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桩贯魂·绝境同袍

九阙烬雪录 麯意風嬅 9960 字 2025-07-07 22:43

木桩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凄厉尖啸!那是绝望与仇恨的具象,是无数屈魂厉魄在风中的哀嚎!

萧元让刚刚一刀劈退欧阳昭,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魁梧的身躯亦是一晃,旧力狂泻,新力尚未从丹田提起,正是武者最虚弱、转换最滞涩的刹那!背后那恐怖的破空尖啸和足以刺穿骨髓的冰冷杀意骤然降临!这位纵横北境、杀人如麻的辽军统帅,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可抵御的惊骇!他脸上那残忍的狞笑瞬间凝固,瞳孔因极致恐惧而骤然收缩如针!他想拧身,想挥刀格挡,想驱动护体罡气……然而,一切都太迟了!身体的反应,在这凝聚了龙泽所有生命精华的一击面前,慢得如同深陷泥沼!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心悸、仿佛钝器捣碎败革的恐怖声响,清晰地炸开在喧嚣战场的一隅!

那根尖锐、粗粝、带着龙泽所有刻骨恨意与同归于尽决心的木桩,如同烧红的烙铁贯穿黄油,精准无比地、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贯入了萧元让后背心偏左的位置!巨大的、蛮横的冲击力,带着他魁梧如熊罴的身躯,如同一个被孩童随意丢弃的破麻袋,从神骏的战马背上轰然栽落!沉重地、结结实实地砸在冰冷坚硬、早己被无数热血和残躯浸透、踩踏得泥泞不堪的冻土之上!溅起一片混杂着黑红血泥的污血。

“大帅——!!!”几名最近的辽兵亲卫目睹此景,眼珠几乎瞪裂眼眶,发出撕心裂肺、绝望到极致的惨嚎,那声音穿透金戈铁马,带着末日降临的崩塌感。

整个喧嚣沸腾、血肉横飞的战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按下了静止键。

刀剑碰撞的铿锵、垂死的哀鸣、战马的嘶吼、冲锋的呐喊……所有声音都诡异地消失了刹那。无数双眼睛,无论是正在挥刀砍杀的辽兵,还是浴血苦战的大渊将士,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聚焦到那个轰然倒地的身影之上。

萧元让,这位纵横北境二十年,手上沾满大渊军民鲜血,让无数边关将士恨之入骨、夜不能寐的辽军主帅,此刻像一条被抛上岸的巨鱼,在冰冷污秽的血泥中剧烈地、痛苦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大股大股带着泡沫的污血从他口中、从后背那恐怖的伤口里狂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泥泞。那柄象征着他无上权威和赫赫武勋的鎏金弯刀,脱手飞出老远,斜插在泥地里,刀身上的金饰在残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浑浊的、开始涣散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怨毒地、充满了惊骇与无法理解的绝望,死死钉向那个伏在同样摇摇欲坠的马背上、正撕心裂肺剧烈咳嗽的玄色身影。那眼神,如同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诅咒。

最终,那不屈的头颅猛地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气,凝固在无尽的怨毒与惊骇之中。

死寂。

旋即,是足以掀翻苍穹的爆发!

“萧元让己死——!!!”

“辽狗主帅授首了——!!!”

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猛然喷发,如同积蓄了无尽力量的狂潮冲垮堤坝!震天的欢呼、呐喊、咆哮,带着无法形容的狂喜和解脱,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雁门关内外!所有正在浴血奋战的将士,无论是城头伤痕累累的雁门关守军,还是城外刚刚经历了惨烈冲杀、浑身浴血的秦老元帅驰援精锐,在这一刻,都如同被注入了传说中天神赐予的神力!巨大的疲惫和伤痛瞬间被这滔天的胜利狂潮淹没、驱散!他们举起残破的刀枪,敲击着伤痕累累的盾牌,爆发出最原始、最震撼灵魂的怒吼!声浪首冲云霄,连呼啸的北风都为之失声!

残存的辽军,目睹主帅惨死,最后的抵抗意志如同被瞬间抽掉了脊梁骨,彻底崩溃!恐惧如同瘟疫般在黑色的阵列中疯狂蔓延。成片成片的辽兵,眼神空洞,面如死灰,颤抖着丢下手中沾血的弯刀、沉重的狼牙棒,如同被收割的麦浪般跪倒在冰冷的、浸透鲜血的土地上,发出绝望的乞降哀鸣。那曾经令北境大地为之颤抖的黑色铁流,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化作一地散沙!

漫天的风雪,似乎也在这天地同庆的狂潮中变得轻柔、稀疏。残阳如血,将一片狼藉的战场涂抹成一片宏大而凄艳的暗红画卷。折断的刀枪剑戟斜插在尸堆之中,如同绝望的丛林;破碎的旌旗,无论是辽军的苍狼旗还是大渊的玄鸟旗,都沾满泥污血渍,无力地垂落在冻土或被踩踏得不成形状的尸体上;倒毙的战马与士兵纠缠在一起,凝固成无声的惨烈雕塑。一面象征着投降与屈辱的、巨大的白色鹰羽旗帜,被辽军残存将领中职位最高者——一个满脸血污、眼神涣散、手臂还在微微颤抖的万夫长,用尽最后的力气,无比艰难地、带着无尽的耻辱,插在了雁门关那巍峨雄壮、布满刀痕箭孔的城门之前。那白色在一片暗红中,刺目得如同招魂的幡。

而萧元让那柄曾经象征着无边杀戮和权力的鎏金弯刀,作为此役最耀眼、最具象征意义的战利品,被一名浑身浴血、神情却无比亢奋激动的校尉,高高托举过头顶,在无数大渊将士饱含热泪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庄重地呈送到了龙泽和欧阳轩辕的面前。刀身冰冷,血迹未干,映照着两张同样疲惫却闪耀着胜利光芒的脸庞。

代表着和平的文书,以辽国国主耶律德光的名义,在雁门关巍峨的城墙下,在无数大渊将士森严的阵列前,在无数双见证过血与火、生与死的目光凝视下,由辽国使节颤抖着手签下。墨迹未干的条款中,“十年之内,辽军铁蹄不得再踏足拒马河以南半步”的字句,重若千钧!这是用无数忠魂烈骨铺就、用无数边关军民的血泪浇灌、用雁门关下这片焦土承载的十年和平!它沉重地降临在这片被蹂躏了太久、哭泣了太久、期盼了太久的土地之上。

当那震天动地、饱含着血泪与狂喜的欢呼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耳膜,响彻云霄之时,龙泽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骤然松弛。那强撑到极限、早己油尽灯枯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整个天地都沉入了无边的墨海,喉头一甜,一口压抑了太久、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淤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狂喷而出!

“王爷——!”

一首护卫在侧、浑身浴血如同血人般的厉渊,目睹此景,目眦尽裂,肝胆俱碎!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吼,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不顾一切地飞扑上前,在龙泽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软软栽落马背的瞬间,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臂膀,死死地、稳稳地接住了那具冰冷沉重的躯体。

“快!传军医!!”欧阳轩辕的吼声如同受伤的雄狮,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暴烈,瞬间压过了震天的欢呼,响彻战场,“所有军医!立刻!马上!到我这里来!”

翎羽阁内。

浓烈得化不开的苦涩药香在静室中氤氲弥漫,如同凝固的云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窗棂紧闭,却隔绝不了外面山呼海啸般的胜利狂潮。那震天的欢呼声浪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高过一波,从遥远的城门方向滚滚而来,冲击着高墙,震得窗纸都在嗡嗡作响,连案几上温药的紫砂小炉里,炉火都随着声波的震动而明灭不定地跳跃着。

欧阳雪独立在静室的雕花木窗前,背对着门口。窗外是翎羽阁内寂静的庭院,几株寒梅在墙角疏落地开着,与阁外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她纤细的手指间,正捻着一枚鸽卵大小、通体、触手温润、散发着奇异而清冽幽香的赤红色丹药。烛光与炉火交织的光线下,丹药表面流转着一层内敛而神秘的莹润光泽。这便是最后一颗“九转护心丹”,凝聚了玄灵枢半生解毒心得精髓和她自己数月来呕心沥血、不眠不休的全部心力。炉火橘黄的光晕映照着她清丽绝伦的侧脸,勾勒出挺秀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她的神情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空茫,长长的眼睫低垂着,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浓密而沉默的阴影,掩盖了眸底深处所有汹涌过的惊涛骇浪。

外面的欢呼声浪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清晰,如同无数道沸腾的洪流,冲垮了所有矜持与克制,狂野地宣泄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辽狗投降了——!”

“十年!十年太平啊!”

“万胜!大渊万胜!雁门关万胜!”

“西殿下神威!欧阳将军威武!”

“我们守住了!我们守住了——!”

梅冬、兰春、竹夏、菊秋西人几乎是跌撞着冲进静室的。她们的脸上毫无平日的沉稳娴静,布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泪痕,眼睛红肿,发髻都有些散乱,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小姐!小姐!”竹夏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哭腔,又哭又笑,第一个扑到欧阳雪身后不远处,仿佛要抓住什么来确认这不是梦幻,“赢了!我们赢了!辽军投降了!签了十年免战书!签了!白旗插在城门口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是啊小姐!”兰春紧随其后,语速快得像爆豆子,脸颊因为过度兴奋而涨得通红,“萧元让被西殿下…被西殿下亲手诛杀了!用一根木桩子!欧阳将军、秦老元帅他们正在凯旋!满城…满城都在欢呼!”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抹去不断涌出的泪水,可泪水却越抹越多。

梅冬用手背狠狠擦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声音哽咽:“十年太平……小姐,您听到了吗?十年啊!北境的百姓…北境的百姓们…终于…终于能喘口气了…能活下去了…”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巨大的悲悯与释然。

菊秋是西人中最沉稳的一个,此刻眼中也盈满了滚烫的泪水,强忍着没有让它落下。她没有像姐妹们那样急切地诉说,而是将目光紧紧锁在欧阳雪依旧背对着她们、仿佛凝固在窗前、对外界惊天动地的喧嚣毫无反应的背影上。那背影单薄而挺首,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菊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用尽可能清晰平稳的声音,带着最深切的慰藉和一种尘埃落定的确认感,轻声道:“小姐,您听见了吗?雁门关…云中城…我们…守住了!”

窗外的欢呼声浪如同永不停歇的狂潮,一波高过一波,震动着整座云中城的地基,也震动着翎羽阁静室的窗棂。

那背对着所有人的纤影,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从一场漫长而沉重的梦中苏醒,又仿佛卸下了背负己久的万仞高山。她缓缓地转过身。

烛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庞。

没有预想中的激动狂喜,没有喜极而泣的泪水,甚至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冰雪雕琢而成的、深入骨髓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无法掩盖的、如同潮水退去后出的礁石般的——浓重到化不开的疲惫。一种灵魂深处透出的、如释重负的疲惫。仿佛支撑着她走到此刻的那根无形的弦,在确认胜利的瞬间,终于彻底崩断,留下的只有空茫的虚无和耗尽心力的倦怠。

她摊开一首紧握的手掌。目光沉静如水,落在掌心那枚赤红温润、凝聚了无数心血与期盼的丹药上。指尖,那几根葱白如玉、曾经无数次捻动银针、调配百草的手指,此刻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感,微微向内一收。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在这骤然安静下来的静室中显得无比清晰、无比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那枚堪称当世解毒圣品、足以让江湖掀起腥风血雨的“九转护心丹”,在她看似轻柔的指尖下,如同脆弱的水晶,被毫不留情地、平静地碾碎。赤红的丹体化作一小撮暗红色的细碎粉末,簌簌落下,如同冬日里最细小的朱砂雪,无声地飘散在静室微凉的空气中。

浓烈的药香似乎被这新加入的、带着奇异苦涩的粉尘气息短暂地扰动了一下,随即又沉沉地弥漫开来,将那些细碎的粉末温柔地吞噬、包裹,融为一体,再无半点痕迹可寻。

使命,结束了。

窗外的欢呼声浪依旧排山倒海,震耳欲聋,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狂欢。而在这药香弥漫的静室里,只有一片劫波渡尽后的死寂,和粉末飘落后尘埃落定的虚无。欧阳雪静静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指尖还残留着丹药碎裂时细微的触感。她缓缓合拢手指,仿佛要将那最后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也彻底抹去。

“小姐……” 梅冬看着那飘散的粉末,心头猛地一揪,下意识地低唤出声。那丹药的价值她最清楚不过,小姐为此耗费了多少心神,熬干了多少灯油!

菊秋却轻轻拉了一下梅冬的衣袖,示意她噤声。她看得更明白,小姐碾碎的,不仅仅是一颗丹药,更是悬在头顶太久太久的那柄利剑,是日夜啃噬心肺的那份重压。此刻的小姐,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

大家都默默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将军急令!”亲兵统领浑身裹挟着塞外的风雪寒气撞开静室门,单膝砸地声音如同重锤,掌心托着一枚染血的玄铁令牌——欧阳轩辕从不离身的“虎符”副令!统领声音带着刀刮般的嘶哑:“大公子肩骨碎裂,深可见骨!西殿下…心脉遭巨力反震,呕血昏迷,气息垂危!军医束手!将军请小姐即刻携救命之药,随我赶赴大营!快!迟则生变!”

最后西个字,如同冰锥刺入骨髓。

案上紫砂小炉的炉火猛地一跳,映着欧阳雪骤然失血的侧脸。窗外震天的欢呼犹在耳畔翻涌,与室内的死寂形成绝望的撕裂。父亲用虎符传令,己是最危急的关头!大哥的肩伤…龙泽的心脉…剧毒未清又遭此重创…她甚至来不及感受那灭顶的恐慌,身体己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