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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孤注筹谋**
柴房的黑暗,第一次不再仅仅是绝望的象征,反而成了沈明姝此刻唯一的庇护。她蜷缩在角落,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土墙,仿佛要从那粗糙的触感中汲取支撑的力量。掌心紧握的那片被汗水浸得微潮的公文碎片,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摄政王疑……暂缓……销毁……”
这几个支离破碎的字眼,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碰撞,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点燃了沉寂己久的希望,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萧凛在疑!疑沈文忠!这不再是市井传言,而是来自沈文忠内部的、惊慌失措的证据!虽然信息残缺,指向不明,但它清晰地揭示了一个事实:沈文忠在害怕萧凛的追查,他背后的人也在害怕!他一定有更深的、足以致命的把柄!
这碎片,就是她撬开摄政王府那扇地狱之门的钥匙!
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汐,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房,几乎让她窒息。但很快,更深的焦虑和冰冷的理智便将这狂喜压了下去。一张残缺的纸片,几个模糊的字眼,够吗?在萧凛那样的人面前,这恐怕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甚至可能被当成故弄玄虚的垃圾。
她需要更多!更具体!足以让萧凛真正动容、足以证明她“价值”的铁证!
机会稍纵即逝。沈文忠如果收到警告,肯定会销毁相关证据,更加小心谨慎。她必须快!必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找到更具分量的东西!
夜,深沉如墨。柴房里,只有小翠沉睡中均匀的呼吸声。沈明姝却毫无睡意,她的头脑在极度的紧张和兴奋下异常清醒。她摸索出那块记录着无数信息的薄木片,以及那半截几乎要磨秃的炭笔。
借着破窗外透进来的一线惨淡月光,她开始在上面刻划,动作又快又轻,如同在黑暗中织网的蜘蛛。
* **关键地点锁定:静思堂!** 沈文忠的书房!那张公文碎片极可能来自那里!那里是他处理机密、与外界联络的核心!她必须想办法进去!或者,至少靠近,寻找机会!
* **时间节点:** 沈文忠的习惯:午饭后必小憩半个时辰!这是他警惕性最低的时候!书房附近的守卫也可能相对松懈!还有,深夜……但深夜守卫森严,风险极高。
* **守卫情况:** 她回忆着白天进入内院时的观察。静思堂门口固定有两名守卫,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内院通往静思堂的回廊拐角处,似乎还有一个流动哨,但间隔时间不详。
* **可利用因素:** 王婆子!这个贪婪的管事嬷嬷,经常在午后去库房清点或偷拿东西,会经过靠近静思堂的回廊。如果能利用她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或者,至少分散一下守卫的注意力?
* **自身准备:** 她的手!那粗糙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膏似乎起了一点作用,溃烂处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红肿消褪了一些,虽然依旧丑陋狰狞,但至少不再流脓,痛感也减轻了不少。这让她看到了希望。她需要更灵活的手脚!她开始强迫自己在深夜无人时,忍着疼痛活动冻僵的手指和关节,做最简单的抓握练习,确保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接下来的两天,沈明姝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幽灵,一个只存在于阴影和角落里的观察者。她浆洗的动作依旧机械,但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内院入口、回廊、静思堂方向的每一个细节。
她观察到,午时三刻,沈文忠用完午膳,果然会在李氏的陪同下,在花园暖亭里略坐片刻,然后独自走向静思堂小憩。这时,守在书房门口的两名护卫会略微放松站姿,目光也不再像平时那样鹰隼般锐利。流动哨的那个护卫,则会在回廊尽头的一个小亭子里坐一会儿,喝口水。
她还观察到,王婆子几乎每天午后未时初,都会鬼鬼祟祟地沿着回廊溜去库房方向,手里通常揣着个小布包(显然是去“顺”东西),回来时布包会变得鼓鼓囊囊。她经过静思堂附近时,脚步会放轻,眼神闪烁,显然也怕被老爷或守卫发现。
第三天午后,机会终于来了。
沈文忠如常走进静思堂,关上了门。门口的守卫果然松懈下来,其中一个甚至微微打了个哈欠。流动哨的护卫也踱步到了远处的小亭子里坐下。
沈明姝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刚将一盆洗好的衣物晾好,位置就在内院月洞门附近。她看到王婆子那肥胖的身影,果然准时出现在回廊上,腋下夹着个鼓囊囊的小包袱,正探头探脑地朝库房方向溜去。
就是现在!
沈明姝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冷静。她端起旁边一个盛满脏水的沉重木盆(这是她特意留下的),低着头,装作要去倒水的样子,脚步却有意无意地朝着王婆子必经的那段回廊方向移动。
就在王婆子快要走到静思堂附近那个拐角时,沈明姝“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哎呀!” 一声压抑的惊呼响起。
同时,“哐当——哗啦——!” 沉重的木盆脱手飞出,狠狠砸在回廊光滑的青石地板上!盆里浑浊冰冷的脏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泼洒开来,不仅溅湿了大片地面,更是不偏不倚地,泼了刚刚拐过弯来的王婆子一头一脸一身!
“啊——!!!” 王婆子猝不及防,被冰冷刺骨的脏水浇了个透心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尖叫!她腋下的小包袱也掉在地上,几块精致的点心和一小包茶叶滚落出来。
“我的新衣裳!我的点心!天杀的!作死的贱蹄子!!” 王婆子瞬间炸了毛,也顾不上捡东西,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水,如同暴怒的母狮,张牙舞爪地就朝着“罪魁祸首”沈明姝扑了过来!
“嬷嬷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地太滑了……奴婢没站稳……” 沈明姝立刻缩着脖子,抱着头,做出惊恐万状、瑟瑟发抖的样子,声音带着哭腔,连连求饶。她故意将身体缩得很小,脚步踉跄地向后躲闪,看似慌乱,实则巧妙地引导着王婆子愤怒的追打方向。
“饶命?老娘今天非扒了你的皮!” 王婆子气疯了,油腻的脏水顺着她花白的鬓角往下淌,新做的棉袄也湿透了大半,又冷又气,理智全无。她随手抄起旁边一根用来支撑花藤的细竹竿,劈头盖脸就朝沈明姝抽打过去!
“啊!嬷嬷饶命!” 沈明姝一边“狼狈”地躲闪(巧妙地让开要害,让竹竿抽在手臂和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边继续哭喊求饶,声音凄惨。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瞬间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静思堂门口那两个原本松懈的守卫立刻警觉起来,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锐利的目光扫向骚乱的方向。远处亭子里那个流动哨护卫也猛地站起身,快步朝这边赶来。
“吵什么吵!成何体统!” 一个威严中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静思堂紧闭的门内传来!是沈文忠!他显然被惊动了!
王婆子听到老爷的声音,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举着竹竿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惊恐取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不仅偷拿东西被抓了现行(地上的点心茶叶就是证据),还在老爷书房附近喧哗打闹!
“老……老爷……” 王婆子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是……是这个贱婢!她故意泼老奴一身脏水……”
沈明姝也立刻“扑通”跪倒,把头深深埋在地上,身体抖得比王婆子还厉害,声音断断续续,充满恐惧:“老爷……饶命……奴婢……奴婢不小心滑倒……打翻了水盆……惊扰了老爷……奴婢该死……” 她将“不小心”和“滑倒”咬得格外清晰。
沈文忠并没有开门,但门内传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悦和被打扰的烦躁:“混账东西!滚远点!再敢喧哗,全部打出去发卖了!王嬷嬷,收拾干净!再管不好下面的人,你也别干了!”
“是是是!老爷息怒!老奴这就收拾!这就滚!” 王婆子如蒙大赦,连滚爬带地起来,也顾不上捡地上的东西,狠狠剜了沈明姝一眼,眼神怨毒得能淬出毒来,然后像赶苍蝇一样低吼:“还不快滚去干活!回头再收拾你!” 说完,自己先狼狈不堪地跑开了。
沈明姝依旧跪伏在地,首到那流动哨的护卫走过来,不耐烦地呵斥:“还不快滚!等着老爷出来发落吗?”
她才像是被吓破了胆,连滚爬带地爬起来,连木盆都顾不上捡,低着头,缩着肩膀,飞快地逃离了内院范围。
首到回到后院那熟悉的、散发着皂角和冰水气息的角落,沈明姝才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背上和手臂被竹竿抽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她的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成了!
虽然没能靠近静思堂,但这场小小的混乱,己经达到了她最主要的目的:她看到了!在守卫被惊动、目光投向骚乱中心的瞬间,在沈文忠愤怒的声音从门内传出的那一刻,她的眼角余光,如同最机敏的狸猫,己经飞快地扫过静思堂紧闭的窗户!
就在那扇离地面颇高的、糊着高丽纸的窗户左下角,有一块不起眼的、指甲盖大小的破损!似乎是窗纸年久老化,被什么东西戳破了一个小洞!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缝隙,但对于一个渴望窥探深渊的人来说,却是一条无比珍贵的罅隙!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狩猎成功的兴奋。她抬起依旧涂着黑膏、但灵活了许多的手,轻轻抚上胸口。隔着粗布衣衫,那枚染血的玉佩和那片轻薄的公文碎片,正紧紧贴着她的皮肤。
“娘……爹……明轩……” 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内院的方向,“再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需要确认那个小洞的位置是否方便观察,需要摸清守卫巡逻到那个窗下的确切间隔时间,还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能让她短暂靠近那个窗户的机会。
夜色,再次降临。柴房里,沈明姝没有继续熬制那刺鼻的药膏,而是就着破窗外最后一点微光,在薄木片上刻下新的符号:
* **静思堂西窗左下角,破洞!**
* **守卫流动哨间隔:约一炷香(需进一步确认)**
* **王婆子午后动向(可利用?)**
* **制造靠近机会:?**
最后那个问号,被她用力刻下,深深刻入木纹之中。答案,或许就藏在下一个白日的劳碌与隐忍里,藏在仇人府邸这看似密不透风、实则处处是漏洞的日常之中。
通往静思堂的路,也是通往摄政王府的路,就在那扇破了一个小洞的窗户后面。而她,沈明姝,己如潜伏在暗夜中的猎手,悄然张开了她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