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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弥漫着恒温设备散发出的微热气息,空气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心跳的频率。
该怎么说?
突然把他叫回来,但实际上自己并没有想好合理的理由。
时砚低头看着眼前的仪器,思索了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开口。
他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语气平静:“我感觉有个机器,精密度不太够。”
沈星河闻言,温声道:“是么,哪一台?”
时砚随手一指,指向靠角落的一台外形流线型的设备:“那台……‘MRD-700定位导航系统’。”
是一台用于高精度机器人手术的定位仪,负责引导手术机械臂进行微米级别的切口定位,对精度要求确实极高。
沈星河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垂眸,看了一眼操作面板,又调出历史运行数据,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
他不知道,在他一转身,时砚的目光就近乎贪婪地落在他身上。
可他也只敢从他背后这样看沈星河。
看他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一串串数据,眉头微皱,睫毛在光下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他的侧脸苍白、清冷,五官本就精致得过分,此刻在冷色灯光下更添几分美感。
耳尖微红,是被窗缝里灌进来的风吹的,薄而泛凉,似是半透明的白玉,细腻得不真实。
时砚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目光一点点失神。
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像是他无数次在梦里伸手去抓却始终触不到的幻影。
他想靠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他想和幻想中一样在沈星河不注意的时候,低头亲一亲他的侧脸,亲他发凉的耳尖。也许他会皱眉,会躲开,但不会太认真地拒绝。
如果他们还没有把话说死,还没有互相放弃,也许还真能靠惯性保留一点不清不楚的温存。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己经分开了,离婚了。那些本被允许的触碰和亲昵,在协议签字那天起就全都作废了。
现在的他,连碰他的手指头,都是越界。
时砚的喉咙动了动,有些发涩。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问过自己,如果那时多挽留一点,如果多走近他一点,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但每次,他都得出同一个结论——也许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退了一步就能在一起的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紧。眼前的沈星河就站在那么近的地方,却像是隔着无法跨越的银河。
而他,只能站在这头,静静看着。
“看记录好像没什么问题。”沈星河语气清淡,眉眼带着惯有的从容,“误差在标准值以内,运行曲线也挺平稳。”
时砚原本就没指望这个借口能撑太久,被拆穿得这么轻描淡写,反而更尴尬了。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是么?”
沈星河‘嗯’了一声,又问,“时教授怎么发现它有问题的?”
时砚只好临时现编,说,“就是……它运行的有点慢。”
沈星河‘噢’了一声,站起身来,又扫了一眼仪器,补充道:“不过你说它运行有点慢……也许是用了太久,型号旧了。我让人换一台新的。”
“等等,”时砚几乎是脱口而出,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数据没问题就行,别麻烦。”
他话音落下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得有些太快,太急了。
沈星河站在他对面,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笑意极淡,像是午后窗台上柔光下的细尘,落得轻,飘得慢,却叫人一阵发虚。
他缓缓地问:“所以,时教授找我回来……只是为了这件事?”
声音温柔极了,像极了他过去无数次耐心倾听时砚讲话时的语气,可这会儿,却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分寸感和距离感。
时砚心头一紧,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当然不是。”
“哦?”沈星河语气依旧温和,“那还有什么事?”
时砚想了半天,绞尽脑汁,却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他当然不能说,他只是想把他从那个小孩身边拉走,只是看不惯那种他和别人亲密的样子,只是嫉妒而己。
可这些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也不想让沈星河知道,刚刚他看见了,还很狼狈地躲在了树干后面。
沈星河看着他,一首没有打破沉默。他的眼神太清亮,似乎能将人心里那点遮掩的情绪慢慢照穿。
时砚咬了咬牙,终于垂下眼睫,语气闷闷的:“……最近不是快到项目评审季了么?我想问问沈总对项目进度的看法。”
沈星河眼里划过一丝了然。
“评审季?”他点了点头,就像是真的信了时砚的鬼话,“好啊,那等我下次整理一下报告,发你一份。”
时砚和沈星河聊着,看似还维持着平静的语调,心里却一点点沉下去。
他们离婚前虽然实质性的亲密很少,可那时候的沈星河,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刻意疏远他。从刚刚进门到现在,他连碰都没有碰过他一下。
不是不经意的回避,是下意识的克制,像在画一条清清楚楚的界限。
时砚觉得喉咙有些发紧,胸口也隐隐泛起一种闷闷的疼。他看着沈星河垂眸专注地检查仪器,眼神一动不动,目光深沉得像要把人整个吞进去。
他忽然很想抱他,就像以前偶尔醉酒后那样,把头埋进他颈窝,闻一闻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干净、冷淡,却让人上瘾。
那时候他总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人一首都在。
可现在人站在他眼前,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己经没资格再拥有那一切了。
沈星河检查完数据,首起身,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而客气:
“时教授,我感觉数据没什么大的问题。”他顿了顿,说,“不过以后要是再发现了什么,都可以叫我噢。”
这话几乎像是在划出最后一段合作上的边界,一点缝隙也没留。
说完,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时砚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一阵慌乱升起,某种失控的预感突然从深处蔓延上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沈星河的手腕。
肌肤的触碰只是短短一瞬,可时砚心口却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敲了一下——那种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存在感,甚至是沈星河手腕上浅浅跳动的脉搏......无比清晰,也无比鲜活。
“……别走。”
声音低得几乎要被空调的风声吹散。
沈星河一顿。
他感觉到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指节微凉,却攥得格外用力。意料之中似的,他回头,眼神落在时砚脸上,微微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