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5·完结篇

他藏了夏天 十清杳 18784 字 2025-01-16 16:45

徐林席说他生病了。

他俯身在自已的肩膀上无声的流眼泪,这是纪安第二次见徐林席哭,第一次是在两人告白的时候。他也是这个姿势,悄无声息地流下眼泪。也是因为泪,纪安对徐林席有了不一样的改观。

“你生什么病了?”纪安目光呆愣地看着他。

徐林席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又被纪安打断:“我不要听,你别说了。我不要听你说这些。”

她情绪又变得糟糕,挣扎着闹了起来。

听着耳边不断的哭声,徐林席抱着纪安的手收紧,声音不停地安抚她。渐渐地,哭声小了,纪安也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

她睡着了。闹了一晚上了,她身体还没康复,这么一闹人也累了。

安顿好纪安后,徐林席从房间里出来。护士还站在门口,关切地问:“病人怎么样了?”

徐林席颔首:“睡着了,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没事的。”

护士走后,徐林席走到林妙身边坐下。

林妙对他没什么好态度,被纪安这么一闹,困意也没了。走廊很安静,也只剩下她和徐林席二人。

她对徐林席还是有些意见,见状挖苦了一句:“当初走的时候连个理由都没有,现在还回来干什么?回来继续刺激她吗?”

徐林席眼底的猩红还没褪去,他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合十:“对不起。”

林妙说:“你这声道歉应该给的是纪安。”

“我知道的。”徐林席顿了下,又道,“谢谢你啊林妙。”

林妙没好气道:“谢我做什么?林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那么你这次回来总不会走了吧?”

话音刚落,徐林席的神色一僵。

林妙见状心里也隐隐升起一抹不安:“你不会还想离开吧?”

徐林席低声说:“还是会走的。”

林妙“噌”一下站起来,想发怒但考虑到场合,还是强制压下了自已的怒气。她压着声音,咬牙问:“你想让她的状态更差吗?”

“我会在那个时间之前,尽力把纪安的状态变好。”但哪怕是徐林席说了这句话,他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还能到那个时间。

林妙盯着他看了半晌,嘴里骂了一句脏话悻悻坐下。

最开始林妙是反对徐林席来看纪安的,当初徐林席一声不吭地离开给了纪安不小的打击。林妙对他也有怨恨,觉得这次让徐林席没资格再出现在纪安面前。也担心纪安的状态会因此变得更差。

但任遇苏却说:“他是有原因的。”

讲到这里,任遇苏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低沉,声音也不自觉降了下来:“让他们自已解决吧,这件事让他自已弥补吧。”

虽然不知道任遇苏说的徐林席的原因是什么,但总归还是让徐林席来了。就跟任遇苏说的一样,什么事情都让她们两个自已解决吧。

只是……她看了眼病房,纪安现在的状态真的不好。

“那个人那边……”徐林席忽问。

林妙的怒火顿时被浇灭,她情绪低落下来,小声道:“我会替纪安处理好的。”

“好,那就好。”

林妙打开手机,看到上面几百个未接来电都归属同一个人。她垂下眼,把那人拉进黑名单。

那天中午,她忽然接到任遇苏的电话,他的声音很急,说纪安可能出事了,问她能不能抽空赶回来。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林妙的大脑就一片空白。她举着手机,好半天才问了一句:“出什么事情了?”

“你能回来吗?不能回来就把你男朋友的联系方式或者纪安男朋友的联系方式发给我。纪安可能被柯林礼心理控制了。”

任遇苏说完这句话林妙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忍不住又喊了她几声,林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她拎起包转身离开房间:“我马上回来。”

她和任遇苏不在一个地方,班机赶不到一起。她比任遇苏先回国,到达俞峡的时候,她先去找了柯程礼。

柯程礼对她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意外,像是意料之中。他推了一天的工作,从助理那里接过车钥匙:“走吧,我带你去找她。”

林妙忽然扯住他的手腕:“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柯程礼闭了闭眼,手一用力,扯着林妙往自已的方向带:“先去找她吧。”

林妙的眼圈瞬间红了。

坐在车上时,她在柯程礼的口中了解到了纪安的情况。

柯程礼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已的弟弟有心理障碍,他对待感情是一种畸形的情感。他认为,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她抛弃所有人留在他的身边。

从柯林礼的口中知道,他要把纪安控制在她的身边。所以从最开始的言语控制他就不停地在纪安心里埋下种子,这样就算纪安离开他,也会变成一个极度自卑不愿意相信别人的人。

他给纪安洗脑,控制她的身心,让她对自已产生愧疚自卑的情绪,他再抱住她跟她说他会永远陪着她的。日积月累,纪安会对他产生依赖。

本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进行。柯林礼虽然告诉柯程礼说他爱纪安。可一边控制纪安,一边又在跟其他的女生暧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还没有完全控制住纪安的时候被她发现,她生出反抗的心理。提出要离开他。

柯林礼自然是不愿意自已精心培养了多年的花朵离开他的保护,甚至想她如果离开,那不如毁掉她。

畸形的情感,可怕的占有欲。他把不仅把纪安的心理控制住了,也把她的人控制在家里。因为在纪安提分手之前,她就跟不少朋友没了联系,除了最亲密的几个也都出国了,她身边没有其他人了。

他拿着她的手机冒充纪安,等她情绪稳定,又一步一步地操控她的内心。让她给朋友通话增加可信度。每一步都走得很冒险,但每一步都是柯林礼的棋盘上。

柯程礼也是到柯林礼待这儿林妙到了郊区的别墅时才知道纪安的状态已经被折磨成那样了。他劝自已的弟弟收手,但柯林礼却说:“哥,我会保护好她的。”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已的弟弟。

从小学他被爸妈从国外接回来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了解过。

“真是疯子。”听完林妙红着眼怒骂了一声。

柯程礼自顾自地笑了声,细看他的眼睛也泛起红:“林妙,等找回纪安以后,我们是不是没可能了。”

林妙手指轻轻动了下,偏过头:“柯程礼,要是纪安真的出事了,我会恨你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柯程礼哂笑:“知道了。”

从他在自已的弟弟和林妙之间选择了前者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已跟林妙再也没有可能了。

他犹豫,不忍自已的弟弟会因此入狱。但他却忽略了另一个重要的人,纪安是林妙最好的朋友,她在林妙心里的位置不比他低。

路段会经过机场,林妙让柯程礼把正好到机场的任遇苏一起带上。任遇苏上车时,却带了一个很久没见过的人。

是徐林席。

她没空追问任遇苏,一心扑在纪安身上。

等到了那个别墅,这里是柯林礼的爸妈送给他的成年礼物。现在却是他用来犯罪的途径。

她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纪安穿着一身白裙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出了床沿,上面流满了一条又一条的鲜血。

那一刻,林妙的心跌落谷底。

而柯林礼,他真的是一个疯子。在林妙她们带走纪安以后,他就去警局自首了。他承认自已的一切罪行,也说明虽然两人是在恋爱关系,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强迫的。

后续的事情是纪安的父母和她的朋友帮她处理的。当事人的精神状态不好,甚至连出庭都没办法。

最后也真的印证了她当时对徐林席说的话:“你这是在犯罪。”

纪安的状态越来越差,手臂上的伤口都没伤及要害,当时昏迷也只是因为身体虚弱过度晕了过去。她身体康复以后,心理却是怎么都好不起来。

林妙他们也没想到,第一天的状态,居然是她最好的状态了。

纪安拒绝所有异性的触碰,徐林席也是。他们一碰上纪安,她就会全身开始焦躁,身体开始发抖,控制不住地干呕。

她不愿意靠近徐林席,林妙以为她还恨徐林席,就顺着她的想法说:“那我把他赶走好不好?我让他以后别来了。”

纪安却猛地抓住林妙的手臂,拼命地摇头:“不要,不要。”

她不想靠近徐林席,是不想听他说出那一段残忍的事实。但她想看着他,只想看着他一个人。

徐林席在病房门口看了很久,一连几日,他都是这样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看纪安。他最终被任遇苏拉着收回视线,坐到了椅子上。

任遇苏关切地问:“你的身体还好吗?”

徐林席“嗯”了声,似乎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

任遇苏叹了口气:“晚点你进去跟她说一下你的事情吧。她现在的情况是能猜到你想说什么,只是不能接受。但你已经出现了在她面前了,不能再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你也说了她的身体,跟她讲这些她承受不住。”徐林席有些犹豫,他觉得眼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其实就连他出现,都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你不说,她就不知道吗?”任遇苏淡声道,“你没忍住把你生病的事情透露给她的这时候起,你们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任遇苏说的话刺到了他的心里。从再遇到纪安的那一天,他本来没打算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他只想好好地看看她,在生命的最后,他想把她记住,下辈子好找她。

“与其各自生活,心里却惦记对方,不如坦诚相待,让她陪你过完最后一段时间。”

任遇苏抬起眼眸,眸子很深,让人捉摸不透情绪:“你不是也很痛苦吗?对自已好点吧。”

“而且现在,只有你能把她拉出来了。”

吱嘎——林妙从病房里走出来,两眼红红的大概是刚哭过。

她这段时间一直这样,只要在纪安身边看着她的模样就忍不住哭,纪安哭她就在旁边跟着哭,谁劝都不好使。

“纪安睡了?”

林妙摇头:“没,情绪稳定了一点,我去给她买点吃的。”

任遇苏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临走之际,徐林席忽地站起来。

“你也要一起去?”

徐林席的视线看向病房内:“你们去吧,我进去陪陪她。”

“你——”

林妙刚想说话,就被任遇苏拉住胳膊,他朝她摇了摇头,再抬头时对徐林席说:“好好聊聊吧。”

说完,他就拽着林妙走了。

徐林席站在门口徘徊了很久,他舒出一口气,拧开房门走了进去。

纪安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手臂抱住了膝盖,把自已蜷缩在一起。她侧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哪怕是门口传来的动静,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徐林席走近,站在床沿轻轻喊了一声纪安的名字。

她身子一僵,静了几秒突然开始躁动,她拿起枕头往徐林席的方向扔去,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她尖叫着,手指不停地 推搡着徐林席:“你进来干什么?你出去啊,你出去。”

但徐林席却直直地站在那儿,硬生生地承受她扔过来的所有东西:“我想跟你聊聊。”

纪安收了手中的动作,身子往下压捂住自已的脸:“我求求你了,你出去好不好?我不想跟你聊,求求你了啊徐林席……”

看着她屈身痛苦的模样,徐林席忍不住了,他膝盖跪上床,把纪安从床的另一侧拉了过来,紧紧地禁锢在怀中。纪安被他的动作刺激到,开始在他的怀里挣扎。

徐林席收紧手臂,将她的脑袋按住,眼眸通红,静了半晌还是开口说:“我得了白血病,活不了多久的。”

他松开手,摘下自已头上的针织帽,那里光洁一片。从前的短发都掉完了。

他原本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纪安的,纪安现在的情绪已经很差了,再加一件他的事情可能会打击到她,状态也会越来越差。徐林席甚至不敢出现在纪安面前。

那时候他是只想跟在任遇苏的背后去看一眼纪安的状态。但看到间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手臂上都是血的那一刻他就忍不住冲进去抱住她。之后也没舍得离开,直到医生说没事他才放下心,想要离开医院,继续躲在暗处看着她。可任遇苏拦住他,一句“她一直都想见你”就把他留在了医院。

再然后,他真实地出现在纪安的视野中。

任遇苏跟他说了这段时间纪安的状态,她会在深夜的梦中喊徐林席的名字,就连从房间里救出来的时候,她也是没有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徐林席。他说,纪安还是爱他的。

“纪安她对你的感情,远比你以为的要深。

“当年你离开的时候想的是什么?你觉得你们只是谈了半年的恋爱,她对你的感情不深,及时止损对她比较好是吗?可是徐林席你想错了,纪安她对你的感情很深,不只是那半年,她还有三年。”

任遇苏仰头,回忆起往事:“三年的暗恋,你是她青春里唯一的人。她很爱你的,远比你想的爱你。

“你觉得自已离开她是有原因的,是为她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中间问一下她的意见?”他说,“你离开的初心是好的,但造成的结果确实不好。她只会觉得,是不是她有问题你才离开她的。她会怀疑自已,怀疑自已的青春。这会是她心里的芥蒂。

“你有没有想过,真正相爱的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你以为的为她好。

“她想要的是沟通,你能给她吗?两个人坐下来,把当年的事情解释清楚,再一起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办。你让她参与一下行吗?不要自作主张地替她规划,她不会想要的。”

任遇苏问他:“你觉得彼此挑明自已的心意,把自已的困难告诉对方,然后一起度过最后的时间,互相陪伴得好,还是你又一声不吭地死掉,任由她猜东猜西好?”

纪安的动作一僵,徐林席的声音像是替她的内心做了宣判。木已成舟,她已经不能继续选择逃避这个结果了。

“当年离开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是不爱你了,是我不敢爱你,我怕和你在一起以后会耽误你。就觉得,让你早点及时止损比什么都好。跟我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在一起,挺差劲的。”

对上她寻视来的视线,徐林席扯了扯唇角,尽力不在她面前露出悲伤的情绪:“那时候为了瞒过你,我就跟着我妈出国了。但出去没多久我就回来了,一个人待在俞峡,我本来想,只要这么默默地看着你就挺好,我没想奢求太多,只想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看你快快乐乐地生活。”

话音刚落,纪安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眼底有了波动。她开口,声音很是沙哑:“你有在好好治病吗?”

“有的。”徐林席温柔一笑,“每一次都很孤独,也很疼。但我的信念就是,想要活下去多看看你,多一眼都好。”

“为什么会孤独啊?他们都没来陪你吗?”

“纪安,我从国外回来就是因为我妈不需要我,我爸爸也不要我,他有了自已的家庭,我妈也有了自已想要前进的目标。他们都不想要我。”

徐林席轻轻一眨眼,有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流出。纪安抬手,把他的眼泪拭去。

“纪安。”徐林席哑声道,“没人爱我,你能不能快一点好起来,过来抱抱我?除了你,没人想要我。”

这一句话唤起了纪安最后一丝信念,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直直地跪在徐林席跟前,主动伸手抱住他。

她轻声说:“抱抱我,徐林席抱抱我。”

徐林席抱住她的腰,她很瘦,比从前瘦了太多了。

纪安吸了吸鼻子:“我会爱你的。”

徐林席的最后一句话触及到了纪安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她的软肋永远都是徐林席,所以在徐林席说出那句话后,她原本求死的心,忽然想为了他好起来,只有她爱徐林席了。

纪安还是会发病,被控制的心理阴影不是一时半会儿和几句话就能消散的。但她能接受徐林席的触碰,也只能接受徐林席。

徐林席的身体很脆弱,但还是强撑着身体照顾纪安。

纪安的配合他做心理治疗,身体没有问题已经出院。纪父纪母带她回了临安,徐林席也跟着她回去照顾她。

因为纪安很依赖他,纪父纪母也看得出来,便让他留在家里,住在纪平的房间。他会陪她定期做心理康复,会带着她去和自已的朋友见面聊天。

有时候,两人一起坐在飘窗上望着远处发呆。

纪安会抱着徐林席的胳膊,指腹轻轻地着那几处她咬出来的痕迹,心疼得一直掉眼泪。

徐林席就安慰她:“一点都不疼的。”

每次纪安发病,她都很痛苦,为了转移她身上的痛,他会让她咬自已的,好像这样就帮她分担这一点。

生了病以后,徐林席的身边没什么人陪他。他重新拿起了吉他,在没有纪安的日子里,他的身边只有音乐会陪着他。

他找了一个咖啡厅,在那兼职唱歌。其实不是缺钱,他的父母给了他很多很多的钱,就是不愿意要他。他兼职,也不过是想有一个自已存在过的证明。

住到纪安家以后,他把他的吉他也带来了。纪安发病难受的时候,他就抱着她说唱歌给她听。

纪安很喜欢徐林席弹吉他,徐林席弹奏的时候她就不哭也不恼,坐在一旁看他。有时候徐林席也不知道她喜欢的是他的歌声还是他。

但没多久,徐林席就去俞峡做化疗了。

是林妙来陪她,她问纪安:“你会不会怪我?我没能早点发现异常,没能早点把你带出来。”

想到那时候,纪安小心翼翼地问她柯林礼这人是不是有点奇怪的时候她还笑着说挺好的。她撮合两人,是她亲手把自已的朋友推向这一个深渊。

林妙一直在跟纪安道歉,她说:“对不起安安,我应该陪着你的。”

纪安替她擦去眼泪,迟缓地摇了摇头:“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徐林席的情况不太好,纪安重新回到俞峡。她现在的状态比最开始时好一点了,那段时间徐林席一直陪着她,她现在也想陪着徐林席。

听了徐林席的话,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已好起来。虽然这么久的治疗只是杯水车薪,但有一点点好转她的朋友和徐林席都会变得很高兴。她也这么想的,她想好起来好好去爱徐林席。

她的情况其实不是很稳定,到后期时也,她发病时偶尔会出现幻觉,甚至把徐林席认成了柯林礼,害怕他,躲避他。

她与徐林席就这么反反复复,徐林席好了就来照顾她。他病倒了就由纪安去陪伴他。

两人就这么坚持了一年,生活很平淡,反复的病情,闻不完的消毒水味。医院变成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徐林席最后还是病倒了,从前身材健壮的男生瘦成皮包骨。他躺在床上看着毫无生气。他的病床两侧都是医疗器械,主治医生说,他已经坚持很久了。

纪安坐在一侧,手里攥着他的手指发呆。

其实这是两人最常见的相处模式,她因为病情不太爱说话,徐林席也因为生病没什么力气说话。他们彼此就这么看着对方,也能待个一天。第二日也依旧乐此不疲。

耳边是医疗器械的滴滴声,消毒水味道很重,纪安从前一贯不喜欢这个味道,但现在却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徐林席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下,他喊她的名字。

纪安闻声抬头,无声地望着他。只需要一个眼色,彼此都能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徐林席莞尔一笑:“我一直有个秘密没告诉你。”

“什么啊?”

他摇了摇头:“下辈子吧,你好好生活,我会一直等你的。等我们下辈子见面,我再告诉你吧。”

纪安眼睫轻轻颤了下,她俯身,细碎的吻落在徐林席的脸上,眉眼、鼻子、嘴巴,每一处她都很仔细地吻过。

她退开,道:“我记住你了的,下辈子一定要见面啊。”

徐林席的眼眶微红,唇瓣轻轻地发颤:“纪安。”

“嗯。”

“我是真的想娶你的。”

“……”

我知道。

徐林席的最后一段时间,纪安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因为她的癔症越来越严重了,她已经分不清徐林席和柯林礼两个人了。

她选择性的将柯林礼控制她的那段日子忘记,但之前在恋爱期间对她做出来的伤害她却忘不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把柯林礼完完全全重叠在了徐林席身上。

任遇苏说,其实也能想到这个情况。

毕竟纪安当初和柯林礼在一起,将她自已对徐林席那一份不甘的感情寄托在他身上就是一个错误。恐怕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早就忘记了自已的那一份感情是属于谁的。

因为从前寄托感情的错误,加上她现在开启的“自我防护”,所以她开始自已幻想自已的经历和生活。这个过程中,她忘记了自已和柯林礼谈恋爱的那一段日子,也不记得自已和他在一起过,只记得徐林席。而柯林礼给她带来的伤害改变不了,她就将这一部分的空缺放在了徐林席身上。

“我早就跟你说过吧?纪安和柯林礼会在一起的很大原因,是柯林礼和高中时候的你很像,不止是笑起来的时候,就那种感觉也像。”任遇苏说。

.

任遇苏问出了纪安口中的部分被她自已臆想的场景。

柯林礼在日落前和其它女生接吻的场景、柯林礼在和纪安谈恋爱时和其它女生暧昧的事情、柯林礼在生活中对纪安的PUA等等。

这些场景还在纪安的脑海中,不过对象却从柯林礼被换成徐林席。

听到任遇苏说起这件事,徐林席躺在床上都被气笑了:“我真是尽给那个狗兜烂摊子了。”

可笑容之下,却是数不尽的落寞和苦涩。像是感叹一般,徐林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纪安也是,居然把我想的这么差劲。”

话是这么说的,可语气中却听不到一丝怪罪。

任遇苏垂下眼帘,踌躇片刻说:“林席,最后的这点时间怕是让你看不到纪安了。”

这句话很残忍,任遇苏说出来时做了好长的心理建设。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残忍?比让一个快要死的人,在最后的时间都见不到那个最爱的人还要残忍的事情。

徐林席笑了下:“没事,这段时间陪伴过就已经很好了。”

他去世的那一天,在十里之外的公寓里,纪安的心脏猛然一痛。

林妙问她怎么了,纪安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的视线落在电视机下那一束枯死的花上,她轻轻地喊了一声林妙的名字。

林妙应了她一声。

纪安轻声说:“我刚刚突然想到了徐林席。”

林妙“嗯”了一声,问她想到了什么。

纪安眨了眨眼睛,费力地回想跟他的那一段段回忆。

“就是,从前恋爱期间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对我不好,我们谈恋爱期间,他经常不回我信息,对我使用冷暴力。你还记得大二那年,你男朋友带我去井楼吃饭那次吗?他那天还带了他的弟弟。”

“其实那天我很不开心,因为那天徐林席一直没有回我信息,从早上到晚上都没有回我信息。我以为他在忙,结果回去的时候看到了他跟一群志愿者站在休息处休息。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女生,他那时候明明在看手机,却没有回我的消息。后来那个女生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他还答应来着的。”

“后来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做学生会的工作,那时候我还在他的手机里看到他和其它女生聊天。他骗我,他骗我没加那些女生,结果还是加了,两人还一起聊天。我发现这件事以后,他还跟我生气,他怪我不应该看他的手机。”

“其实我那时候就应该感觉到,他没有那么喜欢我。”

纪安自顾自地讲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已经红了眼眶的林妙。她紧闭着唇,死死的压抑着自已的情绪,生怕下一秒就会忍不住打断纪安。

她强压下哽咽,像是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我记得安安高中的时候最喜欢他来着的。”

纪安点点头:“是啊,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

“徐林席他,高中的时候身边就有其它的女生。他为那个女生放烟花。有一次远足,我还看到他和那个女生一起在落日下接吻。”

她喃喃道:“妙妙,如果能重来,我再也不要喜欢徐林席了。”

林妙立马背过身,忍不住哭了出来。

纪安注意到了,问她怎么了。

林妙回过头,又哭又笑:“没有,我就是,心疼你。”

她忽然知道了,这一段感情永远没办法两平。纪安的臆想,已经不止是在大学期间了,就连高中的那一段暗恋也被改变了。徐林席在她眼里的形象,完全变了。在纪安的思维里,柯林礼做过的事情就是徐林席做的,不管是高中时候的徐林席,还是大学的徐林席,都被带上了他的影子,成为了一个“浪子”。

而原本的徐林席,被她抹灭了。

后来纪安清醒,她想起来全部的事情,臆想前的记忆,臆想后的记忆。

她记得,臆想的那一段记忆中,她甚至因为徐林席的父母都不愿意要他,不忍他这么好的一个人被抛弃。所以改变了这一段,臆想他们就算分开了,也还是爱徐林席的,双方都想让徐林席跟自已走。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一段感情太过于深刻,导致就算是臆想中的世界,纪安也不忍将徐林席刻全部刻画成一个不好的人。

她不舍得,所以她臆想后的记忆总是会有些莫名其妙,也不停有其它的事情在提醒她,这些都是假的。记忆中,任遇苏和林妙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解释,他们一直强调徐林席是一个很好的人,其实不是他们强调,是她在给自已做这一份矛盾的心里铺垫,是她在强调。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寻找到了,她也清醒了。

天边泛起白光,分界出了一条线。

咔嗒一声,纪安从房间里走出来。客厅里的人都跟着抬起头,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紧张。

她垂下眼帘:“任遇苏,我们走吧。”

纪安躺到那一张熟悉的沙发椅上,身前面对的是跟着任遇苏回来的那个男人。他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了纪安一个人。

男人是任遇苏在国外的这些认识的朋友,在这一块的造诣很深。他回来给纪安做治疗,就不会有问题了。

这也代表着,没有回头路了。

这时,任遇苏栽种在花盆里的盆栽落下一片叶子,落在了空旷的书桌上,尤为孤寂。

纪安问:“这一次,我会永远忘记他吗?”

男人轻轻一笑:“等你们再次相遇的时候,一定能认出彼此。”

纪安点点头,缓缓闭上眼。

再见啦,徐林席。我一定会好好生活的,听你的话,好好生活,你要等我啊。

一年后,纪安来到任遇苏家中吃饭。

林妙也在,她说她今天要下厨做一顿大餐,让纪安等着大饱口福。

纪安温吞地笑了笑,偶然间,发现任遇苏的沙发上有放着一个被整理出来的盒子,盒子上方放了一张他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照。

林妙走过来,脸色一变,刚要从纪安手中夺走照片,纪安就率先举起照片问:“这是谁啊,他长得真好看。”

任遇苏走过来俯下身:“我的一个学弟,你不认识。”

而林妙背过身,眼眶里沁出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又慌忙擦去。

再也没有能刺激到她的人了,她真的忘记他了。

“他长得真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他叫什么名字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