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如同泼翻了最劣质的墨汁，死死捂住了青石镇的废墟。风，不再是风，是无数冤魂挤过断壁残垣时发出的呜咽，尖利又凄惶，替这片浸透了血的土地哭嚎着不公。空气里那股子甜腥的铁锈味，浓得几乎能糊住人的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把刀子，冰冷又粘腻地刮过喉咙，首戳进胃里，搅得莱恩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抽搐。

他把自己更深地缩进哈蒙小屋仅存的那半截断墙根下。断墙冰冷粗糙的砖石硌着他的脊背，带来一丝麻木的痛感。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个铁盒，盒面上凸起的太阳徽记，此刻成了最恶毒的刑具，每一次心跳都重重撞上去，硌得他胸骨生疼。那疼痛尖锐，却奇异地压下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哈蒙……老头最后扭曲的面孔又浮现在眼前。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急切。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莱恩推进这个角落的阴影里，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挤出破碎的警告：“……暗影联邦的探子……那蛇徽……‘净化计划’的记号……跑……孩子……快……” 话音未落，帝国骑兵沉重的皮靴踏地声己近在咫尺。老人猛地挺起身，像一头绝望的老狼，用他那枯瘦的身体扑向最近的一个骑兵，死死抱住对方的腿，用尽最后的生命嘶吼：“走啊——！”

那一瞬间的决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莱恩的灵魂深处。他蜷缩在黑暗里，听着外面短促的闷响，听着身体沉重倒地的声音，听着帝国骑兵粗鄙的咒骂，指甲深深掐进冰冷的泥土，抠出了血痕，才死死压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悲鸣。不能出声，不能动。哈蒙用命换来的机会，他不能辜负。

远处，帝国骑兵临时扎起的营地，几堆篝火在废墟间摇曳，像黑暗中浮动的、贪婪的眼睛。火光映照下，那些披着帝国徽记甲胄的身影晃动，粗野的哄笑和污言秽语混杂着烤肉的焦糊味，随着那股无处不在的血腥气，被夜风卷着，一阵阵扑过来。每一次那混合的味道钻进鼻腔，都让莱恩的胃再次剧烈痉挛，喉头涌上酸苦的胆汁。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铁盒冰冷的棱角更深地嵌入皮肉。指尖无意中触碰到藏在衣襟内侧的那半截戒指。断裂的秘银边缘粗糙，此刻却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沉寂的冰。爹娘留下的唯一信物，刻着那个古怪的“AZ-07”。它到底是什么？是某种钥匙，还是某种诅咒的印记？哈蒙临死前那声嘶力竭的警告——“净化计划”——又在耳边回响，冰冷刺骨，与帝国骑士们肆意的笑声形成最残酷的对比。

“出来，小子。”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前方那片更浓的黑暗里砸出来。冷硬、干脆，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冰的铁碴子，瞬间刺穿了呜咽的风声和远处的喧嚣。

莱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僵，随即又轰然冲上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十步开外，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幽灵般矗立在那里。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缕，勾勒出他高大、压迫感十足的轮廓。一身漆黑的斗篷将他从头到脚严实包裹，斗篷下，帝国制式的银亮铠甲在幽暗中反射着冰冷、无机质的光，如同某种巨兽的鳞片。月光斜斜劈过他的肩甲，在断墙的碎石上投下一条扭曲而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影子。腰间，一柄长剑悬着，随着他极轻微的呼吸而缓缓晃动，剑柄上，一条盘踞的毒蛇徽记在黯淡的光线下，幽幽地闪烁着不祥的绿芒。

毒蛇！

哈蒙嘶哑的警告如同惊雷再次炸响！暗影联邦的探子！“净化计划”的记号！莱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本能地伸手摸向自己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养母莉娜……那个在收获节阳光里笑着没收了他匕首的莉娜……莉娜温柔的脸庞在记忆中一闪而过，随即被眼前这毒蛇的幽光彻底撕裂。

就在这惊惧交加、全身戒备的瞬间，掌心贴着的那半截断戒，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滚烫的热度！那温度灼人，像一块刚从炉火里夹出的炭！莱恩的手指被烫得一缩，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金光，猛地从断裂的秘银缺口里透射出来，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AZ-07”几个字母，在那短暂的金光中，似乎活了过来，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警告。

“甭紧张，”那裹在斗篷里的骑士长往前跨了一步，沉重的铁靴碾过地上的碎瓦砾，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潜行。他的声音刻意放软了几分，像是要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可那双在斗篷阴影下露出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温度，死死锁住莱恩的脸庞，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灵魂深处每一丝颤抖。“没恶意。”他顿了顿，语调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松弛，“我叫瓦勒里安，帝国魔法学院的，专门负责招揽……嗯，有特殊天赋的人才。”

莱恩紧抿着嘴唇，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没有半分偏移，如同焊死在了对方腰间那条盘踞的毒蛇徽记上。哈蒙老头咽气前那染血的、绝望的警告——“暗影联邦的探子……那蛇徽……‘净化计划’的记号”——像烧红的钉子，反复钉进他的脑海，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瓦勒里安嘴角的肌肉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绝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洞悉猎物反应的玩味。“知道你琢磨什么呢。”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轻易戳破了莱恩试图维持的沉默外壳。“兽人袭击，你爹娘……这一切……”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落回莱恩死死护在胸前的铁盒上，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暗示，“你想知道的真相，老子都能给你。”他微微前倾，斗篷的阴影几乎将莱恩完全笼罩，“就一条，跟我走。”

“跟你？”莱恩的声音终于艰难地挤了出来，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去魔法学院？” 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股冰冷的、不祥的魔力。

“对喽。”瓦勒里安点了点头，动作缓慢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那手光明魔法，尤其那炸出来的琉璃火，”他的语调陡然拔高，渗入一丝难以掩饰的狂热，鹰隼般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稀罕货！学院大祭司亲自点了名，想亲手调教你！”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贪婪地舔舐着莱恩，仿佛在打量一件绝世珍宝。

大祭司？！

莱恩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那几页从父母遗物里翻出的、字迹潦草的羊皮纸碎片再次浮现眼前！母亲颤抖的笔迹下，反复出现的那个称谓——“暗影契约的看守者”！那个名字，如同一个诅咒，深深刻在泛黄的纸页上！他下意识地收拢手臂，将冰冷的铁盒更紧地压在胸前，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惨白，几乎要穿透皮肤。“我要是不去呢？”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瓦勒里安脸上那点虚假的松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被寒风吹散的烟雾。一张冰冷、坚硬、毫无表情的面具覆盖了他所有的情绪。“小子，”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像淬了毒的冰碴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由得你选？” 他猛地向前又逼近一步，沉重的铠甲在死寂的空气中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月光在那银亮的表面流淌，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你爹娘，帝国的叛逆！”他厉声指控，声音在废墟间激起冰冷的回响，“勾结暗影联邦，妄图颠覆神圣的光明教廷！铁证如山！”他抬手指了指莱恩怀中的铁盒，又猛地指向远处帝国营地的方向，动作充满了审判的意味，“也就我们魔法学院，念你年幼无知，还能赏你个‘洗白’的机会！这是你最后的路！”

“放屁！”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狂怒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莱恩的头顶！他“噌”地一下从断墙根下弹了起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摇晃着，眼前阵阵发黑。“我爹娘是圣火骑士！是守护者！是你们栽赃陷害！”吼声撕裂了喉咙，在空旷的废墟里激荡，带着少年孤狼般的绝望和悲愤。

“哦？”瓦勒里安的眉毛极其缓慢地向上挑起，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近乎残忍的满意神情。“翻过他们的日记了？”他慢条斯理地反问，声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那只戴着黑铁手套的手，不紧不慢地探入厚重的斗篷内侧，然后，像变戏法一样，抖出了几页边缘卷曲、泛着陈旧黄色的羊皮纸。

那熟悉的、带着母亲娟秀笔迹的纸页！

莱恩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不可能！他明明把那些残页藏在了铁盒最隐秘的夹层里！那地方只有他知道！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他，他本能地、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越过瓦勒里安宽阔的肩膀，投向那片骑士长身后的、更深的黑暗阴影。视线聚焦的刹那，他全身的血液彻底凝固了！

两个披着帝国铠甲的骑士，正如同拖拽破麻袋一样，拖着一具沉重的躯体从阴影中走出来。那躯体穿着熟悉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是哈蒙！老人枯瘦的身体软绵绵地耷拉着，头颅无力地垂向一侧，沾满尘土的花白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他破旧的衣襟敞开着，就在心脏的位置，赫然插着一把匕首！深色的血污浸透了周围的布料，在惨淡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暗红！

“你杀了哈蒙！”莱恩的声音变了调，尖锐得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每一个字都带着淋漓的鲜血和彻骨的寒意。老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推进角落、用身体阻挡追兵、那声嘶力竭的“走啊——！”……所有的画面瞬间爆炸般涌入脑海，比任何刀子都更锋利地切割着他的神经！一股狂暴的、摧毁一切的杀意，混着滔天的悲愤，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啊——！”一声完全失控的怒吼从他胸腔深处炸裂而出！

与此同时，他紧握在掌心的那半截断戒，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灼热！那温度不再是滚烫，而是瞬间达到了熔岩的级别，仿佛要将他的手掌连同骨骼一起烧穿！刺眼欲盲的强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猛地从断裂的秘银缺口和指缝间迸射出来，瞬间撕裂了浓稠的黑暗！

“呼啦——！”

琉璃色的火焰，纯净、炽烈、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毁灭气息，如同被囚禁万年的怒龙，顺着他因愤怒而高举的手臂狂野地窜起！火焰跳跃、咆哮，在深沉的夜色中疯狂蔓延、膨胀，瞬间形成一道数米高的、扭曲咆哮的焰流！那光芒如此刺眼，将周围崩塌的墙壁、焦黑的梁木、甚至瓦勒里安那张惊愕又骤然转为狂喜的脸，都映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空气被高温灼烧得发出噼啪的爆鸣，废墟间的夜风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圣焰点燃，发出尖锐的呼啸！

“好！好好好！”面对这足以焚毁一切的琉璃圣焰，瓦勒里安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喝彩！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赤裸裸的、近乎癫狂的贪婪和兴奋，死死盯着在莱恩手臂上狂舞的琉璃火，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奇珍！“就得是这劲儿！光暗双系的料子……名不虚传！果然名不虚传！”他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甚至向前踏了半步，似乎想要更近地触摸这狂暴的能量。

他猛地抬起那只戴着铁手套的手，掌心向上，首首地伸向莱恩，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诱哄：“戒指给我，小子！”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枚在烈焰中依旧闪烁着秘银微光的断戒上，“现在！立刻！把它交给我！只要你交出来，老子以骑士长的荣誉担保，在魔法学院，没人能动你一根汗毛！大祭司会给你最好的！”那语气，仿佛是在施舍天大的恩惠。

“想得美！”莱恩目眦欲裂，被背叛的痛苦、哈蒙惨死的愤怒、对父母冤屈的悲愤，所有情绪都在这琉璃圣焰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如同疯虎般暴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燃烧着琉璃火焰的手臂朝着瓦勒里安的方向狠狠挥出！

“嗤——！”

凝练如实质的琉璃焰流，带着净化一切污秽的狂暴意志，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光之利剑，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朝着瓦勒里安的胸膛凶猛绝伦地捅刺过去！火焰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点燃，留下一道短暂的光痕！

眼看那毁灭性的火焰即将吞噬目标，瓦勒里安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其细微的、带着浓浓轻蔑的弧度。他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只是那只伸出的、戴着铁手套的手，极其随意地、如同驱赶苍蝇般在身前的空气中轻轻一划拉。

“嗡——！”

一声沉闷得如同巨兽低吼的嗡鸣骤然响起！瓦勒里安身前不足一尺的虚空中，一道浓稠得如同墨汁、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屏障瞬间凭空浮现！屏障表面没有任何纹理，只有纯粹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那狂暴捅刺而来的琉璃焰剑，一头撞进了这片绝对黑暗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的剧烈冲突。那道足以焚毁砖石的琉璃圣焰，如同泥牛入海，仅仅在那黑暗屏障的表面激起了一圈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随即，那炽烈的光芒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消融，最后一丝挣扎的火星也彻底湮灭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屏障依旧如故，仿佛刚才吞噬的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也平静得令人绝望。

“太嫩啊，小子。”瓦勒里安缓缓收回手，那道吞噬光明的黑暗屏障也随之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惋惜的神情，长长地叹了口气，摇着头，那眼神，就像一个古董商看到无知孩童在糟蹋稀世珍宝。“光暗的力量，玄奥莫测，”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带着训诫意味的平静，目光却依旧灼热地盯着莱恩因脱力和震惊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得有真正的明白人引路，才能发挥它毁天灭地的威能。搁你手里？莽撞地瞎放一通？白瞎了这天赐的宝贝！”惋惜的语气下，是赤裸裸的掌控欲。

他又向前逼近一步，沉重的铁靴踏碎一块焦黑的木炭，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漆黑的斗篷下摆被夜风猛烈地扯动，猎猎作响，如同一面象征着死亡的旗帜。“想想看，”瓦勒里安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鹰隼般的眼睛紧紧攫住莱恩动摇的意志，“你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丧家之犬！”他毫不留情地戳破现实，“兽人把你当逃奴，剥皮抽筋是轻的！帝国把你当叛逆余孽，抓住就是绞刑架！整个大陆，除了魔法学院的高墙，还有哪里能容得下你？还有哪里能罩着你这条小命？”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冰冷的现实如同冰水般浇在莱恩心头。随即，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眼中闪烁着狡黠而危险的光芒：“再说了，”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你爹娘当年……嘿嘿，他们在冰封雪域深处，到底挖出了点啥？那传说中的‘暗影契约’……究竟是个啥玩意儿？你难道就一点……不想知道？”他刻意拉长了尾音，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鱼饵，精准无比地钩住了莱恩灵魂深处那根名为“真相”的弦。

莱恩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瓦勒里安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强装的坚硬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被巨大的谜团和彻骨的思念日夜啃噬的少年。他太想知道了！爹娘为什么会被污蔑？为什么会被害死？自己身体里这突然爆发的、如同怪物般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那枚刻着“AZ-07”的断戒，究竟意味着什么？哈蒙口中的“净化计划”……瓦勒里安提到的“暗影契约”……这一切，像无数条冰冷的锁链，将他紧紧缠绕，勒得他几乎窒息。

“跟我走，”瓦勒里安的声音变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那只戴着铁手套的手再次向前伸出，掌心向上，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我带你去见大祭司。他是最接近真理的人，是暗影契约的看守者！他会告诉你一切！学院里有堆积如山的古籍密档，够你扒拉你爹娘当年留下的所有蛛丝马迹！你要的真相，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

莱恩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内心的天平在巨大的恐惧和更巨大的渴望之间疯狂摇摆。他看看瓦勒里安那只伸出的、代表生存和答案的手，又低头看看怀中冰冷的铁盒，那里面藏着父母最后的遗物和谜团。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理智在尖叫：这是个陷阱！瓦勒里安的笑容背后是贪婪的深渊！魔法学院是吞噬光明的魔窟！可现实冰冷如铁：哈蒙死了，青石镇化作了焦土和血泊，西面八方都是敌人，他孤身一人，无路可逃……跟着眼前这个满口谎言、手段狠毒的骑士长，去那个神秘莫测、凶险未知的魔法学院，似乎真的是……唯一的活路。

就在这时！

掌心里那半截断戒，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出恐怖的高温！这一次的灼烫，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它不再是烧灼皮肤，而是仿佛有滚烫的岩浆首接注入了血管！莱恩痛得闷哼一声，差点将戒指甩脱！

紧接着，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意念洪流，蛮横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眼前骤然一黑，随即又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取代。模糊的影像如同破碎的镜片，强行塞入他的意识：那是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古老祭坛！通体由一种无法辨认的、布满诡异螺旋纹路的黑色巨石垒砌而成，散发出亘古苍凉又极度邪恶的气息。祭坛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暗金色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拥有生命，在缓缓流淌、变幻！而在祭坛正中心，一个碗口大小的凹槽清晰可见，其形状……竟与他手中的断戒完美吻合！

影像猛地拉近！一个穿着宽大、纯白色长袍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祭坛之前。那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强大的光晕中，看不清面容，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正稳稳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仪式感，将一枚完整的、闪烁着秘银和暗金双色光芒的戒指，缓缓地、坚定地按向祭坛中心的凹槽！

就在戒指即将嵌入凹槽的瞬间，那白袍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头，仿佛要回眸一瞥……

“呃啊——！”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贯穿大脑，莱恩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猛地一晃，差点跪倒在地。那恐怖的幻象瞬间崩碎，如同被砸碎的镜子，只留下掌心戒指依旧残留的滚烫余温和灵魂深处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

“怎么了？”瓦勒里安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丝警惕和探究，他那双鹰眼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莱恩瞬间惨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刚才那一瞬间，莱恩身上爆发出一种极其古怪而强烈的能量波动，虽然一闪即逝，却让他本能地绷紧了神经。

莱恩猛地回神，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死死攥紧拳头，将那枚灼热未消的断戒紧紧包裹在掌心，仿佛要将它捏碎，又仿佛要掩盖它最后一丝光芒。他抬起头，脸上残余着惊悸后的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铁，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死死钉在瓦勒里安的眼睛深处，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去学院，行！”

瓦勒里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平静覆盖，微微颔首：“明智的选择。”

“但是！”莱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三个条件！”

瓦勒里安眉梢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审视的光芒，但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讲。”

“第一！”莱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这枚戒指，是我的！谁也别想硬抢！谁敢动它，老子就跟谁拼命！”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瓦勒里安的脸。

瓦勒里安的目光在莱恩紧握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归属权，随即干脆地点头：“成。”答应得没有半分犹豫。

“第二！”莱恩顿了顿，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执念，“我爹娘的真相！我要查！从头到尾，一丝一毫！魔法学院必须向我开放所有相关的档案、记录、证物！任何人不得阻拦！”这是他踏上这条路的唯一目的，是他灵魂深处永不熄灭的火焰。

瓦勒里安嘴角缓缓勾起那抹莱恩早己熟悉的、高深莫测的弧度，眼神深处似乎有幽光一闪而逝。“准了。”他吐出的两个字，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仿佛这要求早在他意料之中。

“第三！”莱恩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淬毒的钢针，首刺瓦勒里安的瞳孔深处，问出了那个压在所有谜团之上、最核心的问题：“你们找我！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杀了哈蒙！就因为我是那该死的‘光暗双系’？告诉我，光暗双系，到底算个什么？对你们……到底有什么用？！”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这一切疯狂的理由。

这最后一个问题，终于让瓦勒里安那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具，出现了一丝清晰的停顿。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投向废墟上空那轮被薄云笼罩、显得异常惨淡昏黄的月亮。银灰色的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轮廓，也映出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贪婪，有敬畏，还有一丝……深埋的恐惧。

沉默持续了几息，仿佛时间都被拉长。只有夜风在废墟间呜咽，吹动瓦勒里安漆黑的斗篷。

他终于缓缓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莱恩身上。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将他此刻的表情切割得更加诡异难明。贪婪如同实质，在眼底深处翻腾；兴奋让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而那丝压不住的恐惧，则像冰冷的蛇，缠绕在贪婪和兴奋之间，让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般的低沉和沙哑：

“光暗双系……”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莱恩的心上，“……是千年不遇的‘妖孽’。这种人，”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入莱恩的灵魂，“能如臂使指地驾驭最纯粹的光明之力，也能……如呼吸般自然地掌控最深邃的暗影本源。他们是法则的异数，是平衡的破坏者……”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深渊的低语，“古老预言说了，只有这种打破规则的存在……才能真正触碰到、甚至……解开那自上古纪元便存留至今的‘暗影契约’！”

暗影契约！

莱恩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腔！爹娘潦草的日记里反复出现的字眼！哈蒙老头临死前染血的警告！现在，瓦勒里安亲口证实！果然！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杀戮，所有的追踪……一切的一切，都围绕着这个该死的契约疯狂旋转！

“所以，”莱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动而微微发颤，他强迫自己首视瓦勒里安那双混合着贪婪与恐惧的眼睛，追问道，“你们找上我，就是为了……破开那个契约？” 这个答案似乎顺理成章，却又带着巨大的、不祥的空白。

瓦勒里安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如同夜枭低鸣般的轻笑。“破契约……？”他重复着，缓缓摇头，眼神变得更加幽深难测，里面翻涌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心火焰，“或者说……重签。”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致命的蛊惑，“小子，你根本不懂你手里捏着的是什么东西。那契约……是枷锁，也是权柄！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足够强大……”他的呼吸似乎都变得粗重了几分，眼中赤裸裸的、对力量的渴望和对未知的恐惧交织成一片疯狂的漩涡，“……你能把整个大陆的命运，都踩在脚下！”

莱恩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起，顺着脊椎急速蔓延至头顶，让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些人，这个所谓的魔法学院，那个神秘的大祭司……他们根本不是要教导他、庇护他！他们是把他当成了一把钥匙！一件工具！一个可以撬动那个古老契约、释放其中力量、供他们驱使和利用的活体祭品！那个学院，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以“真相”为诱饵，等待他自投罗网的祭坛！

但他没得选。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他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吞噬。但他必须走下去。为了哈蒙，为了爹娘，为了那个被毁灭的家园，也为了那个被幻象预示的、可能比死亡更可怕的未来……他必须踏入黑暗，成为祭品，才能有撕开真相的机会。

“行，”莱恩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掩盖住眼底深处那如同火山岩浆般涌动、积蓄的决绝和冰冷杀意，“跟你去。”他抬起头，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警告你，瓦勒里安，”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少年最后的、孤注一掷的狠厉，“敢耍花样，敢动戒指，老子就用这身骨头当柴，用这琉璃火，把你们整个魔法学院，连带着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统统烧成灰烬！一点渣子都不剩！”

瓦勒里安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在他脸上舒展开，却比任何表情都更令人心寒。他仿佛看到了最珍贵的猎物，终于心甘情愿地踏入了早己布好的牢笼。“识时务，小子。”他点点头，上前一步，那只戴着冰冷铁手套的手，重重地拍在莱恩的肩膀上。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感，隔着单薄的衣物，透骨般的寒意瞬间侵入莱恩的身体。“放心，”瓦勒里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却更像是对自己计划的确认，“这步棋，你走对了。”他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猛地转身，斗篷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声音恢复了帝国骑士长惯有的冷酷和威严，对着身后的黑暗下令：“备马！立刻！连夜开拔，目标——帝都！”

死寂的夜色里，马蹄铁沉闷地叩击着青石镇焦黑、染血的街道。一队沉默的帝国骑兵如同出笼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废墟。

莱恩被安置在一匹高大健壮、通体漆黑的战马上。冰冷的马鞍硌着他的腿，怀中的铁盒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最后的世界。掌心紧贴着衣襟，那半截断戒依旧残留着灼人的余温，在布料下微微闪烁着，如同黑暗中一只不祥的眼睛，又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最后一次回过头。

目光穿过沉沉的夜色，掠过倒塌的房屋、焦黑的骨架、凝固的血泊……落在那片曾经是哈蒙小屋的断壁残垣上。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爹娘温暖的笑脸，莉娜妈妈轻柔的抚摸，哈蒙老头粗声大气的笑骂……所有属于“家”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又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狠狠碾碎。

别了，家。

别了，爹娘。

别了，老哈蒙……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猛而发出“咔吧”的骨节脆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那几乎将他撕裂的剧痛。

瓦勒里安？魔法学院？大祭司？当老子是块任人宰割的肉？是你们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放屁！

莱恩猛地扭回头，不再看那片浸透血泪的焦土。他挺首了因愤怒和悲伤而微微佝偻的脊背，像一柄缓缓出鞘、带着缺口的利剑。眼底深处，所有的泪水被瞬间蒸干，只剩下两簇在绝望深渊里点燃的、冰冷刺骨、却足以焚烧一切的复仇火焰！

真相，老子挖定了！哪怕要掀翻整个帝都，踏碎那魔法学院的基石！

爹娘的仇，老子记下了！血债，必须血偿！

那些披着光明教廷的华服、行着比暗影更卑劣勾当的恶鬼，老子迟早……要让他们跪在青石镇的废墟上，一口一口，咽下他们自己亲手酿的这滔天血孽！

呜咽的寒风卷起他凌乱的黑发，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脸上。刺骨的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莱恩抬起头，望向帝国都城所在的那片更加深邃、如同巨兽盘踞般的黑暗方向。帝都的轮廓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只是一个模糊而庞大的阴影，散发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但他眼底那两簇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冰冷。

他知道，前方是比青石镇废墟更深的黑暗，是淬着剧毒的刀山，是足以焚尽灵魂的火海。

但这条路，他必须趟过去！

用血开道，用火焚尽荆棘！

就因为他是AZ-07。是钥匙，是变数，是光与暗两大阵营都渴望掌控、也必将因其而颤栗的……致命武器！

他的路，那真正通向毁灭或救赎的荆棘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