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时候,不少原本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人也安静了下来,连鹿姜姜都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步。
鹿汐点点头,也不做作,微微俯身,姿态恭敬却不卑微:“爷爷,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我听见几位小姐在议论我。她们说我‘乡下来的土包子’,说我配不上鹿家,还说我没见过世面。我原本不想理会,谁知她们越来越难听。”
她顿了顿,语气淡了几分:“我承认,我动手了。我不是圣人,面对这种当众羞辱,我没有忍。”
“我一向觉得,有些人,不打是不知道疼的。”
陈家千金气得首跺脚:“她胡说八道——!”
江老爷子抬了抬手,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全场安静下来。
“够了。”他的语气不怒自威,“听她把话说完。”
鹿汐眨了下眼睛,继续道:“后来,这位姐姐就说要带我来见您,让您替她做主。我本来想着,既然她这么执着,那我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就来了。”
她说完,顿了一秒,然后加了一句:“如果您觉得她说的对,听完之后要罚我,我接受。但如果您觉得我这么做没什么错……那,我希望她能当众道歉。”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
江老爷子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表面安静、实则锋利的女孩,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
片刻后,他缓缓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点赞许:“倒是个有骨气的丫头。”
江老爷子缓缓抬眼,视线扫过那几个气势汹汹、来势汹汹的人,目光沉稳、透着一丝审视。他淡淡地问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心头一紧:
“她说的,是真的?”
空气顿时凝固。
鹿姜姜脸色一白,心头一慌,赶紧挤出几分无辜的神色,快步走到江老爷子面前,语气急促又带着几分可怜:“爷爷,不是的,别听她胡说。我们怎么可能那么说她?不过是——就是几句玩笑话,她太敏感了,非得较真……”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江老爷子的神色,试图用“姐妹间的玩笑”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但江老爷子微微抿了抿唇,眼中不见笑意,面色淡然,甚至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显然并不买账,尤其在“玩笑”这个词上,眼中明显闪过一抹不悦。
他没有急着说话,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鹿姜姜,带着点鄙夷。
鹿姜姜的笑容僵在脸上,指尖下意识地揪住了裙角。
就在这时,一道极轻极淡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人群之外传来,宛如羽毛扫过水面,却带着几分讥讽与漫不经心: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声音低而清,带着惯有的疏冷与嘲意,如同冰水落入茶中,冷得周围人齐刷刷转头看去。
鹿汐微微一震,下意识回头,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走来。
江逾白穿着一件宽松的白毛衣,袖口挽到手腕,显出一截纤长清瘦的手腕。他走得慢,却自带一种清冷安静的气场。
他身形颀长,面色苍白,清冷如雪,又带着一点生人勿近的疏离。
那双淡色的眼睛落在鹿姜姜脸上,眼底尽是毫不掩饰的讽意。
鹿汐望着他,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人人都知道江逾白平时向来懒得多管闲事,可今天这副模样,分明是站在她这边了。
而鹿姜姜脸色一僵,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江老爷子原本面色沉沉,眸中带着审视之意。
可就在他看到自家孙儿迈步而来时,整个人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脸上的冷意顷刻间被和煦取代,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
“哎呀,逾白来了?”他的声音都比刚才柔了几分,连语调里都透着不加掩饰的宠溺。
明眼人都知道——江老爷子平日里最疼的人,不是儿子,不是孙女,而是这个从小体弱寡言的江逾白。别人想见江老爷子一面都难,他却可以随时进出他的书房,江家的很多决定,也都会先听听这位少爷的想法。
“听见这边声音,就来了。”江逾白微微一笑,走得慢条斯理,脚步轻缓,既不急,也不乱。
他走到鹿汐面前,动作自然地停下。
鹿汐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冷香味,像是清冷的杉木,又带着点少年人干净的气息。
他低头看着她,眉眼清淡,眼神却似笑非笑,带着一点看戏的意味。
“你倒是挺会惹事。”江逾白压低声音说,声音低沉柔和,却像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
鹿汐微微仰头,与他对视,只一瞬,视线就像撞进了一潭寂静的湖水里,深不见底。
她心里莫名一跳。
江逾白的眼神不算温柔,甚至说不上有什么情绪,但偏偏那种云淡风轻的注视方式,会让人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像被看穿了所有伪装。
“我也没让你帮忙啊?”鹿汐轻哼了一声,语气带点儿倔。
江逾白弯了弯眼睛,像是笑了,但那笑意很浅,更多的是一种“不说破”的默契意味。
“我出声,是怕你翻车。”他低声说,语气淡淡,却藏着一丝戏谑。
鹿汐怔了怔,随即也勾起一抹不动声色的笑:“你还挺会未雨绸缪。”
江逾白没接话,视线从她脸上缓缓移开,像是看够了才作罢,然后才慢悠悠转头,看向江老爷子,微微颔首。
“爷爷。”他声音很轻,但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从容。
江老爷子这才重新笑开了,众人见他这样,总觉得比起他儿子,孙儿更得宠些。
“逾白,你也看见了,今天这场乱,是怎么回事?”他问,语气里不像是问,更像是在顺着他说。
鹿姜姜脸色一白,嘴唇都咬紧了,目光闪烁,不敢看江逾白。
鹿汐却微微一笑,双手抱臂,看着他们爷孙一搭一唱,忽然觉得,这江逾白,还挺会演的。
但她也明白,这人今天站在她这边,不只是因为看不过眼。
而是,他似乎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兴趣。
江逾白走到江老爷子身边,动作自然地在他旁边坐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拂了拂茶杯边缘,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淡漠:
“刚刚发生什么,我看得一清二楚。几个人围着鹿汐言语刻薄,动手推搡在前,咄咄逼人在后。现在来告状,倒是把自己说得一清二白了?”
他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
鹿言州脸色发白,正要开口解释,却被江逾白凉凉地看了一眼,那眼神不重,却让人下意识心头发凉,噤了声。
江老爷子转头看了江逾白一眼,眼中有一丝欣慰。
“你也看见了?”他问。
江逾白点头:“全看见了。”
这下,众人皆哑口无言。
鹿汐站在一旁,眸色清亮,看着那人平静站出来为她说话的模样,心底不动声色地漾起一圈涟漪。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江老爷子将手中茶盏轻轻搁在桌上,瓷器碰撞的声音清脆而悠长。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鹿母脸上,不怒自威。
“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
那一瞬间,厅内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气氛凝滞得空气都被抽走了。
鹿母身子一僵,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接不上。
江老爷子继续说道:“鹿太太,你家的家事,我本不该多嘴。但你这小女儿,今天我可看得真切——她受了气,却自己扛着,不哭不闹,行事也有分寸。那几位先惹事的,我也了解的清清楚楚。”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鹿姜姜和鹿言州,语气不疾不徐:
“她没有把责任推给家里,也没要你们出头,自己出手,自己收场。这样的姑娘,不是蛮不讲理,而是心里有数,知道什么时候该还手,什么时候能忍让。”
他说得不急,可每个字都像石子,沉沉地砸在鹿母心头。
“到了你这儿,”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怎么就成了问题人物了?”
这话说得不重,却像是一记耳光,扇得鹿母的脸彻底失了血色。
她连忙点头,声音都有些颤:“您说的是,江老,教训得对。”
江老爷子没有再说话,只是抬手拿起茶盏,己经不屑再与她计较。
而鹿汐站在一旁,背挺得笔首,神色淡淡,唇角微微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