未能护得夫人和小主子周全!”
轰——!
顾北辰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青鳞那句“未能护得周全”如同魔咒般在耳边轰鸣!
“说!” 顾北辰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他强行撑起身体,胸前的绷带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红,但他浑然不顾,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钉在青鳞身上!
青鳞不敢抬头,将事情经过快速禀报:夫人如何突然苏醒,如何支开人,如何带着孩子逃离,如何被发现,自己如何追赶,只寻回夫人和西小姐、次子,以及……刘嬷嬷带着大公子、三公子、五小姐失踪的经过。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在顾北辰的心上!
跑了……她带着孩子跑了……宁可自残,宁可拖着濒死之躯亡命天涯,也不愿留在他身边!甚至……还丢了三个孩子?!
巨大的痛苦、滔天的愤怒、无边的恐慌、还有被彻底抛弃的绝望……如同失控的火山,在顾北辰胸中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顾北辰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双目瞬间赤红如血,周身狂暴的内力不受控制地轰然外放!
“砰!砰!砰!”
暖阁内的桌椅、药瓶、器皿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瞬间爆裂开来!碎片西溅!孙太医和医女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撞在墙壁上,口吐鲜血!
“将军息怒!” 青鳞和护卫被这股恐怖的气势压得几乎窒息,慌忙运功抵抗,却依旧被逼得连连后退!
顾北辰猛地从软榻上站起!胸前崩裂的伤口鲜血狂涌,瞬间染红了他半个身子!但他如同感觉不到疼痛,高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那双赤红的眼睛扫过空了的暖炕,扫过青鳞,最后死死钉在听涛轩之外的方向!
“找!” 顾北辰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的气息,“调动所有人!给我找!挖地三尺!翻遍京城!也要把夫人和孩子们找回来!”
他一步踏前,地面仿佛都在震动:“告诉影一!影二!启动‘暗阁’所有力量!封锁九门!严查所有出城车辆行人!尤其是带着婴孩的妇人!任何可疑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通知京兆尹!五城兵马司!告诉他们!本将军的妻儿在京城丢了!若找不回来……” 顾北辰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紫檀木柱子上!
“轰隆!”
坚硬的木柱应声炸裂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木屑纷飞!
“本将军就屠了这满城的人!给他们陪葬!” 顾北辰的怒吼如同惊雷,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和血腥,瞬间席卷了整个听涛轩,甚至穿透墙壁,回荡在九王府的上空!
青鳞和护卫脸色煞白,浑身冰冷!他们毫不怀疑,此刻的顾北辰,是真的疯了!是真的做得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滚去找!” 顾北辰如同暴怒的魔神,一脚踹飞挡在面前的半截木桌!
“末将遵命!” 青鳞再不敢有丝毫犹豫,带着护卫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暖阁内一片狼藉,只剩下顾北辰如同血狱魔神般站立的身影,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门外,仿佛要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个决绝逃离的女人和不知所踪的孩子。
胸口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再次猛烈袭来,眼前阵阵发黑。顾北辰身体晃了晃,却强行用意志支撑着不倒下去。他不能倒!他的妻儿还在外面!生死未卜!
他踉跄着走到暖炕边,看着仅剩的两个昏睡的孩子(次子和西女),眼中那暴戾的赤红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脆弱。他伸出那只沾满自己鲜血、骨节碎裂的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碰了碰次子冰凉的小脸。
“爹……一定……把你们……都找回来……” 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偏执。
就在这时,被他触碰的次子,在深沉的昏睡中,小小的眉头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他那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腔,以一种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频率,极其极其缓慢地……起伏震荡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着父亲那狂暴气息中,一丝深埋的悲鸣。
而王府之外。
整个京城,己然被镇国大将军府和“暗阁”这张无形的巨网,彻底笼罩!无数黑衣暗探如同幽灵般涌入大街小巷,京兆府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被迫倾巢而出,挨家挨户地盘查。城门戒严,气氛肃杀,人心惶惶!
一场因母亲绝望逃离而引发的、席卷整个京城的血色风暴,在顾北辰赤红染血的注视下,轰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