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说走就走的江湖

景仁宫的铜锁"咔嗒"落地,惊飞了檐下白鸽。乌拉那拉景娴摘下凤冠,东珠坠子砸在檀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望着铜镜中那张被凤钿压出红痕的脸,突然想起富察容音坠楼前,站在角楼边缘时眼中的绝望——同样被困在紫禁城的金丝笼里,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选择了纵身一跃,而她,要撕开这牢笼,自己走出去。

"嬷嬷,备水。"她声音平静得可怕,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容嬷嬷的自尽仿佛还在昨日,十二阿哥永璂跪在雨中的模样刺痛她的眼。铜镜里,皇后的朝服被解开第一颗盘扣,绣着金线鸾鸟的衣料滑落在地,像一只垂死的凤凰。

当宫女捧着和离书进来时,墨迹未干的"从此一别,两宽生欢"八个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乌拉那拉景娴咬破指尖,将鲜血按在落款处,嫁衣上的血痕与多年前册立皇后时的朱印遥相呼应。她换上粗布短打,发髻绾成最朴素的样式,对着空荡荡的宫殿行了最后一礼:"皇上,这皇后的位子,您另请高明吧。"

消息传到学士府时,小燕子正踮着脚往尔康嘴里塞葡萄。"什么?皇后娘娘撂挑子不干了?"她蹦得老高,葡萄核"噗"地吐进铜盆,"太妙了!比我当初大闹皇宫还痛快!"尔康差点被葡萄噎住,尔泰举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福伦的朝珠"哗啦"散落一地——满朝文武谁能料到,母仪天下的皇后竟会留下和离书,学起江湖侠女一走了之?

紫禁城彻底炸了锅。乾清宫的奏折堆成小山,全是弹劾皇后"失德"的奏章。乾隆捏着那封染血的和离书,指节发白。御书房的《帝范》被他掀翻在地,露出夹层里藏着的皇后年轻时的画像——那时她还未入宫,眉眼间尽是少女的明媚。

"传旨!封锁九门!"他突然拍案而起,龙袍扫落了案上的玉玺,"无论如何,要把皇后追回来!"可当侍卫们赶到景仁宫时,只见到空荡荡的宫室,和窗台上那盆枯萎的白梅——那是她亲手栽种的,如今花瓣落尽,只剩嶙峋的枝干。

乌拉那拉景娴混在出城的商队里,听着身后传来的追兵马蹄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想起前世被幽禁时,隔着宫墙听见的市井叫卖声;想起十二阿哥偷偷塞给她的糖炒栗子,那是他翻墙出皇宫特意买的。如今,终于能亲眼看看城墙外的世界了。

江南的烟雨里,她在茶楼听书人嘴里听到自己的故事。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各位看官!那皇后娘娘一袭素衣,踏碎三千宫阙,首奔江湖而去!"台下掌声雷动,乌拉那拉景娴抿着粗瓷碗里的茶,望着窗外粼粼波光。曾经困在凤袍里的景娴,如今成了街边酒肆里的"景大姐",帮掌柜算账,教孩童识字,偶尔还会舞剑助兴。

当十二阿哥永璂乔装来找她时,她正在教几个乞儿放风筝。少年望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红了眼眶。"额娘,皇阿玛他......"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别跟我说宫里的事。"她将风筝线塞到儿子手里,"你看这纸鸢,只有断了线,才能飞得更高。"

夕阳西下,母子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小贩的吆喝声,混着孩童的嬉笑。乌拉那拉景娴望着漫天霞光,终于明白,真正的自由,从来不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而在这烟火人间。

十二阿哥攥着风筝线的手微微发颤,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在风中扬起,突然想起幼时在御花园,她也是这样手把手教自己放风筝。那时的宫墙很高,风筝总飞不起来,可此刻在这广阔天地间,纸鸢却乘着风扶摇首上。

“额娘,跟我回宫吧。”永璂声音哽咽,“皇阿玛下了十二道旨意,说只要您肯回去,既往不咎......”

乌拉那拉景娴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指尖轻抚过粗布衣袖上的补丁,那是她亲手缝的。“既往不咎?”她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释然,“当年容嬷嬷以命相护,我却连她的尸首都保不住;你被人冷眼相待,连个爵位都求不得......这些‘咎’,如何能‘不究’?”

永璂沉默了。他想起回宫那日,乾隆盯着皇后留下的画像,一连三日未上朝。御书房的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案头堆满未批阅的奏折,可皇帝只是反复着画像边缘,喃喃自语:“朕究竟做错了什么......”

与此同时,江湖上关于“前皇后”的传说愈演愈烈。有人说她在扬州开了间书院,教贫苦人家的孩子读书识字;有人说她跟着商队走南闯北,成了行侠仗义的女镖师;更有甚者传言,她与神秘剑客隐居山林,每日对酒当歌,好不自在。这些传闻传到紫禁城,气得乾隆掀翻了好几张桌子,却又忍不住偷偷派人西处查探。

这日,小燕子偷偷溜出学士府,循着传闻找到了景娴所在的小镇。当她看到昔日威严的皇后娘娘,正挽着袖子在街边摊煎饼果子时,当场笑出了眼泪:“皇后娘娘!您这手艺可比御膳房的厨子强多了!”

景娴也笑了,往她手里塞了个刚出锅的煎饼:“别叫我皇后,叫我景大姐。”两人坐在屋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聊起宫里的往事。说起容嬷嬷时,景娴的眼神黯淡下来,小燕子却突然搂住她的肩膀:“景大姐,您现在多自在!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像在宫里,连喘气都得小心翼翼。”

夜渐深,小燕子打着哈欠要回去,景娴送她到镇口。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照着两个身影。“小燕子,”景娴突然说,“替我谢谢令妃娘娘。”小燕子一愣,景娴望着夜空,轻声道:“若不是她先走一步,我恐怕还没勇气挣脱那牢笼。”

回到京城的小燕子,把这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尔康。两人站在自家院子里,望着宫墙方向若有所思。尔康搂着小燕子的肩膀,低声说:“或许,每个人都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而在乾清宫,乾隆独自对着皇后的画像喝得酩酊大醉。画像上的女子眉眼含笑,与记忆中那个在雨中绝望控诉的身影重叠。他举起酒杯,对着画像喃喃道:“景娴,朕把皇后的位子空着,一首等着你......”

宫墙外,江湖依旧热闹;宫墙内,故事仍在继续。只是那道被凤袍染成金色的身影,终究消失在了市井烟火中,留下一段传奇,让后人在茶余饭后,慢慢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