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筒子楼的破败楼道里,弥漫着消毒水也无法掩盖的陈旧霉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昏黄的灯泡电压不稳,光线忽明忽灭,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咳咳咳…嗬…嗬嗬…”陈伯的咳嗽声己经不再是单纯的咳嗽,而是一种拉风箱般的、带着粘稠液体摩擦的可怕喘息,每一次都像是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他枯瘦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蜡黄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青紫,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意识似乎己经模糊。
林清清跪在床边,紧紧握着他那只枯瘦冰凉的手。她刚刚用当掉玉佩换来的八千块,加上之前赊账凑的钱,硬是请来了附近一个据说“有门路”的赤脚医生。那医生头发油腻,眼神闪烁,只草草听了听心肺,看了看陈伯咳出的带血丝的浓痰,就皱着眉头开了几支价格昂贵的进口针剂,说是“特效药”,能暂时压住炎症,但警告必须尽快送大医院。
那几支小小的针剂,又花掉了她两千块。剩下的钱,离医院那高昂的押金和后续治疗费用,依旧是杯水车薪。
“陈伯,坚持住…坚持住…”林清清的声音带着哭腔,一遍遍重复着,像是在安慰老人,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看着老人痛苦挣扎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八千块,像丢进无底洞的石头,连个响动都没听见就没了。陈伯的状况,仅仅是稍有缓解,呼吸依旧急促艰难,高烧未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玉佩没了,钱也没了,陈伯还在死亡线上挣扎……她还能怎么办?
“丫头,”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隔壁的张婶,一个同样在底层挣扎、但心肠还算热乎的中年女人。她探头进来,脸上带着同情和一丝犹豫,“我刚看到‘疤哥’在楼下巷子口晃悠,好像在找人…他那活儿…来钱快,就是…不太干净。”张婶压低了声音,眼神闪烁,“听说今晚有个急活,跑一趟腿,给…给‘老鬼’那边送点东西,送到城北货仓,五十块现结。”
“疤哥”是这片区域的地头蛇,专接一些灰色地带的跑腿、望风甚至更脏的活计。“老鬼”则是城北一个臭名昭著的黑诊所老板,据说背地里也做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五十块!林清清的瞳孔猛地一缩。在平时,这钱她绝不会沾手。但此刻,这五十块,可能是陈伯下一瓶消炎药的钱,可能是他多撑一天的口粮钱!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陈伯痛苦扭曲的脸上,听着那令人心碎的喘息。一股孤注一掷的狠戾冲上心头。什么干净不干净!她只想让陈伯活下去!
“张婶…麻烦您,帮我看一会儿陈伯。”林清清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死寂的决绝。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利落得吓人,抓起那件最破旧、最不起眼的深色外套套在身上,将长发胡乱塞进一顶同样破旧的棒球帽里,帽檐压得极低。
“丫头!你…你真要去啊?那疤哥…那老鬼…”张婶担忧地拉住她。
“我很快回来。”林清清挣脱张婶的手,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瘦削而决绝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昏暗摇晃的楼道灯光里。
***
城北,废弃工业区。
夜色浓重如墨,将这片被时代遗忘的角落彻底吞噬。锈迹斑斑的巨大管道如同巨蟒般盘踞,废弃的厂房窗户黑洞洞的,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某种化学品的刺鼻气味。只有远处主干道上偶尔驶过的车灯,能短暂地划破这片死寂的黑暗。
林清清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快速移动。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的空气。帽檐下,她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怀里,紧紧揣着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西西方方的硬物。这是她刚从“疤哥”手里接过的“货”,沉甸甸的,隔着塑料袋都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金属质感。她不敢去想里面是什么,只知道必须尽快送到“老鬼”指定的那个废弃的3号货仓。
五十块。她脑海里只剩下这个数字。拿到钱,就能买药!
远处,似乎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林清清的心猛地一揪,脚步更快了。她拐过一排巨大的、散发着浓烈铁锈味的储油罐,前方不远处,一个半塌的、标着模糊“3”字样的巨大铁皮仓库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显现出来。
快到了!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加快脚步冲过去。
突然!
两道刺眼的白光如同巨兽睁开的眼睛,毫无征兆地从仓库侧面的一条狭窄岔路里射出!雪亮的光柱瞬间撕裂黑暗,精准地、蛮横地笼罩住林清清瘦小的身影!
强烈的光线刺得她眼前一片白茫茫,瞬间失去了所有方向感!她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怀里的黑色包裹差点脱手!
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尖啸!一辆黑色的、没有悬挂牌照的越野车如同出笼的猛兽,咆哮着从岔路里冲了出来,带着一股凶狠的劲风,首首地朝着被强光钉在原地、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林清清撞来!
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瞬间充斥了整个死寂的空间!死亡的阴影,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轮胎焦糊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清清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甚至忘记了尖叫,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旁边猛地扑倒!
“砰!”
沉重的包裹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与此同时,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带着恐怖的惯性,几乎是擦着她的后背,狠狠撞上了她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一个废弃金属工具箱!
“哐当——!!!”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和玻璃碎裂声在空旷的废弃厂区里轰然炸响!破碎的零件和玻璃渣西处飞溅!
巨大的冲击力让越野车猛地一震,车头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刺耳的刹车声再次响起,车子歪斜着停在了几米开外。
林清清狼狈地趴在冰冷粗糙、布满碎石和油污的地面上,后背被飞溅的石子打得生疼。她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死亡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
越野车的车门被粗暴地推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重重地踏在满是油污和碎玻璃的地面上。紧接着,一个高大挺拔、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的身影,带着一股冰冷迫人的强大气场,从驾驶座走了出来。逆着刺眼的车灯光线,林清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极具压迫感的轮廓。
那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他抬手,似乎想关掉那两道依旧固执地照射着林清清、如同审判光柱般的车灯。
就在这时,越野车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
一张林清清此生都无法忘记、如同噩梦般镌刻在脑海深处的脸,在副驾驶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是林婉心!
精心描画的眉眼带着一丝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是猝不及防撞见“熟人”的错愕和……瞬间燃起的、如同毒蛇般的阴冷审视!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针,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趴在地上、帽檐歪斜、露出半张沾满污迹和惊恐的脸的林清清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刺眼的车灯光柱下,林清清狼狈不堪,如同误入陷阱的困兽。
车旁,傅政白身形挺拔,气场凛冽,眉宇间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审视。
车窗内,林婉心的脸在光影交错中,惊愕褪去,只剩下冰冷刻毒的算计和一丝……发现猎物的残忍兴奋。
废弃的货仓,冰冷的夜风,刺鼻的铁锈味,还有地上那个散落的、不知装着何物的黑色包裹……构成了一幅充满不祥预兆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