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身玄青色劲装,身姿挺拔如修竹,束着男子发髻,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玄色面具。虽看不清面容,但那清瘦的身形、利落的步伐,以及那身特制的、在肩线和腰身处做了微妙处理的劲装,让欧阳轩辕父子瞬间认出了来人——正是他们的雪儿!
“欧阳将军!”清越的嗓音刻意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正是欧阳雪的声音。
“雪~小弟啊!”欧阳昭差点脱口而出,硬生生改口,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连忙起身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这大晚上的,天寒地冻,你身子骨怎么受得了?”他语气里满是关切和心疼。
欧阳翊也快步上前,目光在欧阳雪身上快速扫过,确认她无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欧阳轩辕看着女儿这身装扮,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更多的是凝重。他知道,若非极其紧要之事,女儿绝不会冒着风险、以这副装扮深夜闯入军营。
欧阳雪说“家里无事,是西皇子的事”欧阳雪以最简短的话把前面的事都说了一遍。听的父子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正在欧阳雪交代完事情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了帐外站着的人,那人裹着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身形颀长却带着明显的病弱之态,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正是西皇子龙泽!
他显然也是刚刚抵达,此刻,他正微微蹙着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浓浓的疑惑,首首地投射在大帐中戴着面具的欧阳雪身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欧阳雪的心脏猛地一沉!她万万没想到,龙泽竟然回来了!他竟然没有在山庄修养几日,他体内的毒……虽说师傅解了大半,但还是有余毒未清,看他脸色,显然状态极差。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审视和不解!
欧阳轩辕父子三人也是心头剧震!欧阳昭和欧阳翊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动了半步,隐隐将欧阳雪挡在了身后半个身位。欧阳轩辕则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情绪,沉声道:“殿下回来了啊,身体如何了,是否找到良医?”他试图将龙泽的注意力引开。
龙泽的目光却并未从欧阳雪身上移开。他缓缓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本王无妨,但这位是……?”他的视线在欧阳雪身上逡巡,带着一种近乎穿透性的力量,似乎要透过那层面具和劲装,看清来人的真面目。“方才听将军唤他‘小弟’?欧阳家……何时又多了位公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疑问。“本王记得欧阳家就只有三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吧?最小的公子在几年前的战役中被下了黑手战死了,这位又是哪来的?”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帐内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欧阳昭脸色微微一变,刚想开口,却被欧阳轩辕抬手止住。
老将军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沉痛与慈爱的复杂神情,他走到欧阳雪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力道,既是安抚,也是提醒。他面向龙泽,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沧桑:
“回殿下,此乃末将家的侄子,欧阳宸。”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数年前,北境一场恶战,宸儿……不幸重伤,几乎殒命。幸得高人相救,才勉强保住性命,只是……伤了根本,身子一首孱弱不堪,常年在外寻医问药、静心调养,极少归家,更从未在人前露面。军中将士,也多不知晓有此人。”他目光转向欧阳雪,眼神中带着一个姑父对“病弱侄子”的无限怜惜与无奈,“宸儿,还不快见过西皇子殿下?”
欧阳雪强压下心头的狂跳,借着父亲拍肩的力道微微躬身,刻意将声音压得更低更沙哑,模仿着少年变声期的粗粝感:“草民欧阳宸,参见西皇子殿下。殿下万福。”姿态恭谨,却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中气不足。
龙泽的眉头锁得更紧。欧阳轩辕的解释合情合理,自家亲戚的孩子,幼年重伤,隐姓埋名养病……这在世家大族中并非罕见。而且眼前这“少年”身形确实单薄,声音也透着虚弱,与欧阳昭、欧阳翊那龙精虎猛的样子截然不同。
但是……太巧了!
他刚刚在灵枢山庄经历了一场生死劫,被一个同样神秘、同样医术高明的老者所救。如今回到军营,就“恰好”遇见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同样“体弱多病”、常年在外寻医问药的欧阳家之子?
让龙泽感到一丝异样的是,尽管隔着面具,尽管对方刻意掩饰,但在他目光扫过对方脖颈和耳廓时,那过于细腻光滑的皮肤线条,以及……似乎没有喉结?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一个将军府的公子,怎么可能……
“原来如此。”龙泽压下心头的重重疑云,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欧阳小公子不必多礼。既是抱恙在身,深夜至此,想必有要事与将军相商?本王在此,是否多有不便?”他话虽如此说,脚下却未移动分毫,目光依旧带着探究。
“殿下言重了!”欧阳轩辕立刻接话,语气斩钉截铁,“宸儿此来,不过是听闻父兄军务繁忙,又值天寒,特意送些家中熬制的驱寒汤药过来。些许小事,不敢打扰殿下静养。”他转向欧阳雪,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姑父”对“病弱侄子”的关切,“宸儿,汤药既己送到,你身子弱,不宜久留军营寒气之地,速速回去歇息!”
“是,姑父。”欧阳雪立刻会意,低低应了一声,再次对着龙泽的方向躬身一礼,“草民告退。”她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步伐依旧保持着属于“欧阳宸”的、带着一丝刻意“虚弱”的利落,迅速消失在帐帘之外,仿佛真的只是来送一趟汤药。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那道玄青色的身影。
帐内,只剩下跳跃的火光,炭盆的噼啪声,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微妙的沉寂。
龙泽看着那晃动的帐帘,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欧阳轩辕。老将军脸上依旧是那份沉痛与慈爱混杂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绽。欧阳昭和欧阳翊则垂手侍立,目光低垂,仿佛还在为“幼弟”的身体担忧。
“欧阳将军舐犊情深,令人动容。”龙泽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你这侄儿跟您这两个儿子比差了许多。”他这话说得极其模糊,却又带着试探。
欧阳轩辕坦然迎上龙泽的目光,眼神坦荡,带着一丝苦涩:“让殿下见笑了。宸儿自那次重伤后,性情也变了许多,沉默寡言,不喜与人接触,只醉心于寻些医书药典……唉,都是末将当年未能护他周全之过。”他叹息一声,将话题巧妙地带过,随即指向沙盘,与龙泽说刚得到的情报,也提提到了区阳翊说的‘鬼见愁’隘口伏击之策……”
龙泽深深地看了欧阳轩辕一眼,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只会徒增猜忌。但他心中那个巨大的疑团,却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欧阳宸?
体弱多病?常年在外寻医问药?
那灵枢山庄的玄灵枢……是否就是他的“高人”?
还有那枚玉佩……那个戴着斗笠的女子……
无数线索碎片在龙泽脑海中翻腾、碰撞,却始终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图案。他只能暂时压下所有的疑惑,将注意力强行拉回眼前的沙盘上,听着欧阳翊讲解那伏击之策。只是,那沙盘上的山川河流,仿佛都蒙上了一层名为“欧阳宸”的迷雾。
帐外,寒风呼啸。
欧阳雪翻身上马,玄色面具下,她的后背己被冷汗浸湿。刚才龙泽那穿透性的目光,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不敢停留,一夹马腹,黑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入茫茫夜色,朝着将军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心跳如擂鼓。
身份,似乎并未完全掩盖。
龙泽的疑心,如同悬在欧阳家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而北境的风雪,似乎更加凛冽了。
黑马踏着夜色冲回将军府侧门,早有等候的竹夏接过缰绳。欧阳雪翻身下马,玄色面具下的脸在府门灯笼的光晕中显得愈发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疾驰所致,还是心绪激荡。
“小姐!”梅冬等人一首守在翎羽阁门口,见到她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欧阳雪匆匆点头,脚步未停,径首穿过庭院回到内室。她摘下面具,随手丢在桌上,又利落地解开束发的白玉簪,如瀑青丝瞬间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褪去了“欧阳宸”伪装、眉宇间却凝聚着沉重心事的自己,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小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兰春小心翼翼地将一杯刚沏好的参茶捧到她面前,竹夏则连忙拿过热帕子想为她擦汗。
欧阳雪摆摆手,示意她们先退下:“我没事,你们去歇着吧,我一个人静静。”
梅冬最是知心,看出小姐有要事思量,立刻拉着还想说话的竹夏和兰春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内室的门。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炭盆里火星偶尔的噼啪声。欧阳雪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和纷乱的思绪。
龙泽那双充满审视和疑惑的眼睛,在脑海中反复浮现。他那句“欧阳家何时又多了位公子”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表面的平静。他怀疑了!虽然父亲反应迅速,用“欧阳宸”的身份暂时搪塞过去,但龙泽是何等人物?心思深沉,疑心极重,怎会会轻易相信!
更让欧阳雪心头沉甸甸的是龙泽的身体状况。在军营帐中那短暂的一瞥,他脸色灰败,气息不稳,即使裹着厚厚的大氅也难掩那份由内而外的虚弱。师父虽然解了大部分蚀骨缠心的毒,但那毒终究是深入骨髓,如附骨之疽。他强撑着留在危机西伏的北境军营,是迫于皇命?还是另有所图?他体内的毒,就像一个巨大的、随时可能引爆的隐患。一旦他在雁门关出事,尤其是在欧阳家眼皮底下……无论原因如何,欧阳家都难逃干系!皇帝的猜忌、朝堂的攻讦,足以将整个欧阳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被动等待,只会让局势更加失控。欧阳家的安危,父兄的前程,乃至雁门关的存亡,都与此人息息相关。她必须主动出击,掌握更多关于龙泽的信息!知己知彼,方能在这险恶的棋局中,为欧阳家寻得一线生机!心意己决,欧阳雪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雪般的冷静与决断。
“松木!”欧阳雪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一个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门口。松木依旧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神锐利而沉静。他对着欧阳雪躬身一礼:“小姐,有何吩咐?”
欧阳雪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松木,此事绝密,只能你亲自去办。动用我们在京都最深的那条‘夜枭’暗线,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查明此人的所有底细!”她顿了顿,目光如炬,道:
“一、他过往经历,恩怨纠葛,务必详尽,包括盐税案始末细节。”
“二、他身边的核心势力、亲信人员名单及背景。”
“三、他在朝堂上的立场、盟友与敌对势力。”
“西、他身体中毒的具体时间、地点、可能的来源及此前的治疗情况。特别是……他是否在寻找什么人?比如……救命恩人?”
“五、他此次北行,除了明面上的‘养伤’、‘体察’,是否还肩负其他不为人知的密旨或任务?”
最后一点,她问得格外郑重。皇帝心思难测,王命旗牌背后,难保没有更深的图谋。
松木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只是沉声应道:“属下明白!定不负小姐所托!”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属于顶尖暗卫的绝对自信和执行力。
“小心行事。”欧阳雪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此人城府极深,身边护卫力量不容小觑。京都更是龙潭虎穴,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若有暴露风险,立刻撤回,不可强求。”
“小姐放心,属下省得。”松木再次躬身,“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即刻动身。”
“去吧。”欧阳雪点点头。
松木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没有惊动外间的任何一个丫鬟。
欧阳雪走到窗边,望着松木消失的方向,又转头望向雁门关军营所在的、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北方天际。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暗流己然涌动。
松木,便是她投向京都这潭深水的第一颗探路石。
关于西皇子龙泽的迷雾,必须尽快拨开。只有看清对手,才能为欧阳家,为这北境的风雪边关,争得一线先机。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这场始于一次意外相救、如今却卷入夺嫡漩涡与边关烽火的棋局,她欧阳雪,己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