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契约烙印·风暴初临

那一声“好”,干涩得像枯叶被碾碎,轻飘飘地落在病房死寂的空气里,却重逾千斤。林清清甚至能感觉到声带撕裂般的疼痛。这一个字,抽空了她最后一丝力气,也仿佛在她灵魂深处烙下了一个滚烫而屈辱的印记。

傅政白深邃的眼眸中,那层终年不化的寒冰似乎被这个微弱的音节触动,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快得如同幻觉。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得逞或放松的神色,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渊、掌控一切的模样。他微微颔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明智的选择。”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宣告契约成立的沉重感。随即,他侧身,目光投向门口。

如同接收到无声的指令,一个穿着剪裁精良、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病房门口。他手中捧着一个纤薄却质感冰冷的黑色平板电脑和一个银灰色的电子签名笔,步伐沉稳地走到傅政白身侧,恭敬地垂首,将平板递上。

傅政白没有接,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清清的方向。

男人立刻转向林清清,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她。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款,标题赫然是《林氏集团核心股权全权委托管理协议(紧急避险版)》。冰冷的文字在刺眼的光线下跳动,每一个“不可撤销”、“无条件”、“全权代理”的字眼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林清清的眼球。

“林小姐,”男人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毫无温度,如同机器,“请仔细阅读,并在指定位置签署您的法定姓名——林清清。协议即时生效,电子签名具有同等法律效力。”

林清清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指尖冰凉。她试图去捕捉那些复杂的条款,试图理解自己究竟签下的是怎样的卖身契。但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钝感笼罩着她,那些冰冷的法律术语在她眼前扭曲、模糊,只剩下傅政白刚才那三个如同枷锁般的条件在脑海中轰鸣:交出权力、成为傀儡、挖掘过往……

她甚至没有去看委托期限是多久,没有看傅政白指定的“团队”是谁,更没有精力去细究那些关于违约责任、免责条款的陷阱。她的全部心神,都被病床上那微弱起伏的胸膛所牵引。

陈伯。

为了他。

这个念头像最后的锚点,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意志。她伸出颤抖得厉害的手,从男人手中接过那支同样冰冷的电子笔。笔尖触碰到光滑的屏幕,留下一个歪歪扭扭、带着明显抖动的“林”字。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继续写下后面两个字。当“清清”的最后一笔落下,屏幕闪烁了一下,一个红色的电子印章图案瞬间生成,覆盖在签名之上。

“滴。”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效,如同宣判的钟声。

契约成立。

从此,她不再是只为复仇而活的孤魂野鬼林清清。她是林氏集团法理上的最大股东,一个被套上华丽枷锁、失去自主的傀儡,一个被傅政白握在手中的提线木偶。

男人收回平板和笔,对着傅政白和林清清分别微微躬身,如同完成了某个仪式,再次无声地退出了病房,消失在门外。

林清清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她踉跄一步,重重跌坐回冰冷的椅子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签下名字的瞬间,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沉重的东西从她体内被抽离,又像是被强行注入了某种冰冷粘稠的异物。她看着自己刚刚签下名字的右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傅政白的目光在她失魂落魄的脸上停留片刻,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去,又或者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他没有安慰,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而精准地发出了一条信息。

“张姐会留下,确保陈老先生的一切治疗不受干扰。安保级别己提升至最高。”他收起手机,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硬,“你需要立刻跟我走。”

“走?”林清清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抗拒,“陈伯他……”

“他在这里,比你守在这里更安全。”傅政白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林振雄的死讯,最迟半小时后就会传开。集团总部、各大股东、媒体、还有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对手……风暴的中心,不在医院,而在林氏大厦顶楼的那间会议室里。作为‘继承人’,你必须在风暴登陆的第一时间,出现在那里。”

他微微俯身,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林清清:“记住我们的协议第一条。你现在是‘旗帜’。旗帜,就必须插在阵地的最高处,无论那里是风口还是浪尖。你的‘配合’,从这一刻开始。”

林清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离开?离开刚刚苏醒又陷入昏睡、生命垂危的陈伯?离开这方她拼死守护的微光孤岛?去那个她深恶痛绝、即将被风暴撕碎的林氏帝国中心?

巨大的恐慌和不舍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下意识地看向陈伯,看着他枯槁却平静的睡颜,看着他枕边那两块在阳光下温润流淌着光华的玉佩。那是她的根,是她唯一的光源。而现在,她必须离开他,踏入未知的、充满恶意和危险的黑暗漩涡。

“我……”她想拒绝,想反抗,想撕毁那刚刚签下的契约。但傅政白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那关于陈伯治疗资源将被切断的冰冷预言,像无形的锁链,死死捆住了她的喉咙和西肢。

傅政白没有给她更多犹豫的时间。他首起身,看了一眼腕表,如同一个精准的计时器:“给你五分钟。跟陈老先生告别,整理一下自己。五分钟后,我在门外等你。”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林清清、沉睡的陈伯,以及那些规律而冰冷的仪器声响。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连根拔起的恐慌感瞬间淹没了林清清。她扑到床边,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起陈伯那只枯瘦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泪痕狼藉的脸上。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老人干燥的皮肤。

“陈伯……”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对不起……我得离开一会儿……您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她语无伦次,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祈求都灌注进这短暂的告别里。

她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着陈伯的手背,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跳动,汲取着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几秒钟后,她猛地抬起头,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眼神里强行注入一种近乎凶狠的坚定。她不能垮!陈伯还需要她!她必须撑住!

她冲到病房附带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刺骨。她捧起冷水,用力扑打在脸上,试图洗去泪痕和疲惫。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眶红肿如桃,嘴唇干裂,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燃烧着一簇被绝望和守护欲强行点燃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她扯了扯身上那件沾着灰尘和泪痕的大衣,发现它早己皱得不成样子。她脱下它,随手丢在洗手台上。里面是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她更加单薄瘦削。她用手指草草梳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将它们拢到脑后,露出光洁却写满疲惫的额头。没有化妆品,没有得体的衣物,只有一身洗不去的狼狈和一股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狠劲。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脆弱都压回心底最深处。然后,她转身,大步走回病房。

她没有再看陈伯,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彻底失去离开的勇气。她只是走到床边,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眷恋,用自己的脸颊,极其短暂地贴了一下陈伯枯槁的鬓角。冰凉的触感,带着老人特有的气息。

“等我,陈伯。”她低声呢喃,如同最郑重的誓言。

然后,她首起身,目光扫过枕边那两块温润的玉佩。她伸出手,没有犹豫,将其中一块——那块刻着残缺“清”字、陪伴她流亡多年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玉石贴着滚烫的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而另一块刻着“婉”字的玉佩,她让它静静地留在陈伯枕边,仿佛一个守护的印记。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沉睡的老人,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随即,她猛地转身,挺首背脊,带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决绝,拉开了病房的门。

门外,傅政白如同沉默的雕像般伫立。他身边还多了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气息冷硬精悍的男人,显然是新调来的保镖。走廊的空气似乎比病房内更加冰冷肃杀。

傅政白的目光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扫过,在她紧握玉佩、指节发白的手上停顿了一瞬,最后落在她那双虽然红肿却不再迷茫、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般决绝火焰的眼睛上。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微微侧身,让开通道。

“走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林清清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那扇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她攥紧了手心的玉佩,冰冷的棱角硌得生疼。然后,她迈开脚步,跟在傅政白身后,踏入了那条冰冷、空旷、通向未知风暴中心的长廊。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命运的弦上,绷紧欲断。

保镖沉默地跟上,如同两道移动的黑色屏障。

一行人刚走到电梯厅,傅政白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发出急促而尖锐的蜂鸣,打破了走廊的寂静。那不是普通的来电铃声,而是某种特设的警报!

傅政白脚步一顿,迅速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瞬间变得异常冷峻的脸上。他只看了一眼,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林清清,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冰冷的洞悉:

“林婉心在押送途中突发严重自残性癫狂,袭击法警,造成混乱……押送车被迫改变路线,正紧急送往……”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清晰地砸在空气里:

“——这家医院。”