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任遇苏的诊室出来后,一辆银色的轿车堪堪停在两人面前。
车窗被摇了下来,露出林妙那张化着浓妆的脸。她下巴一扬:“上车吧。”
纪安和任遇苏拉开后车门上车。任遇苏一上车,整个人就瘫倒在座位上双目一闭。从车内昏暗的灯光下不难看出他脸上的疲惫。
倒是林妙边开车边朝后视镜往后看:“安安你现在还难受吗?”
纪安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你这是从哪儿回来呢?”
“今天我们公司有品牌发布会,推不掉,所以那时候把你送到任遇苏那里后我就赶过去了。”
闻言,纪安微微颔首,她顿了下又道了声谢:“谢谢啊妙妙。”
“哎呀你真是!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林妙抿了抿红唇,看向她的眼神中还带着担忧,“你今天真是吓死我了,一个人住还是有点问题吧?不然你搬到我家来跟我一起住吧?”
听到这句话,纪安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人影。她问:“我到你那边住,会打扰到你和柯程礼吧?”
话音刚落,林妙脚一踩刹车,车子正好停在红绿灯前。她回过头,脸上显露出惊恐的神色。
纪安有些狐疑,一侧目,发现就连刚刚闭目养神的任遇苏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在昏暗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她纳闷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妙立马反应过来,打着圆场笑道:“没呢!我就是听到他名字不太适应而已。”
任遇苏松了一口气,眉眼舒展开,再一次闭上眼。
林妙接着补充道:“安安,我和柯程礼已经分手了,你就别管他了,今天晚上就住到我家来吧?你离我远了,我真的不放心你。”
纪安愣了下,
林妙和柯程礼什么时候分手的?
她皱着眉想了下,发现自已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一块儿。但不应该呀,想着两人应该不是突然分手的,不然任遇苏应该也不知情,刚刚也会问一嘴才对。但他没有,也就是他知道这个消息。
任遇苏知道,为什么她不记得了?难道是她生病的那段时间吗?
纪安想问一下这件事,但想到毕竟是林妙的私事,舌尖定了定齿贝,垂下眼还是没选择问出口。
这时,任遇苏也在一旁开口说:“纪安,要不你还是去跟林妙住吧?她最近生活也不怎么规律,你跟她一块住还可以看着她。”
任遇苏这话一说出,纪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其实就是一个借口而已,任遇苏清楚她现在的作息,自已都难调整,更别提去监督林妙了。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理负担小一点能够接受自已去林妙那儿住一段时间。
她不想让自已的朋友担心,点头答应了下来。
林妙先送任遇苏回了家,再开车往自已的家中驶去。
“今天先住下吧,明天我陪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纪安“嗯”了声,林妙见状松了口气,打开车内音乐,选了首比较欢快的摁下单曲循环。
车窗外的建筑物飞速向后流逝,街边路灯的光映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在一个红绿灯下,车子停了下来。旁边是一个湖畔公园,从马路上往里看去,里面漆黑一片,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纪安记得这个地方。
公园附近的建筑物多了不少,它对面之前是老旧的小区,现在都被拆除改成了一座大商场,周围也建了不少高档公寓。
时光过迁,物是人非。毕业后她在这个城市待了这么多年很少往这边走,平日里该绕就绕。今天要不是送了任遇苏,又因为林妙搬了新家换了地址,是不会经过这条路的。纪安自已也是,这两年对这一块儿地方都是该绕就绕。
但现在这里已然换了一副新面孔,也看不出从前的那点影子。或许这里也是,都是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她也该往前走了。
—
纪安在林妙家一住就住了小半年。
这半年里,她的情绪状态稳定了不少,也没发生过之前那种晕厥的情况。虽然脑海中有时还是会浮现出很多陌生的画面,头偶尔也会传来痛感,但次数越来越少,任遇苏也说,她在慢慢好转。
有一天晚上,她帮林妙在柜子里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纸盒。纸盒的边缘已经有了毛边,看样子有些年了。
纪安搬开它放到最外面,想去拿最里面的盒子,不料手肘往旁边一撞,盒子掉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很闷的撞击声。
声音吸引来了林妙,她喊着“怎么了”,脚步声离房间越来越近。
纪安刚说了一声没事,蹲下身收拾被散落在外面的东西。她拿起一个相框,翻面的瞬间,她的视线顿住。
居然是一个林妙、任遇苏、徐林席和她四个人的合照。四人站在俞大的校门口,林妙站在她的身侧,而徐林席戴着一顶白色的毛线针织帽站在她旁边,手臂亲密地搂着她。
她又拿起另一个相框,同一个背景下,是她和徐林席两个人的合照。
这两张照片纪安没有印象了,忘记是什么时候拍的,第一反应是大二时和徐林席恋爱时拍的。但看着总感觉有些奇怪。
哐当——
纪安一抬眼,发现林妙愣愣地站在她面前,而刚刚东西砸落的声音,正是从她身上掉落的她的手机。
纪安把掉在纸盒边的手机捡起递给林妙:“小心一点啦!”
“哦,哦,好。”林妙的神色还是有些怪异。
她在纪安面前蹲下,眼睛直直地盯着纪安。
纪安没察觉到她的怪异:“你这里怎么还留着我和他的合照啊……我和他单独的那张合照找个时间扔了吧”
她把手中的照片递给纪安,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整理地上的东西:“我和他的回忆,实在是不怎么好。”
话音落下后,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只剩下纪安整理东西的声音。
良久,林妙问:“安安,你现在……”
“妙妙,”纪安打断她,“我现在,已经快忘记这个人了。”
她莞尔笑了下:“我早就想清楚了,当年的那一段感情对我来说就是一场笑话,包括他这个人,都是不值得的。没有恨,也没有爱了,我就当他只是我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刺激到了林妙的神经,她的眼眶瞬时红了起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已失态,她赶紧伸手捂住自已的眼睛,唇上却勾起了笑容:“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她喃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声音几近哽咽。
纪安再迟钝,也注意到了林妙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林妙的手,迟疑道:“怎么了妙妙?”
林妙的手被拨开,她的眼睫湿漉漉的,但她的脸上还是带着笑,语气轻松说:“没呀,安安,我是在为你高兴。真的,在为你高兴。”
纪安肩膀松懈下来:“那就好。”
这确实是纪安最真实的想法,当年徐林席对她做的事情,她后面想起来也会难受,但从来没有恨过对方。只是在感叹自已的不值得,多年的感情落得一个这样的结局。
现在回想起来,没有恨,可能就是她对这个感情的最后的交代了。她已经不把这个事情影响到自已的生活中,她想任他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磨灭,在她的记忆中淡去。
一段不值得的感情,没必要怀念。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但只持续了一下,她的身体就恢复了正常。
林妙已经收拾好地上的东西,抱起箱子时深深地看了纪安一眼。眼里的情绪是她从前从未见过的,她像是藏着什么话没跟她说。
但纪安知道,林妙没说是她有自已的想法,她不会去刨根问底。这些事情,顺其自然就好,林妙不会害她的。
那个晚上,林妙问她之后想干什么工作。
纪安犹豫了很久,说自已想开一家咖啡店。林妙很高兴,跟她说了很多策划,恨不得立马就帮她把店给开了。最后还是纪安按住她,说今天先睡觉才结束了话题。
纪安想做这个不是没有理由的,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去职场工作,而她的副业网文作家这一个也被任遇苏给淘汰了。她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从前有个梦想是用稿费开一家咖啡店,并在里面摆上自已的小说供人阅读。现在虽然不能实现后者,但前者还是可以努努力的。
家里人听到她想开店的想法都很支持,对他们来说,现在纪安只要愿意生活就已经很好了。纪安的弟弟正好在俞峡这边读大学,爸妈就让纪平来帮她操持店里的事情。还给她打了一笔开店资金。
其实纪安并不缺钱,她看过自已卡里的钱足够撑起开一家店。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这么有钱,但从林妙口中得知是她生病那段时间小说卖出版权赚来的,她替她把这些钱存了。
纪安没多想,她的那个号自生病以后就没登过了,全部都交给了林妙。后续什么的事情,她也没管太多。
只是某一天突然想起这些事,她还是感觉到一丝古怪,但却怎么都发现不了是哪里奇怪。
半年后,纪安的咖啡店开业了。
咖啡店的店面是直接转手接下了一个蛋糕店的店面改装的,因为装修本就和纪安想要的装修类似,所以只稍作改装了一下。
开业那天,纪安的朋友都来捧场。盛湘语和季蔚也来了。
盛湘语这些年一直在国外,今年才回国,一直待在临安处理事情倒是还没来得及来俞峡。季蔚也是,大学从师范毕业以后就直接回了临安,考了教师资格证现在在当一名小学老师。
纪安说,大家难得来一趟,她准备在后厨做一顿饭庆祝一下。
林妙见状赶紧站了起来,说要帮她。
大家也纷纷应和说一起做好了。
纪安点头应下,一边解开围裙一边说:“那我和纪平出去买点火锅半成品回来,我们吃火锅吧?”
“行啊。”
咖啡店后面那一条街就有一个火锅食材的店,距离不远,来回一趟很快。纪安他们拎着东西回来时,发现咖啡店旁边停了一辆保时捷卡宴,车牌号有些眼熟。
车前靠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整洁的西装,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他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手里捏着手机在看,垂在一侧的手指上夹着一根半燃的烟。
纪安眯了眯眼,男人正好注意到她们的动静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相撞。纪安认出这人,是柯程礼。
她走过去,柯程礼率先朝她颔首:“好久不见纪安。”
纪安点点头:“你来这里是……”
她话顿了下,视线朝咖啡店里面看了一眼:“找林妙?”
柯程礼垂眼,没接话,只道:“你开店了啊?”
“是啊。”
“挺好的,”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又从车上拿了支笔,在名片上“唰唰”写了一串数字递给纪安,“要是需要帮助可以找我,这个是我电话号码,微信也同号。”
纪安接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柯程礼虽然是林妙的男朋友,但她和对方却并不熟,这么多年彼此也从未加过对方任何联系方式。现在他突然给了一张他的联系方式,先不说他们两人已经分手更没有关系了,就算没分纪安也觉得怪异。
柯程礼没多做停留,给完名片以后就上车走了。纪安和纪平也跟着进了咖啡厅。
纪安把这件事告诉林妙,林妙听完后,先是一惊,继而很快反应过来。她拒绝了纪安递过来的名片:“他既然这么说了,你就接着。”
说完这话,林妙的声音顿了顿:“反正,这本来也是他应该做的,你收着就是了。”
纪安视线从名片移到林妙身上,
她佯装淡然,脸上的神色掩饰得很好,但微颤的眼睫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朋友这么多年,纪安当然知道她有事情瞒着自已。
但现在林妙不想说,纪安也就不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