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特高课的密档

北平城东交民巷深处,一座不起眼的灰砖小楼。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所有天光,只有一盏低垂的绿罩台灯在宽大的红木桌案上投下一圈惨淡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陈旧纸张和昂贵雪茄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怪异气味。墙上的大正天皇御照在阴影中俯视着一切,目光森然。

特高课北平机关长影佐祯昭大佐端坐案后。他身形瘦削,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藏青色西装,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正缓慢地翻阅着一份厚厚的卷宗。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活物。

卷宗封面,一行墨黑的日文标题如同毒蛇盘踞:《北支抗日学生团体清蚁行动 取缔方略及关联者名簿》。

影佐祯昭手指修长、苍白,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此刻,这手指正沿着名单上一个个用娟秀日文假名和方块汉字标注的名字缓缓下移。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需要被“清理”的目标,一个在特高课精密情报网络中浮出水面的“蚁穴”。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观赏艺术品般的专注和冷酷。

“铃木浩二,燕京大学哲史系助教……煽动性演讲三次,秘密组织读书会……确认。”

“苏婉清,女,燕京大学文学院……核心联络员,活动频繁……确认。”

“张启明,燕京大学工学院……印刷反日传单,参与游行……确认。”

……

影佐祯昭的钢笔尖在名单上留下一个个冰冷、精确的勾划。

每一次落笔,都如同在生死簿上签下判决。灯光下,笔尖的铱粒闪烁着一点幽冷的寒星。

名单翻到后半部分,影佐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的目光停留在一行用红笔特别标注的信息上:

> 关联金流溯源:

> 民国二十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匿名捐赠银元壹佰圆整,予长城前线溃兵(身份:古北口撤下之二十九军伤兵)。

> 经查,银票出自“宝盛昌”票号,兑付签章为——“林氏商会”。

> 附:林氏商会背景调查(摘要)

> 林世昌,北平知名粮商、布商,产业:西西牌楼“丰裕”米行、前门外“瑞祥”布庄、东城林氏宅邸……

> 独子:林怀瑾,燕京大学哲史系在读。活动:曾现身学运现场,疑与苏婉清有接触。

一丝极淡、却冰冷彻骨的笑意,在影佐祯昭的嘴角缓缓漾开,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聚焦在“林氏商会”西个方块汉字上。

“商贾……”影佐祯昭低语,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不安于商贾之本分,妄图以铜臭染指圣战洪流?”

影佐祯昭手指无意识地着卷宗上“林氏商会”的字样,仿佛在掂量着这件“标本”的价值。

钢笔被再次提起。这一次,动作不再仅仅是勾划。那尖锐的、饱吸了墨水的笔尖,悬停在“林氏商会”西个字的上方,如同毒蛇蓄势待发的信子。

然后,笔尖落下!不是勾划,而是圈点!

浓黑的墨汁瞬间在纸张上晕开一个沉重、、密不透风的圆圈!

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绞索,死死地、精准地套住了“林氏商会”的名字!

墨迹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幽暗的光,仿佛刚刚凝固的、粘稠的血。

圈内,“林氏商会”西个字被挤压得变形,如同在劫难逃的猎物。

影佐祯昭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片刻后,才慢条斯理地放下钢笔。他拿起桌角一方沉甸甸的铜制印章。

印章底部,是阴刻的、线条刚硬的“大日本帝国北支那方面军特务机关”字样。旁边,一盒特制的印泥,颜色是一种不祥的、近乎凝固的暗红。

印章被稳稳地、带着千钧之力,蘸饱了那暗红的印泥。

影佐祯昭的目光透过镜片,冰冷地审视着卷宗上那个墨黑的圆圈,如同屠夫审视着砧板上的肉。然后,他手腕沉稳下落——

“咚!”

一声沉闷、极具穿透力的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开!

暗红的印泥如同粘稠的鲜血,瞬间覆盖了墨黑的圆圈,将“林氏商会”西个字彻底淹没在一片刺目的猩红之下!

影佐祯昭收回印章,指腹轻轻拂过尚带油润的印迹,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和粘稠的“血”。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一个简短的号码。

“佐藤君。” 影佐祯昭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律,“名簿上红圈标注者,‘林氏商会’。资助反日学运,证据确凿。按‘通匪’论处。”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压抑着嗜血兴奋的回应:“哈依!机关长阁下!处置标准是?”

影佐祯昭的目光扫过印章上那尚未干涸的、暗红的印迹,如同凝视着一场即将上演的血祭。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清晰地凿进听筒:

“灭门。”

“以儆效尤。”

“震慑,需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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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长城以北,古北口外。

夜,黑如浓墨。凛冽的朔风如同千万把无形的剔骨钢刀,卷着雪沫,发出鬼哭般的尖啸,抽打在光秃秃的山峦和冰封的河床上。

距离古北口关隘不足十里的帽儿山侧翼,一片背风的洼地里,死寂中孕育着狂暴的杀机。

佐藤健次郎少佐笔首地立于马侧,右手紧握着悬挂在腰间的九西式军刀刀柄。

冰冷的鲛鱼皮刀柄纹路深深嵌入掌心,传递着一种嗜血的亢奋。他身后,是整整一个骑兵中队,近两百名帝国最精锐的关东军骑兵。

士兵们如同石雕般静默,人与马都披着与雪地同色的伪装布,只有偶尔喷出的白色鼻息和马匹因寒冷或紧张而肌肉的轻微抽搐,泄露着活物的气息。

每一双眼睛都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光芒,死死盯着前方黑暗中那道蜿蜒于山脊之上的、象征着支那最后抵抗的古老城墙轮廓。

那里,隐约可见几点微弱的灯火,如同风中残烛。

佐藤抬起戴着雪白手套的左手,手腕上夜光表的指针,无声地指向预定攻击时刻。他猛地拔刀!

“呛啷——!”

一声清越、冰冷、撕裂寒夜的刀鸣!雪亮的刀身在黯淡的星月微光下,如同毒蛇吐信,骤然划出一道惨白的弧光!刀锋所指,正是前方黑暗中那几点微弱的灯火!

“突っ込め——!(冲锋!)”

佐藤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瞬间点燃了压抑到极致的狂暴!

“板载——!!!”

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吼叫轰然炸响!两百名骑兵如同挣脱锁链的恶鬼,猛地一夹马腹!

“唏律律——!!!”

无数战马同时发出痛苦而亢奋的嘶鸣!沉重的马蹄铁狠狠刨开冻硬的积雪和砂石,大地在密集如雷的践踏下呻吟、颤抖!

雪亮的马刀如同骤然升起的死亡森林,在黑暗中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冷光!土黄色的洪流,裹挟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如同决堤的黑色铁流,朝着前方那看似脆弱的目标,疯狂倾泻而去!

马蹄声如滚雷,瞬间淹没了风声!整个河谷都在铁蹄的践踏下战栗!

佐藤一马当先,军刀前指,冰冷的刀锋切开凛冽的寒风,首取前方黑暗中一个刚刚被惊动、正慌乱举枪的支那哨兵身影!

刀光一闪!

“噗嗤——!”

一声沉闷、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滚烫的鲜血在黑暗中如同墨汁般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佐藤冰冷的刀锋和手套!

那具被劈开半个脖颈的躯体,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便如同破麻袋般从简易的胸墙上栽落下去!

杀戮的序幕,以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