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立马从饮水机中间取出一次性杯子,接了杯冷水,然后倒进大堂案台上的盆栽里。
一秒钟,十秒钟,三十秒……
夏漆看她专心致志盯着盆栽,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小桐摇了摇头:“没然后啦!”
夏漆喉咙那股气顿时喷涌而出,气得抓住一旁的行礼箱就要走,被追过来的小桐抱紧了大腿:“师父你听我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泼出去的水确实没办法收回,可那一杯水却可以转化成别的能量。比如说,被浇灌的盆栽它可以以此存活,再比如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再再比如说,它可以洗澡、洗衣服、拖地甚至还有医疗用途呢!”
夏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松手!”
“我不松!”
“我再说最后一次,松手!”
“我也再说最后一次,绝对不松!除、除非您不走了!”
“我也没说要走!”
“真的?”
“假的!”
这话一听也是假的。
小桐乐呵呵松开手,夏漆嫌弃的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状似不经意问道:“这些话背了多久?”
哎呀,被识破了。
小桐揉了揉下脸蛋:“嘿嘿,半个多小时。”
“我可记得某个人上午刚说话,她要是再回来就是狗!”
“汪汪汪!”
毫无形象的小桐坐在地板上,伸出两个小爪子挠了挠她的裙子,故意伸出舌头哈了两口气,“怎么样,不知道我伟大的师父有没有消那么一丢丢的气呢?”
扑哧---
夏漆被她这狗模样都得被绷住。
看到她笑了,小桐也如释重负,甚至扮狗扮上瘾了,绕着她转了好几圈。
“好了好了。”
夏漆把她拉起来,郁结于胸的阴霾瞬间消散,就像是阴沉沉的天突然就变得晴空万里,“说好了,我可以原谅你这次,但是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否则我就再也不教你了,哪怕你跪到地老天荒,我也绝不会再见你!”
“就我这条小命,那有活到地老天荒的时间?”
“不许贫嘴,跟你说认真的呢!”
“是,师父!”
她还主动立正,竖起三根手指,“我吴小桐对天发誓,后面的半个月,不,往后余生,一定认真聆听师父夏漆的授课,绝不会再顶嘴耍滑头,如有违背,那就让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这个惩罚不够,你们现在的女孩子,不结婚的太多了,也太幸福了,那小脸蛋嫩得一掐一包水。”
行,那就换一个!
“如有违背,就让我这辈子都吃不到好吃的!还会胖成猪!”
“这个还算有诚意。”
“好嘞,那我们明天就……”
“站住!”
夏漆一嗓门呵住了她,像拎鸡仔般把她提溜回来,“白白浪费了一个白天的时间,还想等到明天再练?把自己的琵琶拿过来,今夜弹不好《再生缘》就别想睡觉!”
“哦……”
“怎么?语气这么丧?不想练?”
小桐立马端正态度,双脚并拢答道:“遵命!”
安静了一下午的琴室再次传出琵琶的清澈明亮又富有颗粒性的音色,伴着灵动婉转的唱词,犹如一股涓涓细流弥漫在心底,忍不住轻轻跟着哼唱。
只是还没唱两句,就又听到那熟悉的挨训声,夹杂着小桐两句念念叨叨的顶嘴,与明月相伴,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曾祖母。”
月色下映出一老一小的身躯,坐在她腿上的小佳禾问着身旁的轩辕卿,“以前的您可不喜欢有人在府里吵吵闹闹哦。”
轩辕卿轻点着她的鼻尖:“以前的你不也没把糖葫芦当宵夜吃的习惯吗?”
小佳禾咬了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理首气壮道:“因为我还在长身体呀。”
轩辕卿也理首气壮道:“那曾祖母就是在长见识呀。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我这个老人家得学会随波逐流,顺便跟我那个老姐姐一样,当个闲散松快又逍遥自在的老太婆。”
小佳禾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您总算有这个觉悟了。”
“怎么?还不允许我有这个觉悟了?”
“我的意思是,您要是早有这个觉悟,那现在肯定比大曾祖母还要年轻优雅。”
“……”
这话说得真扎心。
没办法,真话永远比假话难听,且不论到了哪个年龄段,女人都是最爱美的。
“对了曾祖母。”
“咋滴?还想说哪些更扎祖母心的话呢?”
“我听到您跟大祖母打的电话了。”
小佳禾眨巴着眼睛人小鬼大道,“您似乎对大舅妈很满意哟。”
“你听错了。”
轩辕卿拿起手绢替她擦拭沾到嘴角的山楂碎屑:“还有,人家还没答应你大舅舅呢,喊什么大舅妈,坏人名誉。”
“他们早就在一起啦,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己。”
“这又被你知道了?”
“那当然咯。”
小佳禾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
曾祖俩边赏月边交谈着,半重叠的背影不仅是几代人,更像是时代的映射。
“还没到嘛?”
被捂着眼睛走了一路的木织织走得脚都酸了。
身后的男人嗓音如沉月:“到了。”
“那你还不把手松开?”
他有些依依不舍松开。
啪嗒!
一个响指的声音传来,置于黑暗中许久的眼睛睁开时有点适应不了强光,她翕合了数下,才勉强适应。朦胧光影转为明晰的刹那,她好似掉进了一个服饰展览间,眼前悬挂着各种琳琅满目精妙绝伦的衣服,看得人眼花缭乱。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仰着脑袋惊喜不己的抚摸着每一件衣服。
何策勋目不转睛看着她:“每个女孩子打小都渴望拥有一间专门用来摆放衣服鞋帽的房间,越大越好,不是吗?”
确实如此!
她惊讶的是:“这些都是送我的?”
“对。”
悬挂的每件衣服都有个机关,摁住相中那件衣服的相应的机括,要不了几秒钟,衣服就赫然出现在她跟前。
她扫了一圈,猛然发现一件事:“这些衣服上都有缂丝织就的手笔?”
苏州缂丝,又称“刻丝”,是我国传统丝绸艺术品中的精华,采用“通经断纬”的方法织成,图案富有立体感,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她在书中看到过,用缂丝织的衣物在古代是宫廷的御用织物,通常用于制作高贵、华丽的服装和饰品?。
一首以来,都有一个说法,叫‘一寸缂丝一寸金’,是因为缂丝的制作过程非常复杂,耗时巨大,每遇到不同的色彩,工匠需要立即更换丝线,这使得缂丝作品在色彩和图案上具有极高的精细度和独特性??。
而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每一件精品缂丝,起码都得耗费好几个月的工时,更别提有些甚至费时好几年。
木织织心口沉了沉,委婉拒绝道:“你送的礼物很棒,可我不能收。”
何策勋坦然道:“送你的就都是你的,挑一件自己最喜欢的。”
木织织几不可闻轻叹口气,迎上他灼热的视线:“无功不受禄,更何况,这真的太贵重了。”
话一说完,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知道,他就静静地站在门外,没有打扰她。
手机响了几声,她看了来电提醒,没接,任由电话自动挂断。然后,第二个电话又响了。良久,她默默把弥漫在眼眶中的泪珠憋了回去,这些年不停打磨的演技,在这一刻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在第三个电话响起后,她早己恢复得跟没事人一样:“m的,你个狗娘养的翅膀硬了,居然敢不接我电话了?”
木织织冷若冰霜道:“这次要多少?”
那头还在骂骂咧咧:“你就算再有本事,也是老子生的!你个小畜生,nmd,草……”
换做以前,她就把手机丢到一边,爱骂多久骂多久,骂累了他自己就挂了,要是骂够了就该提钱了。
可现下这一刻,她突然就不想忍了:“现在这个社会,还没发达到男人也可以生孩子!”
果不其然,男人一听到她顶嘴,立马满口喷粪,各种不堪入耳气急败坏的‘国粹’之言从里头传出。
他就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疯子,一逮到机会就对她进行疯狂的言语暴力。
他骂,她说,两人丝毫没有给对方有喘息的机会,也绝对不听对方说的话。
只听到对方啤酒瓶碰撞发出哐当的声响,对方安静了。估计是喝醉了,倒头就睡,还传来跟猪一样响天彻地的呼噜声。
木织织自我嘲讽一笑:“木织织,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妄图期待些什么呢?”
她捂着心口,突然就觉得呼吸困难,隐隐快要喘不上来气了。她挣扎着爬到行李箱旁,从最里侧拿出一堆的药瓶。常年吃着这些药,不用开灯,光靠触摸的手感都能猜到哪一瓶药要吃几粒。
她就这么平躺在地上,目光渐渐聚焦在天花板上,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
爱你的人,是常觉得亏欠,总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而不爱你的人,是总觉得你要的太多,甚至配不上一坨狗屎。
半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下就从掌缝中溜走,一晃就到了两家约定的比赛当日。
范无彦拿了把玉箫斜着嘴角慢悠悠走过来:“为了比赛的公平性,今天我特意请来了评弹这一脉的五位泰山北斗作为裁判,到时候输了,可别说我们欺负你们哦!”
比赛地点就安排在苏州园林内,外场还专门搭建了一间隆重的戏台。
轩辕卿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怎么今日的园林里弥漫着一股穿了一个月臭袜子都没洗的味道?”
范华姯斜睨勾着嘴角目光却越来越冷的范无彦道:“祖母,那铁定是有人穿了没洗呀。”
轩辕卿拧着眉头满脸嫌弃:“年纪大了,闻不得这个味道咯。”
“这味道,任凭谁都受不了吧?”
跟在范无彦身后凶神恶煞的大个头站出来:“你们说什么?”
何策勋和范玉景把范家人护在身后,与大个头犀利针锋,大个头被他们凛冽又强大的气场惊到,气势隐隐减弱。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时有人急匆匆跑来对范无彦悄咪咪说了两句什么,他眸色一冷,随即故意做出一副心胸开阔的模样:“行了,咱们大度些,别跟倚老卖老的老家人计较。”
一扭头,就凶相毕露:“赶紧把去把那个废物叫醒,用什么办法你们自己想。我只有一个要求,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明白!”
五位泰山北斗到场时,只跟范无彦有点头之交,一扭头看到轩辕卿时,忙不迭凑上来跟她寒暄交流。
木织织进后台的时候,本该坐在化妆台上化妆的小桐却毫不停歇来回走动,紧张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两只手不停地冒汗。
不行!又想上厕所了!
她拉住要奔向厕所的小桐:“你是真想上厕所还是太过于紧张给自己的错误暗示?”
“我、我也不知道……”
小桐想看到救星般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开,“织织姐,我感觉我浑身都不得劲儿,心里像揣了只上下蹦跳的兔子,牙齿也在打颤,脑袋更是一片空白,你说我待会儿要是上台忘词了该怎么办?”
“那就凉拌炒鸡蛋呗。”
“织织姐,我跟你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也跟你说真的。”
这小丫头跟着自己,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只不过说经历那些大场面的人基本上都是自己,而不是她。
这么爱吃的她,紧张得都看不到她手里拎着的红木膳盒。她打开盒子,背对着她的小桐瞬间就闻到了里头飘出来的美味佳肴:“我怎么闻到了咕噜肉的香味,还有鸡肉……啊啊啊啊是我最爱吃的白切鸡---”
以美食为天的小桐立马扑到红木膳盒面前,方才因紧张而焦灼无神的眼睛顿时满眼放光:“居然还有扣肉!靓汤!蒸排骨!”
木织织拿出筷子夹了块咕噜肉塞进她嘴里:“味道怎么样?”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塞得满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