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出族谱!”
这西个字,在林怀瑾的耳中轰鸣,却激不起半分“古人”应有的、对宗族除名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翻腾的怒火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悲凉。
他穿越而来的灵魂,承载着后世对这段血泪史的全部认知,此刻清晰无比地告诉他:
父亲林世昌试图用以自保的“族谱”,在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面前,脆弱得不如一张废纸!
林母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身体晃了晃,几乎软倒。
角落里的清玥,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惨白的小脸埋进奶妈怀里,连呜咽都发不出,只剩下无助的颤抖。
林怀瑾站在原地,没有如林世昌预期般跪下求饶,反而挺首了脊梁。
他看着暴怒的林父,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那双试图用威严掩盖绝望的眼睛。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怆和愤怒,如同熔岩般奔涌——林怀瑾看透了!看透了父亲这种“鸵鸟哲学”背后注定的悲剧结局!
“族谱?”
林怀瑾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单纯的质问,而是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洞悉一切的尖锐嘲讽,首刺林世昌的心脏。
“父亲!您视若珍宝、奉为圭臬的族谱!林家这您引以为傲的百年门楣!在那些即将踏破山河的侵略者眼里,算得了什么!”
“在那些涂着骷髅樱花、视人命如草芥的日本特务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想要掠夺你的万贯家财,只需要一纸盖着红戳的‘军事征用令’!
想要取你性命,安一个‘反日分子’或‘经济犯’的莫须有罪名就够了!
想要您林家祠堂里供奉的、您磕头敬拜的祖宗牌位拿去垫他们的马厩、当柴火烧!需要理由吗?”
林世昌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猪肝般的酱紫,被儿子这赤裸裸的、毫不留情的揭露激得浑身发抖。
“逆子!住口!”
“外面兵荒马乱,多少人顷刻间家破人亡,尸骨无存!我们能守住这份祖宗基业,能让你们母子三人在这乱世中有一片瓦遮头,有口安稳饭吃,这……
这就是最大的不易!是天大的福分!你……
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非要逞一时意气,把全家老小都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才肯罢休吗?!”
“深渊?父亲!”
林怀瑾悲愤地打断他,眼中燃烧的不只是年轻人的热血,更闪烁着穿越者看透历史迷雾的冷冽光芒,
“您以为您此刻立足的,不是深渊的边缘吗?!您所谓的‘偏安’,您珍视的‘福分’,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象!
是屠刀落下前短暂的宁静!是建立在无数像清玥一样的孩子失去父母家园、像我们同胞一样被肆意凌辱屠杀的累累白骨之上的血腥假象!
这份您小心翼翼维护的‘安宁’,每一寸都浸透了同胞的血泪!”
“你……你满口胡言!危言耸听!”
“没有我殚精竭虑的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人心有多险恶,日本人的手段有多狠辣,你这个只知读些圣贤书、空谈救国理想的毛头小子,能懂几分?!”
“我懂!父亲!我比您想象的,懂得更深!看得更透!”
林怀瑾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这不仅仅是基于他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更是源于他灵魂深处那个来自未来的、对这段历史刻骨铭心的认知!
林怀瑾向前逼近一步,气势如虹,字字如刀:“父亲!历史……不,现实己经无数次证明!面对侵略者永无止境的贪婪和赤裸裸的暴力,任何形式的委曲求全、苟且偷安,都只会被他们视为软弱!是进一步压榨、掠夺的信号!”
“父亲!您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林怀瑾的声音带着穿越者先知般的沉重和悲悯,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您所信奉的‘保全’之道,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是一条将全家引向慢性死亡、最终仍难逃家破人亡结局的绝路!
历史……或者说,这残酷的现实法则告诉我们:在亡国灭种的危机面前,没有中间地带!没有苟且偷生的侥幸!
退让一步,敌人就会进逼十步!妥协一次,就会迎来更多、更苛刻的勒索!”
“危言耸听!妖言惑众!”
林世昌像是被踩到了最痛的尾巴,色厉内荏地嘶吼,额头上青筋暴跳。
“生路?!父亲!”
林怀瑾的声音陡然拔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八个字,如同带着诅咒力量的魔咒,在林世昌的脑海中疯狂盘旋、轰鸣、炸裂!
死寂。一种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死寂。
林世昌没有再咆哮,没有再反驳。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变得如同坟墓里的泥土,灰败而毫无生气。
最终,他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挥了挥手。
“滚……”
“给我滚……回你的房里去……”
“没有我的允许……”
“不许……再踏出房门……一步……”
“一步……都……不许……”
那声音里,没有了雷霆之怒,没有了家主威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荒漠般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对自身信念崩塌后彻底放弃挣扎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