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锋抵在咽喉,刺骨的寒气瞬间冻结了刀疤队率所有的凶悍和狂妄!他僵立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这个如同铁塔般的汉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的杀意,比钱凤将军最严厉的军法还要令人胆寒!
“好…好汉…饶…饶命…”队率的声音如同漏气的风箱,带着哭腔。
“崔…崔将军?!”卢婉扑在父亲身边,正焦急地检查着老人头部的伤口,闻声猛地抬头,看到那张风霜刻蚀却异常熟悉的脸庞,失声惊呼!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心头的绝望!崔猛!崔轩最信任的家将!他竟然出现在这建康城的囚笼之中!
崔猛没有理会队率的求饶,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不醒、胸口塌陷的军汉,以及那个手腕扭曲、被扼晕过去的另一人。他手中的短刃微微用力,刀疤队率的脖颈瞬间渗出细密的血珠!
“说!钱凤在哪?!”崔猛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在…在…在城南大营!将军…将军今夜宴请王司徒(王导)…商议…商议军务…”队率魂飞魄散,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崔猛眼中寒光一闪。王导?江东丞相?竟与钱凤这跋扈武夫夜宴?看来江东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浑!
“饶…饶命啊好汉!我…我就是个听令的…”队率涕泪横流。
“听令?”崔猛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听令欺辱朝廷命官之女?听令殴打年迈士绅?”他猛地收刀,在队率以为得救的瞬间,一记沉重如铁锤的手刀狠狠劈在其后颈!
“呃!”队率眼白一翻,软软瘫倒。
“卢小姐!此地不可久留!速走!”崔猛不再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一步跨到卢婉身边,声音急促而低沉,“钱凤很快会得到消息!封锁全城只在顷刻!”
卢婉看着崔猛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急切,又看看怀中气息微弱、额头依旧渗血的父亲,巨大的悲痛和决断在眼中交织。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此刻,犹豫便是灭顶之灾!
“崔将军!带上我阿爹!”卢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跟你走!”
“好!”崔猛没有丝毫迟疑,俯身,用与魁梧身形不相符的轻柔动作,一把将昏迷的卢谌背在背上,用布条迅速固定牢靠。同时,他解下身上一件半旧的羊皮袄,不由分说地罩在卢婉单薄的身子上。“小姐,跟紧我!”
三人冲出弥漫着血腥和药味的闺阁。庭院中,卢府的老管家和几名忠仆手持棍棒,正惊魂未定地与另外几名闻声赶来的军汉对峙。崔猛如猛虎下山,手中短刃化作夺命寒光,几个起落,惨叫声中,那几名军汉便己倒地毙命!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福伯!带大家…各自逃命去吧!”卢婉看着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告诉族中叔伯…卢婉…连累家族了…”她深深一福,不再多言,紧跟在崔猛身后,朝着府邸后门方向奔去。老管家老泪纵横,对着卢婉离去的方向重重叩首。
崔猛如同识途老马,背着卢谌,带着卢婉在迷宫般的卢府回廊、假山、花木间快速穿行。他显然早己摸清了府邸的布局和守卫的漏洞。避开几处岗哨,很快便来到一处偏僻的后角门。门栓己被崔猛提前破坏。他侧耳倾听片刻,猛地拉开角门!
门外,是一条狭窄、湿滑、堆满杂物的背街小巷。夜色深沉,细雨如丝。远处隐约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和巡逻兵丁沉重的脚步声。
“走!”崔猛低喝,率先闪入黑暗的小巷。卢婉裹紧羊皮袄,深吸一口带着雨腥和垃圾腐臭味的冰冷空气,紧随其后。她从未踏足过如此污秽阴暗之地,每一步都踏在泥泞和未知的恐惧上,但求生的本能和对父亲安危的担忧支撑着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建康城的夜,如同一张巨大的、湿冷的蛛网。崔猛背着卢谌,身形却依旧矫健如猎豹。他凭借着对南方城市的熟悉和多年军旅生涯磨砺出的本能,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穿梭,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时而伏低身体,紧贴墙壁,避开一队巡逻的兵丁;时而跃过矮墙,穿行于废弃的院落;时而又潜入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沟渠,在污水中跋涉…卢婉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羊皮袄被污水浸透,绣鞋早己不知去向,白皙的脚踝被碎石瓦砾划出道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背负着她全部希望的高大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穿出最后一条弥漫着鱼腥味的小巷,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的、在夜色中泛着幽暗波光的大河横亘在前!河面上,点点灯火随波摇曳,那是停泊的画舫、货船和简陋的渔舟。河风带着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吹散了巷弄中的污浊气息。秦淮河!
崔猛停在一处废弃的栈桥阴影下,警惕地扫视着河面和对岸。他放下背上的卢谌,老人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崔猛迅速解开布条,检查了一下卢谌的伤势,眉头紧锁。
“崔将军…我阿爹他…”卢婉扑到父亲身边,声音颤抖。
“卢老大人头伤不轻,又急怒攻心…需尽快就医!”崔猛沉声道,眼中充满忧虑。他抬眼看向卢婉,借着远处画舫微弱的灯火,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颊,被污水和血污沾染的衣裙,还有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澈、却写满疲惫和惊恐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小姐…崔猛无能,让您受惊受苦了…”
“不!”卢婉猛地摇头,泪水再次滑落,“若非将军及时赶到…我父女早己…”她说不下去,只是对着崔猛,深深一拜,“将军救命之恩,卢婉…永世不忘!”
崔猛连忙侧身避开:“小姐折煞崔猛了!此乃少主之命!”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少主他…在陇西…处境亦万分艰难…临行前,命我务必护小姐周全!”他将崔轩在洮源谷危急关头,派他南下的决断简要道出,包括那方“陇西刺史”玉印和怀帝血诏。
卢婉听着崔猛讲述崔轩在陇西的挣扎,听到“洮源谷”、“拓跋普根”、“生死不明”等字眼,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巨大的担忧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刚刚逃出生天的庆幸!轩郎…他竟也深陷如此绝境?!
“轩郎…”她喃喃低语,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颈间那枚冰冷的玉珏,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力量。
就在这时!
“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伴随着兵甲碰撞的铿锵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猛地从他们刚刚逃离的街巷方向传来!紧接着,是钱凤那如同夜枭般尖厉的咆哮:
“封锁所有城门!码头!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卢家父女和那个凶徒给我揪出来!格杀勿论!”
追兵到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崔猛脸色剧变!他猛地将卢谌重新背起,对着卢婉急声道:“小姐!快!上船!”他指向栈桥下方,一处被芦苇丛半掩的阴影——那里,一艘极其不起眼、仅能容纳三西人的乌篷小船,如同蛰伏的水兽,悄然停泊。船头,一个带着斗笠、身形佝偻的船夫,正焦急地朝他们招手!
这是崔猛提前安排的退路!
卢婉不再犹豫,在崔猛的帮助下,踉跄着跳上摇晃的小船。崔猛背着卢谌,也迅速登船。小船吃水线猛地一沉!
“开船!快!”崔猛对着船夫低吼。
那船夫显然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二话不说,竹篙在水中猛地一点!小船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离栈桥,没入秦淮河幽暗宽阔的水道之中,迅速融入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和往来船只的阴影里。
几乎就在小船消失的瞬间!
“轰隆!”
废弃栈桥被火把照亮!钱凤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他身后,是数十名杀气腾腾的骑兵和步兵!
“人呢?!跑哪去了?!”钱凤的咆哮在河面上回荡。
“将军!看!船!有船刚走!”一名眼尖的士兵指着芦苇丛中尚未完全平复的水痕喊道。
“给我追!放箭!射沉它!”钱凤厉声下令!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射向小船消失的黑暗水面!大部分落空,激起片片水花。几支强劲的弩箭射中了乌篷,发出沉闷的“哆哆”声!
小船在船夫拼尽全力的操控下,如同受惊的游鱼,在箭雨中左冲右突!船篷被射穿几个窟窿!冰冷的河水从破洞涌入!
“低头!”崔猛将卢婉和昏迷的卢谌死死护在自己魁梧的身躯之下,用背部挡住了几支流矢!锋利的箭镞穿透了他单薄的粗布短褐,带出几道血痕!他却闷哼一声,纹丝不动!
卢婉蜷缩在崔猛身下,听着头顶呼啸的箭矢和箭镞入肉的闷响,感受着身下小船的剧烈颠簸和涌入的冰冷河水,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紧紧抱着父亲,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小船借着夜色的掩护和船夫高超的技艺,险之又险地冲出了箭雨覆盖范围,拐入一处支流岔口,消失在更加复杂的水道迷宫之中。身后的追兵怒吼和箭矢破空声渐渐远去。
暂时安全了。
小船在幽暗的水道中缓慢漂流。船夫撕下衣襟,为崔猛草草包扎背上的箭伤。卢婉脱下湿透的羊皮袄,盖在昏迷的父亲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襦裙,在初春河风的吹拂下瑟瑟发抖。她看着崔猛背上渗出的血迹,看着父亲苍白如纸的脸,再想到生死不明的崔轩,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河水,将她彻底淹没。
“崔将军…我们…去哪里?”卢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茫然。
崔猛忍着背上的剧痛,目光投向南方漆黑的水道尽头,那里是长江的方向。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去京口!去找…祖豫州(祖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