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黎如樱第一次见到季晏初,是在他母亲的墓前。
黎季舟,她哥,听说季晏初母亲去世的消息,打算翻墙出校安慰好友,不过他出校了肯定就不回来了,不放心妹妹独自回家,所以想出一个绝世好办法:带着黎如樱一起翻墙逃课。
哥哥叫她走她就跟着走,等发现离家越来越远,黎如樱才后知后觉问,“我们去哪儿啊?”
“你哥要去见一位朋友,他的母亲去世了,到了之后你别嬉皮笑脸的,严肃点,别给我丢人,知道吗?”
嬉皮笑脸,这明明是属于黎季舟的形容词。
黎如樱“哦”了声,乖巧地背着她的蓝鲸鱼书包,小小的一团,亦步亦趋追着黎季舟的步子。
黎季舟怕黎如樱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说那位朋友的母亲温柔和蔼,对他和对他的朋友都很好。
亲人去世,九岁的黎如樱还未曾感受过类似的痛苦,她似懂非懂点点头,想象中哥哥的朋友是多么的伤心欲绝,多么的憔悴悲哀。
然而并没有。
那天天色灰蒙蒙,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墓碑压抑沉闷,黎季舟抱着路上买的白菊,带领黎如樱找到暮色中的季晏初。
彼时季晏初十二岁,跟黎季舟同岁,身形更加清瘦板正,穿着严肃的黑西装,胸口别着一朵做工精致的白色绢花。
他正在同另一位年长的叔叔的说话,随着距离拉近,黎如樱看清了他的脸。
很冷漠的一张脸。
是的,黎如樱对季晏初的第一印象,不是优秀的容貌和矜贵的气质,而是他透露出的浓浓的冷漠感。
他同长辈交谈时保持着极其成熟客套的微笑,配上适当的肢体语言,显得亲切稳重。
当他发现黎季舟的到访,他适时地结束和长辈的交流,保持脸上的微笑,转而面向他们。
“季晏初,节哀,我知道这对你是个很大的打击,请振作起来。”
黎季舟面色肃然,他奉上手里的花。
这句台词是黎季舟从电视上学的,此处应该配合地拍拍男主的肩膀。
黎季舟手肘戳戳黎如樱,黎如樱立刻接话,板着一张稚嫩的脸,“节哀,小哥哥。”
黎如樱叫黎季舟哥哥,为了将两位哥哥区分开,称呼季晏初为小哥哥。
“谢谢,”季晏初垂着眼注视墓碑上的母亲遗容,“你们能来,我很开心。”
黎如樱并未觉得季晏初有多伤心,或许黎季舟也发现自己将季晏初的情绪想象得太糟糕,当气氛沉淀下来后,三人之间还有一丝小小的尴尬。
清隽的少年抱着一束白菊,淡淡菊香溢出,清苦的花香无端端与他的气质相配。
晚秋十月,季晏初和黎如樱第一次见面,他没有看她,他像一尊无悲无喜的菩萨。
*
黎季舟升初中,黎如樱升小学四年级,开始自己上下学的生活。
季晏初的父亲恰好调来黎父一个单位,两位家长交好,黎季舟经常去季家串门。
黎季舟升初中后,便开始嫌弃黎如樱碍事,出去玩也不带她,说男生的友谊,女生不懂。
那时黎家的经济条件更好一些,黎父是当地小公司的二把手,黎母是拿铁饭碗的公职人员。
黎季舟长得俊俏,出手阔绰,人重义气,在同龄人中很吃得开,还被叫做“黎少”,“黎爷”。
黎如樱的确不懂黎少和他朋友之间的友谊,她觉得他哥哥应当是叛逆期,染发,抽烟,打架,交女朋友,逃课,样样不差。
升初中后,黎季舟隔三岔五挨父母混合双打,他个子窜得快,梗着脖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认错,像被下了降头。
黎如樱趴在窗口,望见顶着五颜六色发色的男生们骑着摩托车从门口轰鸣而过,街坊邻居探出门破口大骂。
她卧室摆着几本时尚杂志,黎如樱经常翻看,选中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发色。
趁着黎季舟在家,黎如樱把杂志摊给他看,指着暗红色爆炸头对黎季舟说,“哥,我想弄个这样的发型。”
黎季舟嘴角的青紫还未完全恢复,嗦方便面都龇牙咧嘴的,他看见书上的爆炸头,猛得呛得咳嗽。
“操……黎如樱你找打是不是……”
“好好读你的书,敢去染头发我打断你的腿。”
真不公平,黎季舟可以出去随便玩,黎如樱只是小小地、卑微地提议想染一头红色的头发,很快就被黎季舟骂得狗血淋头。
黎如樱十一岁生日,黎季舟带朋友到家里做客。
盛夏,黎父黎母不在家,她写完作业后,从冰箱里拿了一只西瓜味的雪糕,黎家有个小院子,花坛种着蔷薇花,墙角栽着几排葱蒜。
院子里立着一架秋千,黎如樱那天穿了件清爽的翠绿色吊带开叉长裙,薄薄的布料贴身,她坐在秋千上吃雪糕,风一吹整个人都凉飕飕的,很舒服。
院子外传来一阵热闹的嘈杂声,黎季舟推开院子门,伙着他的好朋友们进来。
睡在屋檐下的拉布拉多扑到黎季舟脚边,黎如樱看见黎季舟回来,也从秋千上滑下来,小跑到黎季舟身前。
“哥哥!”
十一岁的黎如樱,抽条的柳枝,含苞待放的花蕾,美丽而纯洁,不谙世事,她之所以这么开心,也只是单纯地因为黎季舟答应给她买巧克力蛋糕。
西瓜口味的雪糕融化也没有关系,红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也没有关系,她现在更想要吃蛋糕。
她乖巧地对黎季舟其它几位朋友一一打招呼。
季晏初在这群初中生中是很神奇的存在,貌似黎季舟才是老大的团体,却由他占c位,众人都下意识地围在他身边,众星拱月一般。
黎如樱一眼看见了他,以及他手上拎着的礼物,对这位不太熟悉的少年,黎如樱还是好脾气地弯了弯唇角,甜甜地说了声,“小哥哥好。”
“哇靠,黎哥,你妹妹长得太正了吧。”一位染着黄发的男生感叹,很快其他人开始附和,只不过语调有些促狭。
“小妹妹,以后长大当哥的女朋友呗,肥水不流外人田。”
黎季舟瞬间垮了脸,冲黄发男生骂了句脏话,警告周围的人,“别肖想我妹啊,你们什么批样我还不知道,敢玩我妹,你们死定了。”
又对黎如樱说:“去换衣服,我们家穷着你了穿那么一块布?”
黎如樱撇了撇嘴。
黎如樱换好衣服下楼,黎季舟跟他的朋友们坐在电视前玩游戏,他们点了外卖当晚餐,吃饭期间谈论世界杯,又扯到小八卦上,时不时开一些隐晦的黄腔。
可见他们在黎如樱面前还算克制,忍住没说什么太劲爆的内容。
黄发男生坐在黎如樱对面,他总是盯着黎如樱看,黎如樱感到不舒服,她故意往季晏初的身边靠了靠,借此躲避他的目光。
黎如樱作为今天的小寿星,分到有白巧克力小天鹅的一块蛋糕。
不知道谁先开始,将蛋糕一把按在黄发男生脸上,场面变得混乱,甚至直接用手抓桌上的蛋糕糊在对方脸上,笑成一团。
他们玩得开心,将蛋糕都浪费了,黎如樱却是真心实意盼这个生日蛋糕盼了一天,她慢吞吞吃手里硕果仅存的蛋糕。
季晏初对蛋糕和闹剧都不感兴趣,当黄毛男生想抓蛋糕抹在黎如樱的脸上,季晏初及时攥着他的手腕,眼神不善。
“她在吃东西,别烦她。”
黄毛男生特别讨厌季晏初,但也不敢惹他。
黎如樱松了口气,向季晏初投去感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