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拧干毛巾的水珠，水珠落在木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何桂兰的手指绞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角，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学费...要多少钱？"

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

"五毛。"

江川用毛巾擦着后颈，

"但我要现钱。"

厨房传来碗筷相碰的脆响，三个小脑袋在门帘后缩成一团。

最小的妹妹想说什么，被二弟死死捂住嘴。

何桂兰望着墙角褪色的全家福，母亲耳垂上的银丁香在照片里泛着微光。

"明早给您。"

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补丁下露出半截细瘦的腰。

江磊在何桂兰走后拽住哥哥的胳膊，

"大哥，你这是趁火打劫！"

"你当供销社收购站都是菩萨？"

江川甩开弟弟的手，月光照亮他眉骨上的旧疤，

"没有新花样，苇席永远八分钱一张。

那丫头编三宿挣的，不够换半斤糙米。"

后半夜起了雾，何桂兰蹲在樟木箱前。

褪色的红绸布里躺着对银丁香，母亲下葬时从耳垂摘下的，说留着给大姑娘当嫁妆。

无论多难，她都没有想过拿这东西去换钱。

银光在掌心颤了颤，忽然被三只小手按住。

"大姐别卖。"

二弟的喉结上下滚动，

"我去煤场筛煤渣。"

"我帮张婶纳鞋底。"

三妹把起毛边的练习本抱在胸前。

最小的那个举着豁口陶罐，硬币叮当响，

"我有攒着买铅笔的钱..."

何桂兰把三个脑袋拢进怀里。

雾水顺着瓦檐滴在青石板上，像更漏数着长夜。

次日晨光初现时，江川在八仙桌上摊开五张毛票。

何桂兰眼下的乌青更重了，发间却多了一对精巧的草编丁香花。

"先教锁边技法。"

江川抽出根苇篾，粗粝的手指忽然变得灵巧，

"斜纹经纬交叉，藏住毛边才显精致。

供销社收的货要走百货大楼，边角不齐整的要折价。

而你要做的货是卖给更高欣赏艺术水平的人。"

苇篾在他指间翻飞，何桂兰忽然发现江大哥那双修长的手居然那么灵活。

江磊抱来一捆青苇，

"哥，我咋不知道你还会编这个？"

"多嘴。"

江川截断话头，很快就编好了一张小的席子，这席子看起来非常小。甚至不能铺在炕上，最多也就是当个椅子垫。

"我这个是一个组合，所以每一张垫子上的字都不同。"

暮色染红窗纸时，八仙桌上开出朵朵苇编海棠。

何桂兰的手指被篾片割出细痕，眼睛却亮得惊人。

江川把最后一片叶子嵌好，

"你们这里的友谊商店在哪里，你肯定知道！

带着这几件东西到门口摆个摊儿吧。”

何桂兰有些迟疑，友谊商店她当然知道，可是友谊商店的人那都是看人下菜。

看到自己这副打扮肯定得撵人。

再说去得起友谊商店的人，那都是干部或者是那一些穿着皮鞋中山装的人和自己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人家能看得上他们这种席子？

江川却再没有说话，小姑娘能不能走出这一步？

能把这个事业做到哪一步？

这个就不是自己能帮忙的了，他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剩下还得看何桂兰自己。

何桂兰带着江川一行人穿过狭窄的巷子，拐了几个弯，终于来到了老何家的袜子加工厂。

厂子不大，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招牌，上面写着“老何袜子加工厂”几个字，字迹己经有些模糊。

厂子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但听起来并不繁忙，反而显得有些冷清。

何桂兰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淡淡的棉纱味。

厂子里，几个人正低头忙碌着，见到何桂兰进来，纷纷抬起头，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干活儿的几个人都是老何的儿子和闺女。

“大叔，我带了几位客人来。”

何桂兰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老何从机器后面探出头来，脸上满是皱纹，眼神却依旧温和。

他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快步走过来，笑着招呼道，

“哎呀，桂兰，这几位是？”

江川上前一步，微微点头，

“何叔，我们是来谈生意的。

听说您这儿袜子做得不错，想看看货。”

老何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忙招呼他们坐下，转身去拿样品。

何桂兰站在一旁，手指绞着衣角，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要是能做成这笔生意，自己就能有两块钱提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厂子里的宁静。

“哎哟，老何，你这儿今天可热闹啊！”

吴老太踩着高跟鞋，扭着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手里提着几大包袜子样品。

吴老太一进门，眼睛就滴溜溜地转，目光落在江川身上，脸上堆满了笑容，

“这位老板，看着面生啊，是来买袜子的吧？

要不来我那儿看看？

我家的袜子可是全镇最好的，价钱还便宜！”

老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但他还是强撑着笑容，低声说道，

“吴老太，我这正谈生意呢，您要不改天再来？”

吴老太却不依不饶，首接走到江川面前，把手里的袜子样品往桌上一放，笑眯眯地说道，

“老板，您看看，我这袜子可是用最好的棉纱做的，穿起来舒服，价钱还比老何家的便宜两成呢！

我们一斤只要五分钱。

要是买1000斤以上还可以再便宜五厘钱。

很划算的。”

江川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袜子，又抬头看了看老何，眉头微微皱起。

何桂兰站在一旁，心里一阵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江川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老何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何叔，您这儿的袜子我看了，质量不错，价钱也公道。

要不然带我去库房看看？”

老何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连连点头，

“好，好！老板您放心，我一定按时交货，保证质量！”

吴老太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尖声说道，

“老板，您可别被他骗了！他家的袜子哪有我家的好？您再看看我家的……”

江川转过身，冷冷地看了吴老太一眼，语气坚定，

“老太太，生意讲究的是诚信。

何叔为人老实，袜子做得实在，我信得过他。

您家的袜子，还是留给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