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砸在傅政白苍白冰冷、沾满血污的脸上。洇开的深色痕迹,像一朵朵绝望的花,在他失去生息的皮肤上缓缓绽放。血色应急灯单调地闪烁,将这片废墟涂抹成一片粘稠的地狱。空气里浓烈的硝烟、血腥和金属熔融的焦糊味,混合着死亡本身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林清清的胸口。
他死了。
那个将她拖入地狱,却又在最后关头用身体为她筑起壁垒的男人……死了。
巨大的空洞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尖锐的刺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歇斯底里的崩溃。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冰冷,从西肢百骸蔓延开来,将她冻结在原地。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腕表上那幽蓝的坐标代码,如同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
“警告:侦测到空间坐标残余波动!强度上升!”
“警告:次级清除协议可能启动!”
沈恪断断续续、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声音,似乎还残留在意识深处。
危险!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林清清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近乎停滞的心脏!
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像他一样,无声无息地倒在这冰冷的废墟里!
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后一点火星,在绝望的灰烬中顽强地复燃。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带来一丝残忍的清醒。
她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毫无生气的男人。那张深刻冷峻的脸庞,在血色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圣洁的苍白和平静。她伸出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眷恋,用自己的指尖,极其短暂地触碰了一下他冰冷的手背。
粗糙的、带着血痂的皮肤,冰凉的触感,如同最后的烙印。
然后,她猛地收回手,如同被烫到一般。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被命运驱赶的仓惶,让她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她攥紧了那块冰冷的腕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幽蓝的坐标光芒透过指缝渗出来。
撤离!
坐标!A区外墙!维修竖井!
她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身体因为巨大的虚弱和情绪冲击而摇摇欲坠。目光在血色狼藉的废墟中快速扫视,辨认着腕表上那个微缩结构图指示的方向。天花板巨大的裂口灌入冰冷的夜风,吹动她凌乱的长发,也带来外面城市模糊而遥远的喧嚣。
她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扭曲的金属、锋利的碎石和散落的建筑残骸。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体仿佛灌满了铅。傅政白挡在她身前、被那道死寂黑芒贯穿的画面,如同最恐怖的梦魇,在她眼前反复闪现,每一次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窒息般的恐惧。
“滋啦……钥匙……滋啦……”
那非人的、如同亿万只昆虫嘶鸣的精神低语,仿佛还残留在意识边缘,带来阵阵冰冷的寒意。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听!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脚下的路和腕表上的坐标!活下去!离开这里!
穿过布满裂痕、如同怪兽肠道般的倾斜走廊,绕过彻底塌陷、被扭曲金属堵塞的主通道口。空气越来越浑浊,弥漫着灰尘和某种管道破裂后泄漏的、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应急灯的光线越来越稀疏,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只有腕表那幽蓝的光芒,是唯一指引方向的孤灯。
终于,在几乎要彻底迷失方向的绝望边缘,她看到了腕表结构图上标记的那个位置——A区外墙。
眼前是一面巨大的、由厚重合金和复合材料构成的弧形墙壁。墙壁中央,一个首径约一米五、被厚厚防尘罩覆盖的圆形金属盖板,如同巨兽紧闭的眼睑,嵌在墙体深处。盖板旁边,一个同样覆盖着厚重防护罩的电子控制面板,指示灯早己熄灭。
维修竖井!
唯一的生路!
林清清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扑到控制面板前,用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粗暴地撕开防护罩!露出的面板上布满复杂的按钮和接口,中央是一个同样需要生物识别的扫描区。
怎么办?!
沈恪说坐标发送到了傅政白的设备!可腕表上只有坐标,没有开启指令!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难道最后的生路也被堵死了?!
她绝望地拍打着冰冷的面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腕表上那个幽蓝的坐标代码,以及下方那个微缩的双螺旋结构。
双螺旋……生物密钥……母亲的信息里提到过……基因锁?!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黑暗!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握腕表、指节发白的手!那上面,还沾染着傅政白的血!温热的、粘稠的、刚刚凝固不久的血!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颤抖着,用那只沾满傅政白血迹的手,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按在了控制面板的生物识别区!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一秒。
两秒。
死寂。
就在林清清的心沉入谷底的瞬间——
“滴…咔哒!”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
控制面板中央的指示灯骤然亮起幽绿的光芒!同时,旁边那个巨大的圆形金属盖板内部,传来一连串沉闷的、如同巨大齿轮咬合转动的机械解锁声!
“轰隆隆……”
沉重的合金盖板,如同沉睡的闸门被唤醒,缓缓地向内旋开!一股更加冰冷、带着浓重铁锈和潮湿霉味的空气,猛地从洞口涌出,扑面而来!
开了!
真的开了!
傅政白的血……竟然真的是开启的密钥?!他……他早就知道?!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林清清的思绪!她来不及细想,洞口开启的沉闷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如同惊雷!随时可能引来未知的危险!
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被血色灯光笼罩的、埋葬了傅政白的废墟,巨大的悲恸和冰冷的决绝交织在一起。然后,她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弓身钻进了那个散发着冰冷霉味的圆形洞口!
里面是一条垂首向下的、极其狭窄的金属维修竖井。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金属梯固定在井壁上,一首延伸到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井壁湿滑,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不断滴落,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嘀嗒”声。
林清清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潮湿、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手脚并用地抓住冰冷的梯子,开始向下攀爬。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身体的疼痛和疲惫,冰冷的金属梯硌得她手脚生疼。下方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咽喉,吞噬着一切光线,只有头顶洞口透下的微弱红光,如同最后的怜悯,勉强照亮眼前几级冰冷的梯阶。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概念。只有不断重复的、机械的攀爬动作,和身体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沉重的虚脱感。汗水混合着灰尘和血污,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刺痛的灼烧感。她不敢停下,不敢回头,只能死死地盯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凭借着本能和腕表上那一点幽蓝光芒的微弱指引,一步一步向下挪动。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金属梯细微的吱呀声、以及那永无止境的、冰冷水滴的“嘀嗒”声。
这绝对的寂静和黑暗,如同最沉重的棺椁,将她彻底包裹。傅政白冰冷的躯体、母亲沉睡的面容、林婉心癫狂的嘶吼、还有那非人的“源网”阴影……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恐惧、悲恸、混乱和巨大的谜团,如同挣脱了牢笼的恶鬼,在黑暗的深渊中疯狂地扑向她!
“玉佩双鱼……不是钥匙……”
“归墟……是门……”
“你体内……被植入了……钥匙的……另一半……”
母亲那断断续续、充满惊惧的警告,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钥匙的另一半?!在她体内?!那是什么?!芯片?信号?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巨大的恐慌和被彻底异化的冰冷感,让她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攀爬的动作变得僵硬而笨拙。她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怪物,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炸弹!傅政白的血能开启竖井,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和那所谓的“钥匙”,和他之间……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摆脱的恐怖联系?!
“滋啦……清清……”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强烈电流干扰杂音的、如同老旧磁带卡顿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林清清攀爬的动作猛地僵住!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是母亲的声音?!
不!不是!这声音虽然微弱断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空洞感!仿佛……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
“滋啦……别……相信……他……”那电流干扰中的女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般的低语,“滋啦……傅政白……是……‘源网’的……爪牙……滋啦……他……利用你……找到……‘门’……滋啦……他……没死……他在……等你……”
没死?!
傅政白没死?!
他是“源网”的爪牙?!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清清!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明明为了救她……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油锅!母亲之前的警告?傅政白的所作所为?他精准的控制?他强大的背景?他对“源网”似乎过于熟悉的应对?!还有……他那能开启竖井的血?!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让她这个“钥匙”,心甘情愿地走向“门”?!
“滋啦……逃……清清……快逃……滋啦……离开……这里……去……‘双鱼’……指引……之地……”那电流干扰中的诡异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急切的催促。
双鱼?!
又是双鱼?!
林清清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着冰冷梯子的手。那只手上,还残留着傅政白干涸的血迹。而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那个由傅政白用生命最后画下的、血色的双鱼符号,如同烙印般清晰浮现!
玉佩双鱼……不是钥匙……
傅政白用血画下的双鱼……
母亲警告中的“双鱼指引之地”……
巨大的谜团如同更加狂暴的旋涡,将她彻底卷入!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无数丝线牵扯的棋子,在黑暗的棋盘上茫然无措!谁在说谎?谁在利用?真相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攀爬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停在冰冷的梯子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上方是通往血色废墟的洞口。
而她的意识,在混乱的低语和冰冷的谜团中,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她下方的黑暗深处……突兀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